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陌洛城东》六块蛋挞

33、第三十三章

　　陇北郡安德县治下的牛头镇，是个只有四千来人的小镇，镇中有林、费两姓大户，林家经营木材生意，费家则是安德县费氏的分支，负责替主家经营几条皮草药材的商路。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

　　牛头镇的人大多是依靠这两家的大生意生存的，加上镇长马立长和他的同年鲍先生主管的书塾，是牛头镇最有头有脸的三方。

　　“老罗坑那边的山被叫做角山，是林家的地盘，西边那座山就叫做西山，是费家的地盘。”谢尘拍着胸口顺着气，一边慢慢说着。

　　孙白芷帮着他拍了拍背，心底尴尬，她倒是好心，觉得谢尘看不见，赶路又费力，自己就干脆用轻功带他赶路，却没料到这小孩儿身子骨太弱，禁不住她运功奔行的速度，半路就晕得实在受不了了，愣是叫停，缓了半天。

　　谢尘倒没觉得丢脸了，反而自嘲道：“孙姑娘多半也是没见过似我这般脆的骨头。”

　　孙白芷想到自己十七八岁时的模样，笑道：“我自己习武之前，不见得比你好多少。”

　　谢尘休息的时候，顺带给她说起了牛头镇的状况：“因为这两座山，建在两山之间的镇子才叫做牛头镇。据镇子上的人说，那是许多年前，一位仙人抛下了两座大山在这儿，还命他的两个童子看山，那两个童子就在此处住下，繁衍生息，有了牛头镇。”

　　孙白芷点头道：“这么说来，镇子上的人还有仙人传承了。”

　　谢尘感慨道：“这世上哪里有能够移山倒海的仙人，不过是我等凡夫俗子的臆想罢了。”

　　孙白芷疑惑道：“你们之前说到佛国之变，不也提到了龙树菩萨？按中原的说法，他便是一位仙人啊，怎么就没有仙人呢？”

　　佛家在仙人三境上的划分和各家有些不同，他们讲的是发菩提心和立大誓愿，从而证菩萨和佛的果位，大致上，菩萨在地仙和天仙之间，佛位在天仙和神人之间。

　　阻止佛家法脉继续在佛国内扩张的龙树既然被称为菩萨，那最起码是一位地仙了。

　　谢尘道：“龙树菩萨是数百年前的人，他的确是一位大德高僧，坐化于迦叶寺，并不是那种传说故事里寿数上千的仙人，他若真是一位仙人，西方佛国的态势当年也不会失去控制了。”

　　孙白芷心情复杂地问道：“那他还被称作菩萨？不是只有踏入登天三境的佛家修行者才能被叫做菩萨吗？”

　　谢尘愣了一下：“据我所知，佛家立得下大愿的修士就可以被称为菩萨，至于你说的登天三境，可能是仙家隐秘吧，我的确从未听说过。”

　　他难得面露好奇道：“你说的‘登天三境’是什么？”

　　孙白芷回道：“我不清楚眼下如何，但我师父说过，各大法脉中也都有道书功法传承，是可以直通登天境界的。凡人修士跨过神游境界后，以道心与天地共鸣，一步登天，化凡为仙，寿数千载，第一境界为地仙，第二境界为天仙，天地皆通则为神人，这就是定疆王朝当年划分的‘登天三境’。”

　　谢尘听了，摇头道：“听起来很是神异，但的确闻所未闻，凡人如何能与天地共鸣？人有道心，天地有心吗？”

　　孙白芷回道：“天地无心，但天行有道，万物皆从道中来，天地与人同在三才之属，看似天差地别，其实在道上，本无区别。”

　　谢尘想了想：“这好像是道家的说法？佛道两家的关系复杂，孙姑娘也读道书？”

　　孙白芷道：“无论是佛理还是道法，我了解的都很浅薄，只能算翻过几页书而已，但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谢尘点了点头。

　　孙白芷却有些发愁。

　　如果只是一时间无人成仙，也不至于这种曲安口中人尽皆知的知识都变了才是，仙家道门内是有完整传承的，而且是家家都有，怎么会一下子就成了“隐秘”？她手里的《一炁真法》就包含地仙、天仙两境的修行内容，太虚宫内这样的功法共有六部，儒法两家能雄踞中原，底蕴绝对不会低于太虚宫啊。

　　自从进入人间界，孙白芷听到的关于仙门修行的消息，都是这样云遮雾绕，和曲安所说八百多年前的情景大不相同，如果她没有听曲安说过当年的风土人情，还不会这样困惑不解，闹不明白到底是八百年间变化太大，还是偏远山村里的少年人所知太少。

　　唉，要真是人间界出了问题，那事情就麻烦了。原本她还想着等虚境升级到解锁海市，可以确定一个入口，在两界之间打开一条可以由她控制的通道，让下界的仙人进入天外天，从根本上解决天外天上无以后继的困境。

　　可要是人间界根本没有仙人，那普通修士再多，也无济于事。

　　孙白芷揉了揉脑袋，正要说话，另一边的路上，几个背着竹筐的人走了过来。孙白芷远远看去，发现是三男两女。

　　打头的是个中年汉子，他身材高大，穿着棉衣，膝盖、袖口、领口上都封着兽皮，头上还戴着个皮帽子，肤色黝黑，相貌粗犷；跟在他身边的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女，长相和他有些相似，可能是他的女儿，这姑娘个子也高，蓝色棉衣外面套了个棕色的皮坎肩，头上也戴了个帽子，乌黑的辫子垂在身前，边走边和中年汉子说着话。

　　再后面应该是一对三十来岁的男女，两人都是中等身材，姿态亲昵，多半是夫妻。那男人背着竹篓，生得浓眉大眼，一副风风火火的样子，和身边的黄脸汉子说着话；女子提着个布包，样貌也算清秀，她显然不是惯出来走动的，禁不住天寒地冻，手脚瑟缩，因为道路不够平整，她走路摇晃，便紧靠着男人，眉眼间流露疲惫。

　　剩下的那个男人个子不高，发黄的长脸上一双细长的眼睛，正漫不经心地四处张望。

　　孙白芷和谢尘说有人从西边的路上过来了，谢尘便道：“应该是西山村的人。不像老罗坑这边的村人比较安定，除了田地里的活就是种树、砍树、烧炭，西山村那边都是山客，在山里采摘药草、设陷阱打猎，他们赚得更多，但风险也大，每年都有不少人死在山里，所以西山村的人丁不多，拢共也就十几户人家，他们内部少有争端，对外都是一条心。”

　　孙白芷会意问道：“这对外的‘外’，都有哪些‘外’？”

　　谢尘道：“可以是山里的野兽、交易的商人、费家的管事，也可以是起争执的路边人，他们都是一条心，要是欺负了西山村的一个人，往往就意味着你得罪了他们所有人。同进同退，同心同力，哪怕人丁不足，牛头镇上的人，一般也不会去得罪他们。”

　　孙白芷点头：“要守着这么大一座山讨生活，并不容易。”

　　那五人应该也是要去到牛头镇上，和孙白芷他们一个方向，没一会儿就走到了他们近前。

　　这些西山村的人之前便发现有两个年轻人坐在路边的石头上休息，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道路漫长，有人走不动了停下歇脚，多正常的事儿，可靠近后，五人看清了其中女子的模样，顿时都提起了神。

　　那十五六岁的女孩紧盯着孙白芷，从她的头上的那根玉簪子，看到脚上的绣花鞋，眼睛瞪得浑圆，她身后的妇人好笑地推了她一下，低声道：“别这么盯着人家看，小心把人看恼了，那小姐的衣着打扮，可不是一般富贵。”

　　女孩揉了揉眼睛：“天爷啊，这是活生生的人？真不是画上画出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这回，连她爹都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别成天胡咧咧，自己家里扯东扯西就算了，出门管管你这张嘴，亏得你是个姑娘，要是个小子，这么盯着人家黄花大闺女看，小心被人打断了腿。”

　　女孩笑呵呵道：“我就不信，你们没盯着看？”

　　中年汉子又拍了她脑袋一下，打在帽子上，肯定是不疼的，只是打得她低了一下头，女孩捂住自己脑袋上的帽子，没敢看她爹，侧头觑着身后的人，那妇人的丈夫一本正经道：“是漂亮，可太漂亮了，只敢看两眼，看个稀奇。”

　　那黄脸汉子却道：“是得小心，这大路半截上，他们俩就这么坐着，应该是走过来的，可那女人的鞋上干干净净，就不说路上积雪的地方踩了，鞋子不该沾湿？他娘的，连点污泥都没有，这女的多半是个高手，会轻功。”

　　女孩这才不笑了，正了正自己头上的帽子，看向自己父亲。

　　中年汉子扶了下女儿背后的背篓，沉声道：“走就是了。”

　　五人不再言语，就要这么走过去，那妇人却忽的停下了脚步，她打量着适才没注意的那个少年人，犹豫着道：“你，你是老罗坑那边，邓笼的那个哥哥？你怎么坐在这儿？”

　　谢尘站起身，冲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点头道：“是我，您是？”

　　妇人理了理鬓角：“我是西山村的人，姓南，罗大胡子的老婆就是我姐姐，大概是两三年前，我去姐姐那儿，还见过你们。”

　　谢尘恍然道：“原来是南家的二姐。”

　　妇人笑道：“我这个年纪了，叫一声二婶子就行。”

　　谢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解释道：“这两天家里来了亲戚，就想着带她去牛头镇上看看，走累了便在这儿歇脚，没想到这么巧，遇见了您。”

　　妇人松了口气道：“原来是这样，那就好。”

　　她也没有追问孙白芷的姓名来历，客气了两句，另外四人也跟着到了个别，就又继续往前走了。

　　直到他们走远，孙白芷才拍拍手道：“好了，咱们继续赶路吧，这几个人身上有些功夫，我会小心绕过他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