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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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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白芷走到准备继续练拳的邓笼身边,问道:“你喜欢习武?”
邓笼点头道:“喜欢!我练拳打下根基,以后跟着白姑姑学刀法,这样才能保护阿尘和小锣。”
听她这样说,罗小锣嘟囔了几句,但没有跳起来反驳,罗小锣以前没少和人打架,北地民风剽悍,私斗之风屡禁不止,闹出人命都是常有的事,何况只是小孩子之间斗殴。罗小锣生得瘦弱,在没有招式的乱斗中,自然是吃亏的那个,可邓笼打起架来,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硬茬子,一拳撂倒一个成年汉子都轻轻松松。
就武力值来说,的确是邓笼保护着他们俩。
没有办法,罗小锣倒是也曾经想过和邓笼一起练拳,可他的身子骨没有肉食补充,熬不住这种筋骨打磨,早上打一通拳,能饿上一整天,亏空得厉害,才自己放弃了。
修行、习武、读书,这三条大道若没有背景和金钱撑着,也就只能靠自身的资质出众,才能走出点意思来。
邓笼的天赋在孙白芷看来一般,但这个“一般”也是能够踏进门槛的“一般”了。
一贯寡言的谢尘却道:“你当初和白姑姑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是因为想要像白姑姑一样,行走江湖,锄强扶弱。”
邓笼不好意思道:“这个目标大了一些嘛,我现在本事不济,只能先做到保护好你们两个。”
谢尘微微坐正:“等你练好了本事,总有那一天吧。”
邓笼嘿嘿笑起来:“等到了那时候再说呗。”
谢尘在她这里一贯好说话,今天却没有让她随便糊弄过去:“真到了那天,白姑姑回来了,你跟着她离开,但是她要是没回来呢,你打算怎么办?”
邓笼皱眉道:“白姑姑怎么会不回来。”
罗小锣明白了谢尘的意思,插嘴道:“怎么不可能?洞玉道洲距离这里有多远,白姑姑一个人走这么长的路,也许同样遇见了不能脱身的事情,她也会生病,也会受伤,外面多少坏人?”
邓笼决然道:“只要她还活着,就一定会回来,我相信她,她就算受伤了、生病了,只要有一口气,她答应做到的事,就会做到!”
谢尘的神情微冷,轻声道:“可是小笼,已经八年多了。她如果真的还会回来,为什么一封书信都没有寄来过?至少告诉我们,她到了哪里,有没有寻到道人,什么时候回来。”
邓笼怔了一下,随后咬牙道:“她一定有缘由的。”
说完,小姑娘不再理会谢尘和罗小锣,埋头练起了拳。
孙白芷走过来,本想教她一些东西,但邓笼现在明显被惹毛了,不是可以学东西的时候,只得先放下这茬,又坐了回去。
罗小锣缩了缩脑袋,心虚地轻声道:“我去上工了,胡师傅脾气坏得很,我去迟了一准挨骂,走了走了。”
孙白芷指了指灶上的蒸笼道:“里面有蒸的馒头,你拿两个去。”
罗小锣一掀开热腾腾的蒸笼,看到里面的馒头雪白雪白的,和他平日里见到铺子里卖的杂粮馒头完全不一样,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道:“孙姐姐,你用□□面蒸馒头啊?!”
孙白芷解释道:“我的粮种不同。要种在炼化过的小天地里,普通粮种根本不能成活,只有用灵泉灌溉育种,最后养出的粮种,才能在隔绝大天地的小空间内生长。这种麦子成熟后会自己脱壳,磨出来就是白色的,不是那种需要精磨的面粉。”
摩诃教能够在少量的绿洲土地中养活那么多人,的确就是依靠灵种粮,一种来自中原的仙人粮,能种在仙器开辟的小天地内。
在江湖山水的世界里,仙人虽然寿数不长,但他们会的东西很多,带来的影响惠及天下。
仙人们会在天旱时引来活水,水涝时开辟分流,甚至炼造各种仙器布置在门派统管的地域内益助民生,所以出一位仙人对所属的势力而言不只是多了震慑的武力而已,他们是真的可以庇护一方的。
虚境的生意能做起来,是因为百姓足够富足,如果人人窘困,哪有余裕来买吃穿用品?
生活在大势力内的百姓,哪怕再穷困,也不会饿死人。
在沙丽的童年记忆里,古妮丝这样生活在火焰城里的贫困人家,依旧能够养活两个女儿两个儿子,所以古妮丝才会烦恼长姐必然会被嫁给愿意出更多聘礼的人家,婚事不能自主。
而在火焰城外真正穷困的地方,哪有什么思考自由婚嫁的余地?女孩甚至不可能活到出嫁的年纪,何况是将两个女儿都养大。
就像那些游商帐篷里的孩子,也像谢尘、罗小锣和邓笼。
无论在哪个世界,在那高在云天之上的缥缈追求下,依旧有无数晦暗、贫苦的角落,仙人们当然可以餐风饮露,不食五谷,可世上还有多少连拿一个白面馒头都小心翼翼的孩子。
孙白芷只是嘴上回话,并没有回头去看罗小锣,她学着谢尘的样子托着下巴,看着邓笼闷不吭声地继续练拳,也没有评价谢尘看似无情的话下蕴含的关切。
她看着远处青山如铁,雪色如银,浇筑在昏沉的天幕下,千百年来巍峨如故。
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
虽然现在不是“日暮”,但天色也冥冥,儿时在书上读来的诗句,并不觉得有多么好,也没什么深切的感受,觉得就是写景抒情,直到身处其中,才能体会一二。
摩诃教圣女那颗要自光明中走向苦难的心犹如辉煌的大日,陈紫陌眼下还是做不到的,无论是能力还是心力,她自知都达不到,人胜在有自知之明,她没有觉得自己有这样一具“马甲”和部分记忆,就立马能成为那样的人。
她只能像是一个小小的火堆,在这寒冷的冬日清晨里散发着些微暖意。
孙白芷不提,谢尘便主动开口道:“孙姑娘会不会觉得,我刚才说的话过了?”
没有等孙白芷回答,他就继续道:“我的确是过了,无论用心如何,都不该这样直接打破她的惦念,这是她在辛苦日子里,可以放在心里最大的甜头,哪怕是虚假的。”
“可我还是会想,她可以靠着这点惦念过了今天、明天,难道还能靠这些过一辈子吗?”谢尘轻声道,“我总希望她和小锣都能过得更好一些。”
孙白芷侧过脸看他:“你希望我的报答,只在小笼一人身上,能够带她离开这里,教她习武修行?”
谢尘搓了搓烤得有些干的手:“如小笼所说,她只是把孙姑娘带了回来,其实说不上什么恩情,也就谈不上报答,我只是觉得你和她很投缘,我希望这能是一份善缘。”
孙白芷好奇道:“罗小锣有了窑上的路子,如果邓笼再跟我离开,他们俩都有了去处,你呢?”
谢尘笑了起来:“孙姑娘修行佛法,我幼时也曾听过僧人开坛,说四生有八难,八难中有盲聋喑哑难,其中人业障深重、诸根不具,虽生中国,值佛出世,不能见佛闻法。我这样的人,岂不是注定无法开悟?”
孙白芷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一段话来,这可以算是一种自嘲,但对修佛的人来说,这也可以是一句问法,若不是摩诃教的确有部分佛家的背景,她只怕要被这句话问住。
孙白芷再一次仔细打量起这个盲眼少年来,缺衣少食自然养不出什么山灵俊秀,他头发干枯,面色惨白,低垂着眼睛,五官底子是不错,可瘦得厉害,有些脱相,身上穿着打了补丁的薄棉衣,袖子明显有些短了,手总是不自觉地拽一下袖口,手边一根竹制的导盲杖,在自己屋子里并不怎么用,出了屋就一步都离不开它。
一个灰扑扑的瘦弱少年人,瞧着只觉可怜,并不出彩,尤其是孙白芷见过凤宴游、孙钰卢这样丰神俊朗的人物后,她甚至很难意识到这是个男子,只会觉得这是个孩子。
可他开口说的话,不是孩子话。
孙白芷缓缓回道:“盲者不见自性佛性,聋者不能听善音悲声,哑者说不出心中迷障困惑,所以才深陷业障、诸根不具,面对可以开解自己的智者,依旧无法开悟。”
她顿了顿,柔声道:“世人会觉得这是自身不足,可在佛法看来,这是世间业障太深,人人心中都有佛性,让人陷入盲聋喑哑的困境中、养成他们蒙昧心性的,才是最大的苦难。”
谢尘安静地听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孙白芷笑了起来:“这都是开解人心的好话,就像你说的,小笼在辛苦日子里的那点甜一样,换一点内心的安逸,总好过彷徨不安。”
谢尘低笑了一声:“确实。”
孙白芷叹道:“在我看来,你的苦难不在盲聋喑哑,你心中明镜一样,看得比许多人都清楚,也听得见细微声响,知道该在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没有多少烦恼障。”
谢尘想了想:“那是世智辨聪难?心中不信,自作聪明,而成认知障?”
孙白芷悠悠然道:“有一些,但还没有成难,你最大的苦难是佛前佛后,先佛已去,后佛未生,于末法困顿中,何处得解脱?”
谢尘似有所感,又转为一笑:“那孙姑娘要往何处寻佛法修行呢?”
孙白芷抬手指向远处道:“向牛头镇里去。”她拍了拍谢尘的肩膀,“要不要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