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妻死遁后纳我为妾》不伞

60、说过往

　　秋猎前的那夜，天空下起细雨，云遮弦月，雾漫都城。夜淮舟忽如从前般坐在脚踏，他没关窗，雨水顺檐而下。

　　萧逸卿受邀参加夜凌风举办的宴，也邀夜淮舟了，夜淮舟没去。酒过三巡，其中一名官员提起夜淮舟，道他昨儿在街上听人说到宁王爷曾在晋城居住过，他母家正是晋城，怎么从未听过晋城住着个皇子？

　　年纪稍长的说：“江大人上任得晚，不知道也正常。那年，我记得该是夏末，还是九皇子的长宁王惹了皇上不快，皇上一怒之下将他送去的行宫。后来嘛，约莫十多岁，才重新回来的都城。”

　　“哦？”萧逸卿说：“我当他一直深受皇恩，竟还有此往事。”

　　“九弟儿时因他母妃之故，不太讨父皇欢心。我记得......”

　　夜淮舟说话早，且生得好看，幼年其实很受夜云琛的喜爱。加之兄弟中最小，每每下朝夜云琛必去见之，其母原是水船卖唱的女子，虽因夜云琛一夜宠欢入了宫，却也因为朝中无人寸步难行。幸而诞下一子，母凭子贵封了祺嫔。

　　照说祺嫔到此该心满意足，但哪个女人又能容忍自己喜欢的人歇在别处呢？尤其是夜云琛来院只逗夜淮舟，于她言语唯那两句还是问孩子今日乖不乖，吃了什么，胃口如何。

　　要讲也是巧合，那一日夜云琛去了新入宫的妃嫔处，祺嫔一时无事给夜淮舟洗了澡，洗时分着心，彼时夜淮舟不过几个月大，哪里经得起热水变凉水的折腾，当晚就发了热。

　　祺嫔身为母亲自然是心疼又自责，但架不住夜云琛在听说的第一时间赶过来陪伴，尤其是哄睡夜淮舟后，夜云琛对哭得不能自已的祺嫔那叫一个宽慰有加。只一晚，祺嫔升了祺妃。而夜淮舟——

　　夜淮舟望着外面那棵如鬼魅般乱舞的树，思绪不禁回到过去。有时，他挺痛恨自己能记得这些，明明那会儿尚小，怎么就不能忘呢？

　　“殿下，莫怪小主。”

　　这是离开都城时，奶娘同他说的话。可是，真的能不怪吗？夜淮舟不知道，他想萧逸卿了。

　　深宫孤寂，孤寂到祺嫔，哦不，这会儿已是祺妃。她将院里的地砖数了一遍又一遍，哪里缺角了，哪里多道划痕，她清清楚楚。夜云琛答应今晚来陪她，还说要给夜淮舟讲故事，她晃醒趴桌酣睡的小娃儿，说：“别睡，你父皇一会儿就来，诗背了吗？”

　　奶娘提醒道：“小主，小殿下才岁余，背诗且早了些。”

　　于旁人的确是早，于夜淮舟，他揉揉眼睛，摇头晃脑，口齿清晰。祺妃翻着书，一字不差，她等在屋内，可夜云琛就是不来。黑夜变白天，白天变黑夜，终于，她将目光落在了夜淮舟身上。

　　没人规劝，她们告诉他，为了小主，为了将来，小殿下，万不可让旁人知晓，便是皇上亲问也绝不可说。

　　夜淮舟听了，所以他病了，她们给他洗冷水澡，故技重施变本加厉。偶尔，经常，常常，直到夜云琛责祺妃照顾不佳，他才得以康健那么几分。

　　他喜欢他父皇，和他父皇喜欢他一样喜欢。君子之道，政治智慧，四书五经，夜淮舟很小就开始学了。与其他兄长不同，他是父皇带在身边亲自教授，父皇还说他是上天的恩赐。

　　可是一场意外打破了所有。

　　夜淮舟抱膝，头搭在腿上，外面月光依旧，好似这么多年来从未变过。

　　“快快快，九殿下落水了，那边，快点！”

　　冬日的湖水很冷，冷得他发抖，比湖水更冷的是推他下去的手，那手早间还抚了他面庞，温温柔柔唤“舟儿”。

　　“舟儿，舟儿，”他母妃抱着他哭，他抬头，清澈眸光中倒映着女子的脸，他和他母妃长得太像了。

　　“舟儿......”

　　边上好吵，父皇生了好大的气，母妃跪在地上，其他妃嫔也跪在地上，她们争相证明自己落水和她们无关。他被父皇裹抱了过去，父皇的手很大，轻而易举就擦干了他的发，母妃指向其中一人问：“舟儿，是她推的吗？”

　　夜淮舟知道，他该点头的，可是那人待他那么好，她会给他吃糖，还会帮他摘去发间的叶。他摇头了，摇头过后爬下夜云琛的腿，跪地伏首说：“是舟儿自己不小心，父皇，没人推舟儿。”

　　夜淮舟记得那是他父皇最后一次抱他，他在夜云琛肩头对他的妃子们露出笑，阳光下水面泛着光，像夜里忽闪的星。他唤父皇，夜云琛问他冷不冷，嘱他日后小心些。

　　后来，后来夜淮舟一病不起，高烧几日诊不出病因，他无法开口，只能半睁着眼睛由母妃喂下药。夜云琛和之前一样，朝散来此看他，偶有留宿，而祺妃以泪洗面，哭诉什么夜淮舟听不清。

　　他头昏脑涨，仿佛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风声呜咽，冰雪交加。他好难受，他想叫母妃，想唤父皇，可他什么都发不出。木偶吧，夜淮舟觉得那时候的自己就是寄生在木偶中的半魂，任由别人搬来搬去，搬进搬出。

　　太医说九殿下烧坏了脑子，恐不能再学皇上布下的功课，他母妃又哭了，他父皇看着他叹了气。春去秋来，夏至冬逝，夜淮舟不太记得当时是多大，只记得那夜的月色和现在一样清冷。

　　他被渴醒了，屋里侍奉的宫女不知去了何处，他挣扎着坐起身，挪动双腿走下床......

　　“小主，小主不可啊。”奶娘的声音在外间响起，随后传来砰咚声，像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再加下去小殿下的身子受不住的，小主，小主！”

　　夜淮舟没穿鞋，他光着脚，外面灯光照在他母妃的脸上，瑰丽而妖艳。可下一刻，那脸扭曲了，近乎发疯般夺过奶娘手里攥着的瓷瓶，她把药倒到碗中，用指搅弄开。

　　他快步跑到床上，装作刚刚睡醒的模样，片刻，母妃走了进来，手上端着药。她柔声问：“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吭个声？”

　　“刚醒。”夜淮舟脆生生地说，“母妃，舟儿不想喝药。”

　　“不喝药身体怎么能好呢？”祺妃哄道：“乖，张嘴，啊——”

　　“母妃爱舟儿吗？”夜淮舟边说边端过碗，“母妃爱舟儿的吧。”

　　他母妃说什么了？夜淮舟想上许久，好像什么都没说，只是在他吃完碗里的东西时夸他懂事、孝顺。是啊，他本想叫她也尝尝这滋味，可当她把汤匙放到嘴边的时候，他抢了过来。

　　绞痛，抽搐，呕血，他伏在母妃的怀里颤抖，父皇来了，训斥太医无能的同时搂住他母妃，说什么纵然寻遍天下名医，也定要医好他们的舟儿。

　　父皇啊，夜淮舟自语：“您又有几分真心？”

　　“搜！给我搜仔细咯，一处都不准落下，但凡落了一处娘娘要你们的命。”

　　晴好的天气突然闯进一行人，为首宦官夜淮舟识得，他到夜淮舟身边低泣：“殿下受委屈了，不怕啊，皇后娘娘会给您做主的。”

　　有不安吧，这般大的阵仗，夜淮舟问：“我母妃呢？”

　　“祺妃在皇后娘娘那儿，皇上也在，九殿下可要过去？”

　　话音刚落，夜云琛派了人来，夜淮舟被安置在皇后处的一个房间。不多时进来几名太医，把脉问诊滴血，夜淮舟又问他母妃，他们说有皇上在，皇上会还他公道。

　　他们关上了房间门，他出不去，他拍门，他叫他们放他出去，他要找母妃。

　　“祺妃，毒害皇嗣证据确凿。”外面宦官扯起嗓门喊出的声音夜淮舟听到了，他站在门前，听他们在外恭贺，恭贺他逃离母妃毒手，恭贺他转由皇后抚养。

　　“皇上赐了祺妃白绫，舟儿，她怎么说都是你母亲，去看看吧。”

　　他捧着皇后准备的甜点和燕窝，走在冷宫的路上，没人跟他一起，风声呼啸，好冷啊。夜淮舟裹紧衣，月已西斜，他却无察觉。

　　“母妃，”夜淮舟在外面唤，里面没有动静，他走过去，轻轻推开门，“母妃。”

　　月光顺门入内，油灯随之晃动，昏暗的房间里，夜淮舟摸到蜷缩身影旁，他抱她，他躺在她身边。小小的他并不知道母妃已死，直到翌日天明，那宦官带人前来。

　　他们说他毒杀了祺妃，把他押到夜云琛面前，他说他没有，但他们不信。皇后为之求情，言他年幼，定是无心之举。夜云琛没再说话，只是深深地瞧了他一眼。

　　宫女们说皇后因此受了皇上的责备，夜凌风打了他，打完的当晚又当父皇的面九弟九弟地唤，给他好吃的，还把更为舒适的房间让给了他。言：“九弟身子差，凌风自该多照顾着。”

　　兄友弟恭没多久，皇后诊出喜脉，夜淮舟不敢离近，事实真相深埋于心。可饶是如此，夜凌风还是送来了葬送夜淮舟的猫，夜淮舟喜欢它，它很乖，乖乖吃饭乖乖喝水，还会在睡觉的时候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但——

　　“太医，太医！快传太医。”“娘娘，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