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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旧案影·棋中契    ...

  •   旧案影·棋中契
      温墨寒攥着那枚“静王府”玉印走出听风轩时,月已上中天。
      静心湖的水面浮着碎银似的月光,岸边垂柳的影子被风吹得扭曲,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思——谢决珩让他查谢昀,究竟是试探,还是另有所图?
      “温先生,马车备好了。”秦管家候在廊下,手里捧着个油皮纸包,“殿下说夜里寒气重,让您带上这个。”
      纸包里是两个刚出炉的肉包子,还冒着热气。温墨寒指尖触到温热的纸面,忽然想起十年前在江南,收留他的老秀才总在冬夜把烤红薯揣进他怀里,也是这样烫得人心里发暖。
      他喉结动了动,将包子塞进袖中:“替我谢殿下。”
      马车行至吏部侍郎府后巷时,更夫刚敲过三更。温墨寒换上秦管家备好的夜行衣,玄色布料上绣着暗纹,在月光下泛出极淡的银辉——是刀枪不入的软甲。
      他摸了摸腰间的短刃,是谢决珩昨日让侍卫送来的,刃身刻着极小的“珩”字,显然是私藏的珍品。
      “里面的护院换了三班,每班六人,都在西角门附近巡逻。”暗处的侍卫低声禀报,“侍郎的书房在东跨院,窗后有棵老槐树,能攀上去。”
      温墨寒点点头,借着墙根的阴影溜到东跨院。老槐树的枝干斜斜伸到书房窗前,他像只夜猫般蜷起身子,顺着枝干往上爬,靴底的防滑纹擦过树皮,发出细碎的声响。
      书房的窗纸透着昏黄的光,里面传来翻动书页的窸窣声。温墨寒屏住呼吸,用短刃轻轻撬开窗缝,看见吏部侍郎正趴在案上,手里捏着支狼毫笔,在张黄纸上写着什么。
      案头堆着几本《江南舆图》,在“扬州”“苏州”的位置用朱砂画了圈,旁边压着枚三皇子府的火漆印。
      “……那三个位置必须是咱们的人,”侍郎的声音带着谄媚,对着空气说话,“张大人管盐引,刘大人掌漕运,周大人盯着茶税,江南的银子就都流进殿下府里了。”
      窗外的温墨寒心头一凛。这三个职位是朝廷的命脉,谢昀安插亲信,分明是想切断天启帝对江南的掌控。他正想凑近些,忽然听见侍郎话锋一转,声音压得极低:“只是那周大人……十年前苏家的案子,他是亲眼见着的,让他去江南,会不会……”
      “怕什么?”一个阴冷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竟是谢昀身边的侍卫长,“殿下早说了,周大人的把柄攥在咱们手里。他女儿还在京城,难道敢不听话?”
      苏家旧案!温墨寒的指尖猛地攥紧短刃,刃尖嵌进掌心,渗出血珠也浑然不觉。
      十年前那场大火里,他躲在柴房的夹层里,亲眼看见周大人跟着刽子手走进苏家大门,手里还提着盏写着“周”字的灯笼。
      “还有那温墨寒,”侍卫长又道,“不过是个寒门探花,竟敢在琼林宴上驳殿下的面子。侍郎大人明日早朝递个折子,就说他诗里‘莫笑棋子微’是暗讽皇权,陛下最忌这个。”
      侍郎应了声,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昨日从慈云寺带回的那封信,殿下看了吗?”
      “看了,”侍卫长冷笑,“殿下说,沈知意那小子还算识相,知道把温墨寒的底细报上来。”
      温墨寒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沈知意?那个在琼林宴上提醒他当心谢决珩的榜眼?原来他是谢昀的人。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侍卫长迅速吹灭烛火,翻身躲进梁上。温墨寒也缩回槐树桠杈间,看见两个护院举着灯笼冲进来,压低声音道:“大人,九皇子府的人在巷口转悠,要不要……”
      “别碰他们!”侍郎的声音发颤,带着明显的忌惮,“九殿下看着无权无势,可谁知道他那听风轩里藏着多少眼线?前儿个户部主事家的小子,就因为在酒楼里说他一句‘失宠皇子’,第二日就被安了个‘贪墨’的罪名流放了——这种人,咱们惹不起!”
      护院退去后,侍卫长从梁上跃下:“看来谢决珩也盯上这儿了。侍郎大人,事不宜迟,这就把名单送去三殿下府里。”
      两人匆匆离开书房,温墨寒趁机翻窗而入。案上的黄纸还没来得及收,上面列着三个名字:张启明、刘承德、周显——正是谢昀要安插去江南的人。
      他将名单抄在袖中白帛上,目光扫过案头的书卷与文房,并未发现异常,便迅速翻窗离去。
      “先生,该走了。”窗外传来侍卫的低唤。
      温墨寒点头,翻窗而出时,听见后巷传来马车轱辘声。
      借着月光望去,正是谢昀的侍卫长,手里提着个紫檀木匣子,往三皇子府方向去了。
      “盯紧他。”温墨寒对侍卫低语,转身往九皇子府赶。苏家旧案与谢昀的阴谋缠在一起,谢决珩让他查此事,必是另有深意。
      听风轩的灯还亮着。温墨寒推开门时,谢决珩正坐在案前,手里摊着张泛黄的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小楷,右上角盖着“宸妃宫印”的朱红印记。案头还放着半枚玉佩,玉质温润,上面刻着半个“苏”字。
      温墨寒心头一震——那是苏家的传家玉佩。当年父亲将玉佩劈成两半,他带了左半边逃出来,右半边本在兄长身上。
      “回来了。”谢决珩抬眼,目光落在他沾着泥土的靴底,“查到了什么?”
      温墨寒将白帛上的名单铺在案上:“谢昀想让这三人去江南掌盐引、漕运、茶税,其中周显与苏家旧案有关。”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那半枚玉佩上,“殿下……这玉佩怎么会在您这儿?”
      谢决珩的指尖轻轻拂过玉佩上的刻字:“十年前,你兄长带‘镇国密卷’进京,刚到九皇子府外就被截杀。我那时被软禁在府中,只听见院外厮杀声,第二天侍卫在尸身旁捡到了它。”
      温墨寒的心脏像被巨锤砸中。父亲临终前说过,苏家藏着先帝留下的“镇国密卷”,关乎江山社稷。原来兄长当年是为了密卷而来,却遭此毒手。
      “宸妃娘娘为何要帮苏家?”他声音发颤。
      “她是你母亲的表妹。”谢决珩的声音很轻,却像惊雷炸在温墨寒耳边,“你母亲柳氏是江南柳家嫡女,柳家与宸妃母族是世交。十年前巫蛊案,宸妃被废,就是因为有人查到她给苏家递信,让你兄长携密卷来京避祸。”
      他将案上的信纸推过来:“这是宸妃写给你兄长的信,让他把密卷藏在我府中西厢房第三块地砖下。可惜他没能进来。”
      温墨寒的手指抚过信纸,字迹娟秀却透着焦急。原来兄长当年是想把密卷藏在谢决珩府中,却在最后一步遇害。
      “截杀兄长的人是谁?”他攥紧拳头,指节泛白。
      “丞相的私兵。”谢决珩的声音沉了下去,“而给他们报信的,正是吏部侍郎。”
      温墨寒的指甲掐进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弥漫。又是吏部侍郎!
      “所以您让我查谢昀,不只是为了江南的职位。”他终于明白,“您早就知道侍郎与苏家旧案有关,想借我的手,引他露出马脚。”
      “是。”谢决珩坦然承认,“谢昀用周显拿捏侍郎,逼他安插人手;而吾需要你查清侍郎的底细,找到密卷的下落,也为苏家翻案。”他抬眼看向温墨寒,“你要的公道,吾要的宸妃清白,都系在这件事上。谢昀和丞相,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温墨寒低头看着那半枚玉佩,十年的隐忍、仇恨在这一刻翻涌。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孤身寻仇,却没想到谢决珩早已握着兄长留下的信物,连当年的隐情都了如指掌。
      “您从什么时候开始查我?”他问。
      “琼林宴前三个月。”谢决珩坦言,“吾查到江南有个姓温的秀才,总在夜里打听京城旧案,文采却好得惊人。派人去查,才知道你是苏家遗孤,老秀才临终前把你的身世写成信,藏在你枕下。”
      温墨寒想起那封被他烧掉的信,原来谢决珩早就看过了。
      “那您为何还要让我做探花?”
      “因为你的策论里写‘吏治不清,民必反’。”谢决珩看着他的眼睛,“那不是书生空谈,是亲历过家破人亡的痛。吾知道,你要的不只是功名,是能亲手翻案的权力。”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推开半扇窗,夜风卷着桂花香涌进来:“让你查谢昀,是给你机会。你若连这点事都办不成,不配碰苏家旧案;你若能成,吾给你足够的力,让当年参与灭门的人,一个个付出代价。”
      温墨寒看着案上的半枚玉佩,冰凉的玉色里仿佛映着兄长的影子。谢决珩的信任不是凭空而来,而是基于共同的敌人与过往的牵绊,这让他混沌的心绪渐渐清明。
      “周显怎么办?”他问,声音里已没了犹豫。
      “他明日会去江南赴任。”谢决珩嘴角勾起抹冷峭的弧度,“秦管家会安排‘意外’,让他死在半路。周显一死,侍郎没了谢昀的掣肘,必会慌神——那时,就是你查清旧案的机会。”
      “臣明白了。”温墨寒颔首,“还有一事,沈知意是谢昀的人。”
      “吾知道。”谢决珩轻笑,“他给谢昀递的消息,说你‘孤高自傲,可利用’——倒没说错。”
      温墨寒的耳根微微发烫,正想说什么,却见秦管家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份奏折:“殿下,吏部侍郎的折子递到了御前,说温先生的诗是‘妄议君臣,意图不轨’。”
      谢决珩接过奏折扫了眼,嗤笑一声:“谢昀急了。明日早朝,你随吾一同去。”
      温墨寒应下,转身离开时,谢决珩忽然道:“这半枚玉佩,你收着。它是你兄长的东西,该由你保管。”
      他接过玉佩,指尖触到冰凉的玉质,像握住了兄长未竟的执念。走出听风轩,月已西斜,静心湖的水面平静如镜,映着漫天星子。温墨寒将玉佩贴身藏好,忽然明白,谢决珩把玉佩交给他,是信任,也是托付——他们要走的路,从这一刻起,真正重合了。
      次日早朝,天启帝果然拿着谢昀递上的奏折问责。
      温墨寒刚要辩解,谢决珩已出列奏道:“父皇,温探花的诗,儿臣听过。‘君是执子人,臣为盘中仙’,说的是君臣相得;‘莫笑棋子微,亦能定坤乾’,赞的是臣子尽忠。若这也算妄议,那满朝文武谁没说过‘鞠躬尽瘁’?”
      他一番话既捧了天启帝,又堵了谢昀的嘴。天启帝本就欣赏温墨寒的才华,闻言便摆手:“罢了,年轻人一时意气,朕不怪他。温墨寒,往后作诗当谨慎。”
      “臣谢陛下隆恩。”温墨寒躬身时,瞥见谢昀铁青的脸,和谢决珩眼底一闪而过的笑意。
      退朝后,谢决珩在宫道上叫住他:“周显的‘意外’,午时就会传来消息。你去查吏部侍郎的书房,看看能不能找到密卷的线索。”
      “殿下不担心谢昀反扑?”温墨寒问。
      “他现在自顾不暇。”谢决珩递给温墨寒一张纸条,“昨晚沈知意去了三皇子府,被吾的人截了,这是他招供的,说谢昀私藏了先帝的龙袍。”
      温墨寒看着纸条上的字,指尖微颤。私藏龙袍是谋逆大罪,谢昀竟敢如此大胆。
      “这是扳倒他的关键。”谢决珩声音压得极低,“但要等,等他把江南的人安置好,再收网。”
      温墨寒点头,转身往吏部侍郎府去。阳光穿过宫墙的飞檐,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像两条纠缠的锁链,一头连着他的过去,一头系着谢决珩的未来。
      他知道,这盘棋才刚刚开始。谢决珩给的信任,是柄双刃剑,既能帮他复仇,也可能让他万劫不复。但他别无选择——从接过那半枚玉佩开始,他与谢决珩的命运,就已被刻进同一条轨迹里,生死与共。
      走到吏部侍郎府外时,温墨寒摸了摸怀中的玉佩,冰凉的玉贴着心口,仿佛能听见兄长十年前的叮嘱。十年前的血,十年后的仇,终究要在这京城的棋盘上,一一清算。而谢决珩,是他唯一能并肩的人,哪怕前路是万丈深渊。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那扇朱漆大门。门轴转动的“吱呀”声里,仿佛能听见十年前江南苏家的院门倒塌时,同样沉重的回响——只是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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