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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血狼霜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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捻禅珠诵《金钢经》三遍,吹檀萧唱《青心咒》五回。
这场法事,才算平歇。
季明礼摊在地上,目光涣散地看着周围四处崖壁上的夜明珠,喘道:“寨主,这回总能同意了?”
杨砺慢条斯理地规整衣袍,抚平襟前褶皱,从一堆凌乱的衣服中拎出一本册子,随手翻看,餍足道:“夫人,下次我想试试---”他俯身指住一页,给季明礼看,"这一式。”
“精位填海,天柱补天”
季明礼眼一翻,瘫得更平,有气无力道:“你还是给我个痛快吧。”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杀你?"杨砺轻笑,"怎舍得。"
“不行,这要是原本的季明礼,早给玩死了......”
"是是是,"杨砺屈指弹了下册子,"多亏是身经百战的吕参将。"
杨砺心情大好,伺候摊作软泥的季明礼穿戴好,臂弯一发力将人拦腰抱起,足尖在岩壁上轻点借力,几个起落便掠回崖顶。
季明礼惫懒地掀起眼皮看看天空,呵,天都黑透了。
他挣扎着想要下地自己走,奈何做法事耗空了本元,浑身酥软使不上半分力,索性破罐破摔往杨砺怀中挤了挤,寻个舒服姿势,沉沉睡去。
这一觉直睡得天昏地暗,日月不知。
再次睁眼,满室晨光。
与往日不同,今日睁开眼,竟见杨砺坐在床畔那张梨花木摇椅上。
此刻,他正悠闲躺卧,手中拿着一卷书,全神贯注地看着。
剑眉鹰目,峰鼻虎口。
为何是虎口?季明礼抖着手指摸自己破了皮的唇以及满身深深浅浅的牙印齿痕......
算了算了,季明礼心中叹气,单论相貌,杨砺不失为翘楚中的翘楚,他与他之间,抛却金钱,他也算不上吃亏。
他正自我宽慰,那边摇椅晃动,杨砺起身踱到床边。
季明礼忙左右一滚,将自己卷做一条,眼神戒备。
“呵。”杨砺低笑,将手中书卷合上,露出封皮上的字来----归元丹术。
季明礼长出一口气,原来是本炼丹书。
“寨主还炼丹呢!归元丹术,名字起得不错,归元丹,像是补元气的丹药。”怪不得有那么个大鼎。
杨砺并未接话,只将书卷收拢入袖,“夫人可还有力气?”
“没了没了,如今连喘气都费劲。”
“哦?”他眉梢微挑,“既然如此,夫人便好生歇着。我们改日再去便是。”
“……去何处?”
“不是夫人自己嚷着要去胡日查布?既然此刻身体不□□便——”
季明礼豁然坐起身,一时疼得龇牙咧嘴,却强撑着笑道:“哈,哈哈哈,真是奇了,忽然之间又满血复活了!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出发吧?”
季明礼救人心切,执意不肯乘坐马车,二人各乘一匹汗血宝马直奔分阳关。
欲往胡日查布,必先过分阳关。
待二人纵马赶至关前,夜幕已至,城门紧闭。
只有两列守城卫兵分立两侧,见到他们,立刻拦下马来。
“站住!”
二人停下马来,季明礼阔别数月,再次返回分阳关,内心百感交集,连守城门的小卒看起来也分外亲切起来。
“少爷!”
游九州正领着几名守城士兵在城门处巡防,闻听城门动静,立刻小跑着迎上前来。
一早接到乌雀回信,游九州便换了班,巡查城门,直到此刻。
二人立刻翻身下马,季明礼直接问道:“情况如何?”
游九州自然知道他所问何事,鼻子一酸,扑哒哒地开始落瓜子,因四周还有同僚,没有似往常一般嚎啕大哭,但也是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哭成这样......莫不是关灯灯已经死了?
季明礼直接一掌拍在游九州后脑,啪得一声,清脆响亮。
“收声!问你话呢!”
游九州挨了打,这才抽抽涕涕地抹了把眼泪,哽咽道:
“昨日午时传出琉璃火,若参事即刻派出一小队人马前往探查,至今......尚未传回消息。”
“没消息便不是坏消息,你哭哭啼啼作甚!有点军人的样子没!”
挨打又挨骂的,游九州缩缩脖子,不敢再叽歪,轻轻道:“哦。”
“关将军离开时,可曾另有交待?”
“有!将军说,他此番若有不测,军中之事全权交由若参事。还有,他床底油纸包里那九贯铜钱,都送给伙房马三娘。另还欠喜乐茶铺八文茶钱、客来客栈半两糕点钱、孙记酒家二十五文酒钱……嘱托您务必替他偿清。”
……
“呵。”
一旁的杨砺冷嗤出声,手执马鞭,抱臂观看。
游九州像是这才惊觉他的存在,慌忙转头望去,正对上那双深不见底的鹰目。只一瞬,他便如被冰水浇头,浑身一哆嗦,立刻惶然垂下了脑袋。
季明礼嗔他一眼示意他别吓小孩,继续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别的交代?”
“没了。”见季明礼面色骤沉,游九州急忙摆手,“少爷,将军临走时叮嘱的……就这些了。”“少爷,你帮将军还不...”
季明礼冷哼一声,“还个屁!这点碎银子也值得本少爷掏荷包?让他自己滚回来还!”
说罢,他接过来让游九州提前准备好的行李,挂在马背之上,利落地翻身上马,缰绳一扯,“开城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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汗血宝马日行千里,也只是在平坦大道上。如今深入草原荒野,积雪厚处有半人来高,这马怎么也跑不起来。
呼啸寒风刮着雪地皮,裹挟碎雪沫子往人身上钻。
二人逆风一路向北。
借着积雪反射的寒光,二人勉强骑了半夜。
直到汗血宝马喷着响鼻,任凭如何催逼也止步不前,他们这才不得不停下。
寻了处背风的坡坳,季明礼从包裹中抽出两条油光水滑的狼皮,抛给杨砺,“裹紧小腿。这地方不比关内,白毛风能吹透骨头缝,冬雪化水后更是寒彻骨髓,要是防备不全被冻伤了,这双腿就别想要了。”
言毕,他自顾自低下头,翻出一对略显陈旧、边缘已泛黄脱毛的羊皮腿套。手指因严寒冻得有些僵钝,动作虽慢却不见迟疑,仍是熟练地用皮绳将其紧紧缚牢在小腿上。
“?”
季明礼抬头,见杨砺仍站在原地,那两条狼皮随意搭在臂弯,目光沉沉地落在他腿上,略一思忖,了然道:“不会绑?”
不等答话,利落蹲下身抄起一条狼皮裹上杨砺小腿,指尖灵巧地绕过皮绳,“你弯下膝,试试松紧。”
杨砺像是终于回过神来,依言屈膝,一时无言,只有荒野呜咽风吼和皮绳穿插毛皮的细微摩擦之声。
绑好护腿,季明礼又从行囊抓出几把炒熟的黑豆撒在四周,做完这一切,他拍了拍手上的残渣。
“好了。”
“这是为何?”杨砺指的是撒落的黑豆。
“此去不知何时能返,先撒些草料,总不能叫马饿死在这儿。”
“不拴上?就不怕它们跑了?”
季明礼摇头,“现在风向刮往东南,等风停了,黑豆吃完,我们还没回来,马儿若要离去,也必是循着风向往东南行。那里常有巡边的士兵和散户牧民,尚有生机。若栓在此处,光是草原上的雪狼就足以将它们啃得渣都不剩。”
“雪狼?”
“对!草原上真正的霸王,个头似牛犊,通体雪白,群居。巡边的时候碰上鞑靼兵都没碰上这玩意可怕。冬日草原物资匮乏时,雪狼群有时会袭击牧民,这两匹马在它们眼里,那可是块肥肉。”
“嗯,还是夫人思虑周全。”
“嗐!和那无关,同鞑靼打了十几年帐,这些都是最基本的。”
杨砺听完,未置可否,和季明礼一同背起行囊,一头扎进茫茫风雪之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趟着没膝的积雪,艰难前行。
四周全是白茫茫一片,望不到尽头,为免迷失方向,季明礼每前行一段路便停下去看手中的罗盘。
“怎么了?”
在季明礼举着罗盘原地转了数圈之后,杨砺忍不住问道。
“罗盘不知何时坏了。”
“哦。”
“我的意思是,我们可能迷失方向了,或许从开始就走错了。”
他也是急过了头,居然放心让游九州准备东西。
风雪、荒原、粮草不多,如今再加上方向迷失,情况不妙。
季明礼将坏罗盘抛出老远,喘着粗气在四周又是刨雪,又是挖坑的,忙活半日。
“夫人这是?”
“挖坑。”
“看出来了。我问的是夫人挖坑作甚?”
“给咱俩挖的,呼,呼,”,体力消耗得厉害,说出的话呼哧带喘,“西北上空乌云低矮,风速加急,我猜定是极寒漠北的风沙吹来了。我们当下必须赶在它前头找个防风御寒的地方躲进去。这附近雪层不够厚,只能向下挖些......艹,硬的像铁板似得,真难挖!”
果然,匕首刺在冻土上,发出钢铁凿击石头的当当脆响。
“不如我来试试?”
季明礼闻声,让出位置,杨砺脱了手上狼毛手套,蹲下身,去看季明礼凿出的痕迹。
......灰褐色的冻土上,仅剐蹭掉几根枯黄的野草,几道浅浅的刀痕毫无章法,深不及指。
季明礼道:“这片荒原与其他地方不同,土层含水,冻得结实,常年不化,寻常的刀斧很难凿开。”他四下又望了望,叹息道:“可惜四下冰雪覆盖,低矮灌木都被埋在雪里。不然,寻到一些,在空地上生火烤上半日,化开冻土,就好挖......”
“挖”字还没说囫囵,就见杨砺运力起势,抬高右臂,一掌挥下,猛然拍落!
“寨主,这是动土,不是豆腐,手劲再大也不----“季明礼的劝阻瞬间转为一声惊呼。”艹,这也行?”
杨砺合力一掌,地面列出数道龟纹,季明礼咂舌,果然带他来对了。
只是还没庆幸完,只觉脚下土地一阵颤动,身形突然变矮半尺。他慌忙去拉杨砺,但为时已晚,地面轰然塌陷,二人抱作一团,咕噜噜掉入坑洞。
恰在此刻,西北狂沙卷着暴风雪刚至,砂石雪沫瞬间将塌出的坑给吞噬、磨平。
就像,此地从未有过人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