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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府门深.暗流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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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淡淡的龙涎香扑面而来,带着压迫感。谢决珩的个子比温墨寒高一些,微微低头,就能看到他眼底深藏的恨意。
“没关系也好,”谢决珩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到,“有些关系,沾上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的指尖,轻轻拂过温墨寒的袖口,像在试探什么。温墨寒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触碰,脸色苍白。
“殿下若是没别的事,臣先行告退。”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转身就往外走,脚步有些踉跄。
看着他仓皇的背影,谢决珩脸上的笑意慢慢消失,眼神变得幽深。
温墨寒……
江南苏家的余孽,果然是你。
十年前,他还只是个住在冷宫角落的皇子,亲眼看到宸妃被诬陷,亲眼看到母族被流放。那时十三岁的他,他就发誓,要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切。这些年,他隐忍蛰伏,暗中调查当年的旧案,江南苏家的案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查到,苏家灭门,并非因为“通敌叛国”,而是因为苏太傅手握了先帝的一个秘密,被人灭口。
而那个灭口的人,极有可能就是现在权倾朝野的丞相——也就是三皇子谢昀的岳丈。
他一直在找苏家的余孽,想从他们口中,套出那个秘密。没想到,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这个温墨寒,倒是比他想象中,更能藏。
谢决珩转过身,看向窗外。夕阳已经完全沉了下去,夜幕开始降临,远处的宫城,亮起了一盏盏宫灯,像一只只窥视的眼睛。
“有趣。”他低声说了一句,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江山棋局,又多了一颗有趣的棋子。
温墨寒,你最好祈祷,你还有利用价值。
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和你那灭门的家族,团聚。
温墨寒几乎是一路狂奔回自己的住处。
那是一间位于京城南城的小院,狭窄破旧,院墙斑驳,院里只有一棵老槐树,枝叶却很茂盛。这是他用仅有的积蓄租来的,偏僻,却足够隐蔽。
他推开院门,反身关上,靠在门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后背的衣料已经被冷汗浸透,贴在身上,冰凉刺骨。
谢决珩知道了。
他一定知道了。
否则,他不会说那些话,不会用那种眼神看他。
温墨寒走进屋内,屋里陈设简单,只有一张床,一张桌,一把椅子,墙角堆着几箱书。
他走到桌前,打开最下面的一个箱子,里面没有书,只有一些零碎的东西——那半块刻着“镇国”二字的碎玉,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还有一本泛黄的小册子。
他拿起那本小册子,翻开。里面是父亲的字迹,记录着一些朝堂秘闻,还有一些人名。十年前,他就是凭着这本小册子,才知道苏家灭门,另有隐情。
他的手指,划过其中一个名字——“原明哲”。
先帝的贴身太监,也是当年负责审理苏家案子的人之一。三年前,已经病逝了。
线索,又断了。
温墨寒合上小册子,无力地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
怎么办?
谢决珩已经怀疑他了。以谢决珩的城府,接下来一定会派人监视他,调查他。他的身份,随时可能暴露。
一旦暴露,别说复仇,他连活下去都难。
难道,十年隐忍,十年苦读,终究还是一场空?
不。
他不能放弃。
温墨寒猛地睁开眼睛,眼底闪过一丝狠厉。
谢决珩怀疑他,却没有立刻揭穿他,甚至在琼林宴上帮了他。这说明,谢决珩还有用得到他的地方。
他们是互相利用的关系。
谢决珩想利用他查苏家的案子,对付丞相和三皇子。
而他,可以利用谢决珩的势力,靠近权力中心,找到更多的线索。
这是一场危险的博弈,一步踏错,就是万劫不复。
但他没有选择。
温墨寒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院外的夜色。月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像一张巨大的网。
他知道,从明天起,他的日子,会更加艰难。
他会成为谢决珩的棋子,被放在棋盘上,任人摆布。
但他也会成为最锋利的那枚棋子,在棋盘上,杀出一条血路。
温墨寒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坚定。
谢决珩,你的棋局,我陪你下。
看看最后,到底是谁,吃掉谁。
深夜,九皇子府。
谢决珩坐在书房里,手里拿着一份密报,上面是关于温墨寒的详细资料——从他在江南的住处,到他教过的学生,甚至连他小时候得过一场天花,都记录得清清楚楚。
看起来,确实是一个干净的寒门书生。
但越是干净,就越可疑。
谢决珩放下密报,端起桌上的热茶,抿了一口。茶是今年的新茶,味道醇厚,却压不住他心头的烦躁。
他想起温墨寒在琼林宴上的样子,想起他那首带着锋芒的诗,想起他被揭穿时,眼底一闪而过的恨意。
那恨意,太真实了。
不像是装出来的。
“殿下,”内侍走进来,躬身禀报,“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派人去盯着温探花了。”
“嗯,”谢决珩点点头,“不要惊动他,只需要盯着他和哪些人来往。”
“是。”
内侍退下后,书房里又恢复了安静。谢决珩看着窗外的月色,陷入了沉思。
江南苏家的案子,牵连太广,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他需要一个突破口,一个既能扳倒丞相,又不会让自己陷入险境的突破口。
温墨寒,就是那个突破口。
他是苏家的余孽,有足够的动机复仇。他有才华,有胆识,在朝堂上也有了一定的关注度。最重要的是,他现在,需要一个靠山。
而他,谢决珩,就是那个最合适的靠山。
当然,他不会完全信任温墨寒。这颗棋子太锋利,随时可能反噬。
他要做的,就是牢牢掌控住这颗棋子,让他按照自己的步调走。
谢决珩拿起一支笔,在纸上写下“温墨寒”三个字,笔锋凌厉,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然后,他在旁边,画了一个小小的棋盘。
棋局,才刚刚开始。
他有足够的耐心,慢慢陪温墨寒玩下去。
看看这颗来自江南的棋子,到底能在京城的棋盘上,走出多少步。
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在纸上,将那三个字,映得格外清晰。
温墨寒。
谢决珩轻声念出这个名字,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
游戏,开始了。
九皇子府的朱门在身后缓缓阖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像一块巨石压在温墨寒心头。
他站在青石板铺就的庭院里,望着眼前错落的亭台楼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里还残留着昨夜琼林宴上,谢决珩靠近时留下的龙涎香气息。
“温先生,这边请。”秦管家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怔忡。
这位身着湖蓝锦袍的中年管事步履轻缓,腰间的玉佩随着走动轻轻撞击,发出细碎的声响,“殿下吩咐过,您的住处安排在听风轩,离主院远些,图个清静。”
温墨寒颔首跟上,目光却在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庭院深处的银杏树下,两个扫地的仆役看似漫不经心,眼角的余光却始终未离开他;回廊拐角处立着的石狮子,眼底似乎藏着反光,细看才知是暗卫藏身的缝隙。
这位九皇子,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把“谨慎”二字刻进了骨子里。
穿过月洞门,一片澄澈的湖水忽然撞入眼帘。水面如镜,倒映着岸边的垂柳与远处的飞檐,几只白鹭缩着脖颈立在石滩上,见人来也只是懒洋洋地偏头,连翅膀都懒得抖一下。
“这湖叫‘静心湖’,是殿下前年让人凿的。”秦管家指着湖对岸的青瓦小楼,“那便是听风轩了。”
温墨寒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小楼隐在绿荫里,只有一角飞檐挑出,挂着个小巧的铜铃,风过时却不闻声响——想来是被棉絮堵了,生怕惊扰了里面的人。
踏上连接两岸的石拱桥时,温墨寒瞥见桥栏的云纹雕刻里,藏着极细的凹槽。
他曾在江南见过类似的机关,是用来传递密信的暗格。看来这静心湖不仅是景致,更是谢决珩监视府中动静的眼线。
听风轩的门是虚掩着的。推开门,一股混合着樟木与旧墨的气息扑面而来,驱散了晨雾的湿冷。
四壁皆书,从经史子集到农桑医算,甚至有几本西域文字的孤本,书脊大多磨得起了毛边,显然是被反复翻阅过的。
“殿下知道先生爱书,特意让人把库房里的旧藏都搬来了。”秦管家躬身道,“笔墨纸砚都备齐了,案上的茶是刚沏的雨前龙井,先生慢用。殿下辰时三刻会过来,奴才先告退。”
脚步声渐远,温墨寒才走到书架前,指尖划过一排排书脊。他抽出最上层的《河西舆图》,书页间掉出一张泛黄的批注,字迹清隽,却在“嘉峪关”三字旁用朱笔圈注:“此处可屯粮万石,暗渠直通关外”——笔锋收处带着不易察觉的狠劲,与谢决珩温和的表象截然不同。
窗下的紫檀木书桌上,砚台里的墨已研得细腻,旁边压着张素笺,上面写着“观风”二字,笔力透纸,像两把藏在宣纸上的刀。
温墨寒正欲细看,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龙涎香混着晨露的气息漫了进来。
“看来温先生对这轩里的书很感兴趣。”谢决珩穿着月白常服,袖口绣着暗金云纹,手里转着枚白玉佩,笑意温淡,“比起翰林院的典籍,我这库房里的杂书,是不是更合胃口?”
温墨寒转身行礼:“殿下藏书博而精,臣自愧不如。”
“博而精?”谢决珩走到书架前,随手抽出本《南华经》,“不过是些解闷的玩意儿。倒是先生昨日那首诗,‘莫笑棋子微,亦能定坤乾’,比这些书里的话更有锋芒。”
他翻着书页的手指忽然顿住,目光落在温墨寒的袖口:“先生的手,倒是比寻常读书人有力道。”
温墨寒心头一紧。昨夜与蒙面人缠斗时,他情急之下用了江南老武师教的擒拿术,指节怕是还带着红痕。
他垂眸掩去神色:“臣幼时帮乡邻劈柴,练出来的粗笨力气,让殿下见笑了。”
谢决珩轻笑一声,没再追问,转而走到书桌前,提笔蘸墨:“既然先生有观风之才,今日便替吾办件事。”
宣纸上落下一个“查”字,笔锋凌厉如剑:“去查三皇兄谢昀,昨日琼林宴后为何绕路去了城西慈云寺。”
温墨寒盯着那个字,指尖微颤。查三皇子?这是逼着他站队。
他刚入府便被派去触碰如此敏感的事,查不出是无能,查出了便是与三皇子结仇,再无退路。
“三殿下拜佛,想必是诚心礼佛,臣……”
“诚心礼佛?”谢决珩打断他,将笔搁在砚台上,发出“嗒”的轻响,“慈云寺的主持上月圆寂了,寺里只剩三个沙弥,三皇兄素来看不上这些,怎会突然绕道?”他抬眼时,眼底的笑意淡了些,“先生初来京城,该知道这城里的路,每一步绕得都有缘故。”
温墨寒躬身接下那张纸:“臣遵令。”
“需不需要人手?”谢决珩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秦管家手下有几个伶俐的,可随你同去。”
“不必。”温墨寒抬头,目光平静,“人多了反倒惊了风声,臣一人去便好。”他知道所谓的“人手”不过是监视的眼线,与其被人盯着,不如独自行动更自在。
谢决珩挑眉,似乎没想到他会拒绝,随即笑道:“也好。先生行事谨慎,吾放心。”他顿了顿,补充道,“若是遇着难处,不必逞强,回府说一声便是。”
这话听着温和,却像一张网,轻轻罩在了温墨寒身上。
出了九皇子府,温墨寒没往繁华的街道去,反而拐进了南城的“百工巷”。这里挤满了给各府打杂的仆役、轿夫、采买,消息比茶馆更灵通。
他找了个蹲在墙根抽旱烟的老汉,递过块碎银:“打听个事,昨日午后,三皇子的马车是不是去了慈云寺?”
老汉眯眼瞅着他,烟杆在鞋底磕了磕:“去了,停在寺后角门半个时辰。有人见个穿粉裙的姑娘上了车,身段俏得很,像是吏部侍郎家的千金。”
吏部侍郎是谢昀的岳丈,那姑娘便是谢昀的小姨子。孤男寡女在寺后角门相会,温墨寒心头先掠过一丝“私通”的念头——毕竟皇子与外戚女眷私下会面,最易引人作此联想。可他转念一想,又觉不对。
谢昀身为皇子,若真有私情,大可借其他由头私下相见,何必选在慈云寺这等半公开的地方?
且小姨子身份敏感,谢昀断不会为这点私情冒动摇根基的风险。温墨寒皱眉时,老汉又道:“怪就怪在,那姑娘前几日就该随母去五台山进香,却突然出现在慈云寺?”
温墨寒心头一动。“前几日”正是琼林宴前夕,谢昀在此时见本该离京的小姨子,绝非偶然。
他刚要再问,巷口忽然冲进来几个黑衣汉子,为首的蒙面人直扑过来:“温先生,三殿下有请!”
温墨寒早有防备,侧身避开时,后腰撞到墙根的石墩,疼得闷哼一声。他幼时学的防身术不求伤人,只求脱身,此刻借着巷窄的地形左躲右闪,指尖却被对方的匕首划开道口子,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落在雪地里的梅。
“敬酒不吃吃罚酒!”蒙面人急了,刀风愈发狠厉。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秦管家沉稳的声音:“三殿下的人,对九皇子府的贵客动刀,未免太失分寸了。”
十几个侍卫不知何时涌了进来,个个长刀出鞘,寒光映得巷内一片白。蒙面人见状骂了句粗话,带人撤得比兔子还快。
秦管家走上前,看了眼温墨寒流血的指尖,眉头微蹙:“先生受惊了,殿下让奴才来接您回府。”
温墨寒看着他,忽然笑了:“秦管家来得倒是巧。”
秦管家躬身:“殿下说,三殿下性子急,怕先生应付不来。”
回府的马车里,温墨寒用帕子按住流血的指尖,帕子是秦管家刚递来的,绣着细密的云纹,与谢决珩常戴的玉佩纹样一般无二。
他忽然明白,谢决珩从一开始就没指望他能查到什么——派他去查谢昀,本就是为了引谢昀动手,断了他所有退路。
车到静心湖畔时,谢决珩正站在听风轩的廊下,手里转着那枚玉佩。见他回来,目光先落在他带血的指尖,才缓缓道:“查到了?”
“三殿下昨日见了吏部侍郎的千金。”温墨寒垂眸,“那位千金本该在五台山进香,却突然出现在慈云寺。”
谢决珩笑了,笑声落在湖面上,惊起两只白鹭:“看来先生不仅会作诗,查消息也有一手。”
他转身进了轩内,从书架上抽出本《百官考绩录》,“知道为何让你查这个?”
温墨寒沉默。
“吏部侍郎掌官员考核,下个月要推一批官员外放。”谢决珩翻到其中一页,用指尖点了点,“这些外放的职位里,有三个是江南的肥缺。三皇兄怕是想借着小姨子,让岳丈把自己的人安插进江南。”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温墨寒微怔的脸,补充道,“你或许会想,他既有正妻在,为何不直接通过妻室传话?可你想,他的正妻是皇子妃,起居言行皆在众目睽睽之下,稍有异动便会被盯上。而小姨子不同,她未出阁,本就该离京进香,此刻悄悄回返,私会传递消息,反倒像桩见不得人的私事,能掩人耳目——毕竟谁会深究一场‘私情’背后的朝堂算计?”
江南是温家旧地,也是他复仇的根基。温墨寒猛地抬头,对上谢决珩似笑非笑的目光——这位九皇子,竟连这层弯弯绕都看得透彻。
“先生是江南人,”谢决珩合上书,“这些江南来的官员,品性如何,先生该比吾清楚。往后,替吾看好这些人,如何?”
这是要把他彻底绑上战船。温墨寒看着窗外掠过水面的白鹭,忽然想起昨夜谢决珩那句“有些关系,沾上了可不是什么好事”。如今看来,他不仅沾了,还被缠得死死的。
“臣,遵令。”他低头时,瞥见书桌上那枚“查”字的素笺,墨迹已干,却像在宣纸上烧出了个洞,将他与谢决珩的命运,都烧进了这盘棋局里。
湖对岸的回廊里,秦管家正对着一个侍卫低语,侍卫躬身退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假山后。
谢决珩望着温墨寒紧绷的侧脸,指尖摩挲着玉佩上的云纹——这颗来自江南的棋子,比他想象中更锋利,也更懂得藏锋。
很好。他要的,本就是一把会自己出鞘的刀。
窗外的阳光穿过柳叶,在宣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将“观风”二字照得愈发清晰。温墨寒知道,从踏入这听风轩起,他与谢决珩之间,便再无退路可言。
这盘棋,他们都得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