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福消受》向蛛

50、第 50 章

　　操作台上各色指示灯无序地闪烁，再一齐熄灭后，几盏绿色的灯总算是能稳定发光，当俞奏使劲浑身解数后，内部通讯喇叭里终于不再是静电噪音，远没有伊颂灵动的呆板合成音清晰地响起：“……航路点……已接收……信号恢复中……”

　　俞奏顿时振奋起来，与此同时，消防指示灯亮起，船舱中的温度终于有消退的迹象。可还来不及高兴，伊颂的警告已经传到俞奏的手环。他不能再在此耽搁，控制面板上伊颂正全力破解屏蔽系统，距离确定坐标还需要几分钟。
　　可这几分钟，足以决定一个人的生死。
　　俞奏拉开门，不期撞向正要开门的人。杜片笺猛地撞进他怀里，还差点摔倒，俞奏伸手扶他却换来一声闷哼，他这才发现，杜片笺的手臂上，衬衫包裹的伤口正隐隐透出血来，手上的手环也不见了。
　　“你怎么受伤了？严不严重？”
　　杜片笺推开俞奏，面色不善，紧抿的唇吐出寒气：“放弃船，我们乘救生艇离开。”
　　俞奏转头看了一眼控制室，犹豫着说：“再等几分钟。”
　　“等什么？”杜片笺皱眉。
　　伴随“滴”的一声，信号完全恢复，千分之一秒内，无数数据流由终端与移动端中来回，坐标被确认，求救被发出，地图被绘制。
　　俞奏复走回控制台，看着光屏上的地图，心又往下沉了几截，船早就偏离正常航线，已入公海。瞬间，他下了决定：“片笺，走，我带你去医务室。”
　　“我没事。有了地图，为什么不走？”
　　“求救信号已经发出去了，最晚半个小时到达，而你的胳膊，如果留下后遗症，那就一辈子也握不了琴了。”

　　医务室中东西还算齐全，好在伤口不深，俞奏为其简单包扎后，两人根据机构图来到放置救生艇的地方，意外的是，救生艇数量齐全且看起来完好无损。
　　可这并不能让他除掉戒心，俞奏将一个救生艇扔进水里，霎时，救生艇的四周结上薄薄的冰，俞奏低声说：“果然。”
　　“那是什么？”杜片笺瞳孔微动。
　　“硝酸铵，救生艇不能用。”俞奏的视线又落到杜片笺的手臂上，“你的手环呢？”
　　“打掉了，掉进海里，我捡不回来。”
　　“我从来不知道你打架这么厉害。”
　　“只是一点防身术。”杜片笺用没有受伤的手将掉落在耳边的发丝拢到耳后，“接下来就这么等着？”
　　“回控制室，万一袭击你的人控制了那里就不好了。”

　　两人快步往控制室走去，越走杜片笺越觉得不对劲，他拉俞奏的手臂，说：“方向反了。”
　　俞奏说：“我想去大厅看看，控制面板显示不出大厅。”
　　“控制室呢？”
　　在前面的俞奏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的脸色冷得骇人。杜片笺不明所以地看着他，随后笑出来，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光是听到声音，恶心的神经就在翻涌，杜片笺握着刀的手不受控地在颤抖。
　　孔骄亘十分满意他的反应，不再言语，全神贯注地欣赏自己所能在他身上烙下的影响，越是深刻久远，越是让他心神愉悦。

　　杜片笺亦明白了他的想法，紧了紧手中的刀，迎接从显示屏后方冲出的人，利刃割破血肉的声响，粗重的喘息与哀嚎，构成了这片未散的烟雾中唯一的声响。

　　直到最后一个人也倒下，杜片笺将手环调回原档位，一枚方块滑到他面前，瞬间射出带有高强度能量的光索，与周围的方块合力将他的四肢与躯干束缚于此。
　　肌肉因为极限发力而颤抖，刀掉落在地上发出哐啷一声响。
　　杜片笺咬牙挣扎，这才明白那些人是为了将他驱赶到此。

　　与此同时，寂静了许久的通道中，不疾不徐地走出一个人，步伐的节奏，进出的呼吸，把惊悚的熟悉感传给杜片笺，物理上的束缚此刻通过感觉绑住了他的灵魂，让他彻底忘记了挣扎。

　　一模一样的衣服，一模一样的眉眼。

　　杜片笺紧盯着人走到自己眼前来，像照一面有自己灵魂的镜子，镜子中的人笑着开口：“你好，杜片笺。从今往后，我就是你了。”
　　如巨石投入冰冷的潮水中，杜片笺猛力一挣却只是动了几分，这更加让对面的人高兴，可这样的笑容，从不会出现在杜片笺的脸上。

　　那诡异的感觉顿时消散，杜片笺质问：“你到底是谁？”
　　“我？猜猜。”
　　杜片笺稍稍冷静下来，再抬头已经恢复往常那股从容不迫的轻蔑：“孔骄亘的私生子吧？”
　　不知道哪个字戳中了他的痛处，这人一把掐住杜片笺的脸，恨恨地说：“杜片笺！你少得意！从此刻开始，我会取代你，你的工作，朋友，生活都会是我的，尤其是你的丈夫——俞奏。”
　　当他不再模仿杜片笺的声音的时候，他终于认出面前的人是谁，他从牙缝中挤出他的名字：“C8！”
　　“你也可以叫我罗铜慕。”他笑笑，松开了杜片笺，“或者叫你自己罗铜慕。你将过罗铜慕的生活，没有亲情、友情、爱情的生活，没有尊严、自由、幸福的生活。”
　　杜片笺哂笑，他立刻察觉，逼问：“你笑什么？”
　　“我笑你原来是罗藏器的私生子。”杜片笺眼风如刃，薄唇似刀，“谢谢你告诉我妈妈从没屈服过罗藏器。”
　　仅有几句，前因后果昭然若揭。罗铜慕的脸色开始难看，杜片笺仍旧说下去：“而你只是嫁接了我妈妈腺体所生下的可怜人。”
　　“不是！我也是檀真经生的！我和你一样都是妈妈的孩子！”罗铜慕扯过杜片笺的衣领，目眦具裂，“你看着我的脸，如果不是，为什么我和你长得这么像？因为我和你一样！一样！可是，妈妈却把什么都给了你！”
　　罗铜慕一把将杜片笺推出去，光索在他身上勒出深深痕迹，疼得杜片笺变了脸色。罗铜慕头痛欲裂，他大喊着发泄：“音乐的天赋，高等级的信息素，长相，性格，乃至于人生的轨迹，这不公平！而我一无所有！凭什么？为什么？就因为我们父亲不同吗？”
　　罗铜慕自手指的缝隙看向杜片笺，藤蔓般缠绕着他整个生命的疑问愈发在烟雾中变得阴冷：“杜钧长给你选了优秀的丈夫后才决定走上绝路，而我的父亲在忽视我之后，想方设法地要得到你。真荒谬。”
　　他的眼神渐渐空洞后归于平静，走到杜片笺面前，扯开他的衣领，白皙的脖颈上空无一物，于是罗铜慕亦解开自己的衣领，将挂有圆盘的项链扯了下来，复又恢复杜片笺常有的漠然的表情：“但都无所谓了，毕竟往后我就是你了，我是拥有一切的那个人。”

　　罗铜慕捡起地上的刀，在手中把玩了一圈，笑嘻嘻地对准杜片笺被紧缚的手腕刺下去，血液顿时喷涌而出，被溅上血的手环中伊颂尖声警告，转头就被罗铜慕划开手环彻底砸烂。
　　杜片笺咬牙一声不吭，罗铜慕反手在自己手臂上划出伤口，在刀尖似的目光中摘下他无名指的戒指套在了自己手中。

　　“一开始。”俞奏后齿格了一瞬，“佟慕，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整容成杜片笺，为什么要扮演杜片笺。
　　“你怎么知道我是佟慕？”
　　见俞奏不言，佟慕往后退了两步，风扬起他的发丝，连长度都和杜片笺一模一样，背着手温柔的笑容真诚到以假乱真：“和我在一起不好吗？杜片笺的一切我都可以模仿，甚至他给不了你的，我也愿意给。”
　　“你是佟慕。”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永远比不过他？”佟慕敛了笑容，冷下来的眉眼如冰化剑，却不似杜片笺要扎向别人，将剑刃对向自己，“我也会弹琵琶，也会唱歌，也是Omega。”
　　“不，我认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个体，无法比较，也没有高低。为什么要成为别人？”
　　佟慕的眼圈慢慢变红，一同洇出的还有委屈：“因为做我自己太痛苦了。为什么杜片笺可以遇到你和你结婚，得到你的关心和爱护，我也遇到你了，为什么却还是依旧陷在里面？”
　　“陷在哪里？”
　　“这个世界里，每一步都是泥沼。怎么走都是一片黑暗，这是我能争取到的，最有可能幸福的一条路了。”佟慕摸摸自己的脸，又故作轻松与好奇地调笑，“原来你脱我衣服是要检查后背的痣。你还是有一点不确定嘛。”
　　“引诱方步去圣赫乐的人也是你？”
　　“没错。可我也只是听命行事。你识破我了，我无法作为你的妻子离开这条船，就没办法活下去了。”佟慕一点点退到船边，扭头往下望了一眼黑压压的海面，扭头来一滴清泪从右眼滑下来，滚走浑浊带走了他脸上的唯一一点伪装，泪痣露出来，唇下痣消去。
　　“任务失败，价值失去，就该丢掉啦。”
　　佟慕张开双臂向后仰倒，俞奏瞳孔骤缩，猛上前拉住他的手臂，紧绷的肌肉爆发全力拽住摇摇欲坠的佟慕，佟慕仰头，看着俞奏。
　　琥珀色的双眼并没有大动，双眼皮的褶皱尾处，细线的连接几乎天衣无缝，可当人笑出来就会有纰漏。或许无论怎么模仿另一个人，渴望成为另一个人，原本以为被彻底杀死的自己又会死灰复燃，于细微处再次活过来。
　　“舍不得这张脸在你面前去死？”
　　“佟慕！”俞奏咬牙大喊，吼得佟慕怔住，泪痣被水洗得更清，他艰难地抬起手，用力拨开俞奏的手指，极尽温柔的声音还在开玩笑，“俞奏，你知不知道你抓住的是你婚姻的裂痕？我敢保证，你们两个会分开的。”
　　俞奏用另一只手去抓他，佟慕却用力摇晃自己，拧转手腕，气得俞奏再次大喊他的名字，希望他记起自己的生命。
　　无济于事。
　　“我会永远记得这一瞬间，我得到过一瞬，赢过他一瞬。我已经满足了。”佟慕彻底掰开俞奏的手指，向水下坠去，声音也飘散在风里。
　　放慢到极致的一秒钟，连爆炸也来清晰这凋零。
　　无声的光芒裹住佟慕，推开俞奏，以另一种震耳欲聋的声响在身体里炸开——是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