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欺骗 ...
-
那声耳语，落入了昏迷的人耳中。
世间丹修的境遇不好，剑修拥有修行的绝大优势，是人魔大战的主力军，丹修境界的提升，又难获利又少，同境界的丹修与剑修相比，即使拥有最强的丹方，也比不过剑修的一招。
修仙界有一句话，宁为执剑，切莫炼丹。
因修仙界强硬的体质和愈合能力，丹修的发挥作用不大，越高境界的修士，越不需要依赖丹修，即使有需求，巅峰境界的丹修已经足矣。
世间的丹方所需的最高境界，也不过小巅峰而已。
向小禾口中的化神境界丹修，归长风已知晓了是谁。
那个钻研丹方、将炼制丹方的境界一降再降，却突然暴毙的天才丹修——师昭明的师姐张若星。
归长风的眼掀了一条缝，将目光落在忙碌的人身上。
师昭明与张若星，被誉为修仙界的少年天才，师昭明尚未十六，就登上了化神境界，而张若星也不曾相让，早在十年前二十岁时，就领悟了丹修的奥秘，一连跨了巅峰、大巅峰两个常人难以触碰的境界，一跃至化神境。
然而，两个天才的待遇却是不一样的。
身为剑修的师昭明被重用，受修仙各派拥护，一出现师昭明，就代表了她的师门。
而丹修张若星，虽是唯一一个跨入化神境界的，却被分配到丹修联盟，与凡间的大夫厮混在一起，说好听点，是与民共御魔军，说难听点，化神境界的丹修，和凡人无异。
丹修之力，尚不低至如此，然而那群修士，却将丹修当做笑话来看待。
修仙界，能有练剑的天赋，谁会去选择炼丹？
张若星却将炼丹的天赋发挥到极致，甚至专门为凡间的大夫写下了药方。
如此，张若星成了丹修异端，若非师昭明的影响力，张若星已被丹修旧派排挤而亡。
如果向小禾的医术来源于张若星，那么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无需丹修之力就可以治病的药方，成了向小禾最大的破绽。
那这次，他是他最大的累赘。
师昭明，危急迫近，是时候放弃他了。
归长风的病反反复复，被压下去的病症，又不断反复起来。
孙秀秀与孙大娘轮换了好几次，每次见归长风，脸上的死气一次比较一次沉，起初孙秀秀有了向小禾的保证，还能相信她，到后面，那面色和死人相差不大了，就连归长风手上的温度都变得温凉起来。
“禾娘，这……”
越发冰冷的温度，好似归长风已陷入了鬼门关，只待咽下最后一口气。
孙大娘有些不忍：“他如何了？”
归长风这样的情况，分明是离死不远了。
孙大娘见惯了生离死别，但躺在床上的人，是救她孙子的救命恩人，孙大娘不肯相信：“禾娘，我们能行吗？”
“大娘信我吗？”
归长风他就剩那么一口气，如何能办？
曾经无比信任向小禾的孙大娘，此刻怕了：“禾娘，若是无法挽回，就放他安心去吧。”
无数的汤药和针灸，对于病患来说是一种折磨，若是注定死去，倒不如留一个体面、舒坦的离去方式。
这也是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向小禾的笑如过往一般露了出来，浅浅的，带来几分安心：“孙大娘，信我一次吧。”
在时疫面前，向小禾是如天神一般的存在，在死神面前，向小禾终究被打垮。
与看不见的鬼神斗，向小禾一介凡人，有何能为？
孙大娘害怕向小禾的执迷不悟，又道：“他是外乡人，若无你相救，早已死在山里，命里没有，不必强求。”
“孙大娘，我知晓。”但不能这么做。
灶房里的要又再次熬了起来，屋子里充斥着浓重的药味，连熟悉药材的向小禾，此刻都蹙了眉头。
归长风的情况太不对了，每当她给他治好相关的病症，他体内却有一股力量，将病症再次恢复。
这不是死亡的标记，也不可能是归长风大限将至。
这更像是，他不想活。
人体的意志会影响到人的复苏，倘若归长风不愿醒来，借着昏迷躲避现实，也愿意沉沦在黑暗当中，那么他的身与魂，只会沦落地狱，远离人世。
归长风的求生意志怎么会这么低？
向小禾想起了几日前在山上问起他的情况，他的亲人皆已故去，莫是心中毫无牵挂，才会这般随波逐流？
她不知该如何唤起归长风的生机，她的亲人亦早已故去，就连世间，也无甚牵挂之人，如若是给她一个沉溺的机会，她也会选择逃避。
更甚者，她如今的隐退，何尝不是另类的逃避现实？
因此，在此事上，向小禾没有办法安慰归长风。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用银针留下他的最后一口气，然后等他在梦魂中想通。
向小禾打开针包，为他施下一针，若要说说话，她只想到了孙石头。
“你救下的孙石头，成天念着你，你若是不醒，他也会伤心难怪。
“我不知你遇到了什么事，若是愿意，可与我说说。”
独属于少女的清甜气息萦绕在昏迷的人鼻尖，她一边施针一边说话，将针灸的痛一一化去，又添了柔和的话语，将病痛化为虚无。
人遇着了向小禾，是一件幸事。
耳边轻声轻语，对待他就犹如对待一个孩子，那不自觉带着的温柔小意，将曾经锐气的眼，模糊在了记忆当中。
师昭明，师昭明。
一个无需低声下气、放弃尊崇的剑尊，此刻真犹如人世间的大夫一样，关心着病患的一切。
归长风想，只有向小禾是这般的，若是她成了师昭明，又怎么可能会低下高贵的头颅，照顾一个相逢缘浅的凡人书生？
“我也曾遇着些不能解开的事，遭人背叛后，我就不愿进入尘世，成为他人的刀，兜兜转转来到了春风村，若是你醒来了？也会遇到和我一样的转机。”
转机？
他的转机会是什么？
归长风扪心自问，自己演的这一出，最初的目的是什么。
那失踪已久的谢繁星，定埋伏在暗处，要使魔族一击毙命。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继续潜伏罢了，将师昭明扯入风波，不过是他的恶趣味。
可如今这份恶趣味逐渐失了味，他蹙起眉头，黑暗的视线中，却浮现出了向小禾蹙眉低语的模样。
与师昭明完完全全不一样的她，只属于春风村的她，也只进入他眼中的他。
归长风想，玩得过火，反而不美。
向小禾施完银针，眉目忽然绽开。
书生并未如向小禾所料，再添一分死气，死气的淡去，是病情的好转。
与归长风多说说些话是有用的，向小禾神情一松，面容终于露出了疲倦之色。
她轻握住归长风的手，眼望到了窗外的景色，细密的秋雨下，景物再度一新，萧瑟尽数扫去，除却渐渐上涨的凉意，一切犹如孟春到来。
“这场秋雨过后，春风村的秋意更浓了，我也是第一次遇着春风村的秋天，你我一起看也不错。
“你怕孤身一人，病好了之后留在此处，不过得个贱名，像大壮、二柱、石头这样的，你自己取，取个好听的。
“你知晓吗？我地里的收成不多，但比其他家里的种出来的更好吃，他们说这处以前是大善人种的地，到现在还能福荫他人。
“我还有一半的地没种，看了农书没想好，要不你也来，租金我交，不用怕，再不济，就是我养你。
“你能救下石头，是个好人，我先前怀疑你不对，向你道歉了。”
越来越多的话语，和秋雨混在一起，逐渐变得淅淅沥沥，将叶子上的灰尘洗得干净，像挂了珠子，微微发亮。
孙秀秀来的时候，听见向小禾在絮絮叨叨，吓得她的药碗差点没端稳。
这是……这是过去了？
在她愣怔之后，那昏迷之人似有所感，那紧闭多天的眼眸逐渐张开，露出熟悉又平静的凤眼。
“醒了？”
被雨汽浸润的人，连眼都是湿润的，她融在秋天的一场雨里，又瑟又凉，带着几分消逝的意，却借着这份瑟凉，唤醒了他。
两人交握的手是温热的，渐渐驱赶了瑟凉，只留下那水汽，自那眼，转移到了另一人身上。
“我……”
开口的声音带着沙哑，向小禾微微一笑，松开了握住他的手，只留下握不住的温度，那失去的暖意，重新唤回了那份瑟凉。
原来……是欺骗。
凤眸里转过一丝血腥之色，带着几分玩味，落在那接过药碗要扶他起来的人身上。
有必要吗？
就为了那些欺骗的话语，有必要吗？
难怪这些话会那么迷人，掺了糖的假话谁不喜欢，但他不是小孩子，若是收不回该有的利息，就会变本加厉地还回去。
向小禾……不，是师昭明。
这不是向小禾的事，而是师昭明的事。
在两人靠得极近的时候，他看见向小禾眼睫投下的阴影，深思飘忽，一根一根地数了起来。
宿敌之间，或当如此。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