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误救世以后》碧山清酒

52、宫规

　　修改规矩确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改规矩首先得熟读规矩，这宫规并不像寻常家里的规矩，而是条文多，涉及广，且已经成了规章制度，规矩之间各有关联，动一个便要连着其它一同变。就拿她之前受召入宫的事来说，从入宫到面圣，共有三批宫人引路，完成交接。她认为人不能在这干等，得找个休息之处，这便涉及宫殿的使用情况、宫人的安排调动，若对这些不熟也是不成的。
　　笨点的方法是她真的花时间将这些都研究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再来就是交给宫中熟悉这些的人去做，将问题抛给她们，她们自然会给出解决办法。
　　如此，便又牵扯到这修改规矩的重要一环——寻求可靠的得力的助手。说是掌管后宫，可宫中事务繁杂，不可能事事都亲力亲为，真正做事的是少府数以百计的官员。要从这中间寻得可靠妥贴又有能力的帮手，也是讲究天时地利人和，自古以来寻求贤才，就如同山中寻宝，既考验眼光也考验运气。

　　想要改得好、改得有成效同样不易。宫规的不合理之处，宫人们比她有更深切的体会。在这件事上，她顶多做个牵头的人，引导她们参与进来。她如今毕竟还没有正式的身份，且一上来便要大刀阔斧地修改沿用多年的宫规，未免有新官上任急于建立权威之感，并不使人信任。再者这宫规沿用了多年，宫人早已熟悉这套制度，因此急不得，得循序渐进。

　　“先是得找到个由头，叫宫人相信我并非心血来潮，而是真的决意要改这些规矩；接着便是对各宫各官署展开调查，知悉情况；再依据情况提出解决措施，先试点，有成效再推行，中间有什么问题也可及时调整。”澶潆将自己的想法大致说出。
　　“你要寻什么由头？”霍洵从偏殿走至澶潆身旁，手轻轻抚弄她的发丝。
　　“宫人托梦如何？我读到一则前朝故事，公主李氏借托梦之说除去与自己政见不合之人。我借鉴一二，就说一宫人含冤而死，托梦求我为其主持公道，我因此对宫规进行修改。”澶潆抬头看向霍洵。
　　“潆潆的思维竟然如此大胆跳脱。”玄英正于榻上看书饮茶，听闻澶潆这一番托梦之说也是有些忍俊不禁。
　　“我觉得这主意不错。虽然听着新奇，可往往这样的理由才让人不知该如何拒绝。”霍洵道。
　　“也是，若想求个美名，用一些大义凛然的理由，这些人便知道要用名声这点拿捏你，想出千百个同样大义的理由来搪塞妨碍。若只想着将事情办成，鬼神之说不失为一个好借口。我也是学到了。”玄英眼中颇有几分赞同。
　　“你若想知晓宫中情况，我明日将成宣、竺兰两位姑姑调入你宫中，她们是宫中老人，从前在母皇身边服侍，在宫中很有威望，也有手段，有她们在，行事会容易得多。”霍洵说完，玄英紧接着也开口了，“我也提出几人，掖庭令陈敬，黄门令陆仟，这两人行事稳妥尽责，能用得上，她们手下有不少能力出众的宫人，办事时若有入眼的可重用。”

　　“我自己琢磨这件事时，只觉得不容易，可今日听你们这么一说，心中倒是轻松了不少。”澶潆呼出一口气。
　　“宫规关系到的人不少，你第一次经手这样的事，难免忐忑忧虑。我初次掌管宫中事务时，也觉得责任重大，仿佛身上压着一块巨石，但真正将这一件件事做成，便会发现这巨大的石头不过是一片虚影，其实只是一颗小小的石头，悄无声息地便落地了。”玄英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她身边，将手搭上了她的肩。
　　“这类所谓的大事，能做的人不多，因此常常怀有敬畏恐惧之心，可做了才知不过如此。潆潆，这次你有何想法，尽管照自己的意思去做，做成了，便有信心了，之后再遇到这样的事便可游刃有余。”
　　“有我们在，绝不叫你的想法落空，你只管放心大胆地做。”
　　今日阿洵和玄英的话确实给了她不少底气，她一遇到正经事便容易多思多虑，总想找到最万全的法子，可人是不能将所有情况都想周全、所有问题都想明白的，还得去做，去行动起来。

　　成宣和竺兰两位姑姑确实是很好的帮手，宫规是何时定下，因何而定，后面又发生了什么改动，她们信手拈来，各宫的情况更是了如指掌，原先以为这是个大工程，结果可以靠仅仅两个人解决，她算是切身体会到什么叫“以一当百”了。
　　陈敬年近四十，看着身强体壮。陆仟三十出头，模样有些削瘦。二人手下掌管着将尽一半的宫人，获取宫人的想法意见确实方便。
　　接下来五日，澶潆上午听陈敬、陆仟二人的汇报，下午则将这些情况整合，顺带与两位姑姑确认细节，晚上对宫规进行修改调整，有时还要用上神识去探查情况。
　　澶潆这才发现，这些规矩仿佛仿佛一棵参天大树，主干支撑起皇宫的威严和秩序，着实令她有些无从下手，能做的只有修剪繁冗的枝节，在行为礼仪上做些宽松的改动。比如一些过于严苛的管束，行走坐卧要管，与什么人谈话要管，连人家睡觉之时都要检查姿态。
　　此次还有些意外的收获，这些管理宫人的规矩竟发展出了不少利益链。手上掌握了点对别人的看管处罚权力的，便可借此收受贿赂、报私仇。还有将宫人名额明码标价售出，一个普通的洒扫宫人竟要一百两。不止如此，克扣俸禄、拉帮结派、动用私刑......桩桩件件看得澶潆头顶冒火，难怪有些人听说要改规矩蹦得比六月的蚂蚱还厉害。
　　这五日几乎是不眠不休，将原本的一千多条宫规简化成了六百条。此次除了责罚减轻，约束放松，顺带处理了一批为非作歹的宫人，为了改善宫人的居住条件，澶潆还将少府那一片的闲置宫殿划分给她们做住所。

　　玄英将她重新修订好的宫规看了又看，颇有些惊奇，“这是你这五日做好的？”
　　澶潆点头，“一旦身上担着什么事，不将它做完总觉得不舒坦，这五日我是全部的身心都放在这事上了。”澶潆松了松筋骨，脸上这才出现恬淡的神情。
　　“你这几日的动静真可以说得上是雷厉风行了。”
　　“既然要改，那便不玩虚的，瞻前顾后、畏畏缩缩就不是做事的样子。”她来到玄英身前，继续说道：“我并非是对宫规有意见，它既然出现在皇宫，自然有它的道理。令我不解的是，这些规矩究竟是以解决问题为先还是彰显个人意志？有些几十年前的老规矩，早已不适用当下情形，却总碍于什么古训，宁愿用更迂回复杂的法子，都不愿改变它。结果便是规矩越来越冗杂，却不能直切要害。”
　　“如今你要做改变之人吗？”
　　“嗯，我都要改。”澶潆面色如湖水般平静，眼中是不可动摇之意。
　　玄英点头，“那便去做吧。今后你是掌权之人，无论是解决问题还是个人意志，都依你的想法来。”
　　“我的想法是先从礼仪刑罚入手，历史上素有仁名的大抵也是这两样，我这举动并不显得突兀。其余的规章制度自然要改，可一口气吃不成个胖子，还得循序渐进、慢慢来。”澶潆转身看她，“不过不会用太长时间的，今年之内我会将这些更改完成。”

　　诸事皆毕，夜长烛明，如此良夜，自然是玩双陆了。
　　棋盘放在桌几上，白玉色子从玄英手中抛出，落在盘中撞出清脆的响声。
　　她屏气凝神，目光追随着色子上的点数。
　　“二和四！我赢了！”随着棋子都已离开棋盘，玄英说道：“我的马儿都顺利回家了。”
　　霍洵撑着额头倚靠在榻上，灯光使他的眼睫在脸上留下两排阴影。
　　“哥哥，你若是还这般心不在焉的就不要与我玩了，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时间和我的运气。”玄英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话音刚落，只见灯光与影子在墙上翻涌，一个身影悄然来到了霍洵的身后，她对玄英比了个噤声的动作，接着双手捂住了霍洵的眼睛，变换着声音道：“猜猜我是谁？”
　　“或许是哪个一连几天都不见踪影的小混蛋吧。”
　　“阿洵！”澶潆急声道，手不自觉从他脸上移开，“我这几日做成了这么多事，你难道不为我高兴吗？”
　　霍洵转身，轻轻将她拉入怀里，“我如果知道你是个做起事来就不分昼夜、晨昏颠倒的，真是万万不敢再放手让你去做了。
　　澶潆此时是说不出话来了，脸上颇有些心虚，她将目光移至旁边的玄英身上，道：“英娘，他不认真与你玩，换我来吧，我如今正是想玩呢。”
　　“你还是先与我玩吧。”霍洵手动将她的脸摆正，双目对视，澶潆这才发现他脸上全然没有玩的神情。

　　玄英已经寻了理由离开。
　　没了外援，澶潆只能老老实实地解释道：“没有日夜颠倒，我也是医师，知道如何保重身体。况且，我这次事情办得不好吗？”
　　霍洵叹了口气，“自然是十分好的。”
　　“那不就得了，我这些日子没有白费，都落到了实处。汲汲顾影，惟日不足，许多能人贤士皆有此种情况，非我一人独有，如此看来，我这还是能人贤士的品质了，放书里要被歌颂的。”
　　“你呀，伶牙俐齿，我真是拿你没办法。”霍洵脸上的严肃的神情都一并消散了，只如往常一般。
　　“我才是拿你没办法呢，见你生气，我便什么办法都没有了。”澶潆做委屈状。
　　“是我不好，知你这些天劳累，还与你置气。”
　　见霍洵认真地道歉，她顿时演不下去了，“这些是我说着玩的。经历了这么多事，还有什么会轻易拆散我们呢，不过是小打小闹罢了。”
　　“那，还玩双陆吗？”
　　“自然是要玩的。”

　　灯影摇曳，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