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人类笔记》自度不知言

4、第 4 章

　　警察局地下一层，在电梯和楼梯间旁都新增了一扇厚重的金属门。局长带杨路走进门内，原本的隔离区旁边的房间，被改造成了一间办公室，门前的牌匾写着“特殊事務研究中心”。

　　“这是为你们设的临时办公室。从今天起，你们组先专门负责这个离奇生物的事件。”局长深思熟虑道，“邬迷临死前说的话，让我们感到这件事情不简单，甚至可能会牵扯到一些错综复杂的别的东西。”
　　杨路点点头，问道：“昨天餐饮店的案子呢？”
　　“你放心吧，会交给其它专案组负责的。你可以把精力都放在伪人相关的事情上。”局长说。
　　“好。”杨路说，“我一定会把来龙去脉都查清楚。”
　　“你有这份心很好。”局长拍拍他的肩膀，“对了，小杨，还有一件好事要告诉你。”

　　“上面很重视伪人相关的问题，特意请来了这方面的专家协助你们。”局长递给杨路一份文件，“从今天起，有一位特殊顾问会加入你们组。”
　　杨路心中暗自叹了一口气，心想又是什么挂名的专家顾问，别来当搅屎棍才好。翻开文件，里面是几个人员的详细资料，包括自己和原行动队的几位成员，除此之外，还多出了一页资料。

　　個人資料：
　　姓名：溫餍
　　學歷：櫟城大學細胞生物學碩士
　　工作單位：生物交流中心(BCC)特聘顧問兼 特殊事務研究中心(SSC)侦查隊顧問

　　杨路诧异地盯着文件上的照片，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感涌上心头，他转头看向局长：“局长，这个人，跟前面的案子——”

　　“我知道。”局长说，“前几天，温厌作为证人，积极配合我们的工作，为抓获邬迷提供了很多线索和帮助。”
　　杨路与局长对视了一会儿，问：“……他能力如何，办事靠谱吗？”
　　“你可能没听说过他，但他在学术界赫赫有名。案件性质特殊，有了他才更好开展。”局长笑道，“他很乐意帮忙，应该今天就会到SSC办公室报道。”说完，局长拍了拍他的肩膀离开了，留下杨路独自一人踌躇。

　　照片里的温厌微笑着。杨路仔细看去，是一双刚出大学的明亮眼睛，头发不长，额头没有被遮住，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他想起昨天晚上，站在阴影里的温厌，几乎要怀疑看到的不是同一个人。
　　“杨队长多虑了。如果我是他们的人，为什么要主动给你打电话告诉你他的位置？”
　　他脑中闪过温厌说过的话。温厌口中的“他们”，和那群叫做“伪人”的妖怪有关。
　　其实这并不是他第一次得知“伪人”的讯息。近十年，他暗中调查了很多这些生物相关的信息，却无数次线索中断。坦白来说，温厌一出现，就带来了这么多线索，还让他亲眼看到了特殊生物的存在。给原本一坛死水的局面带来了生机。潜意识里，他还挺愿意温厌出现的。

　　雨后的空气，呼吸起来有种潮湿的感觉。墓园两旁未修剪的植被上覆盖着露水，行人一走过，便会沾湿外衣。
　　一束白雏菊放在了墓碑前，碑上楷体工整地刻着“科学家杨昭之墓——Truth and Harmony”。
　　杨路长呼一口气：“十年了，终于找到了一点苗头。我有机会查明你的死因了。”
　　杨路弯下腰，用毛巾小心翼翼地把墓碑上的灰尘擦去：“我们亲手抓到了那些妖怪，它们叫做‘伪人’。上面还组建了SSC，专门办理这件事情。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母亲的笑容逐渐变回清晰，杨路盯着照片看了一会儿，思绪飘到了很远：“妈，你说，温厌会是坏人吗？”

　　一个牵着妈妈手的女孩紧紧跟在妈妈身边，小声说着什么。杨路的目光追随着她们，直到母女俩消失在墓园小径的转角。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牵着妈妈手是什么时候了，只记得十年前停尸房前，那只从他手中滑落、逐渐冰冷的手。
　　十年前，杨路的妈妈杨昭在一次出差回程后失踪，还是基层刑警的杨路心急如焚，马上上报了领导。杨昭是栎城重要科学家，政府很重视，投入了很多人力寻找，可惜那时的天网监控还不完善，很长时间都一无所获。
　　但，就在杨昭失踪的一个月后，杨路接到了一通电话。电话号码显示是杨昭的手机，可传来的却是一个小孩的声音。小孩声称自己认识杨昭，在它的描述里，他所处的地方，生活着一群七手八脚怪物。
　　“它们，和你们不同……它们……模仿你们……很危险……杀了……很多……人……”
　　后来警察根据手机信号，追踪到定位地点，是一家私立医院。可是当警察赶到时，这家医院刚好失火，整座建筑因爆炸塌陷到地下。等到大火扑灭后，现场开展搜救，等到有人告诉他找到了，他看到盖着白布的担架缓缓抬出时，他感到肩膀上压着的那块巨石突然消失了，脑海被一片白雾笼罩。
　　安葬母亲后，杨路一直在暗中调查。这家私立医院的院长当天死于爆炸之中，之后的一年，股东有的失踪，还有些甚至离奇毙命。他一直心存疑点，那场爆炸极有可能并非意外。
　　离开墓园后，杨路回到了办公室。思绪还停留在刚才的回忆中。
　　那个孩子，是否还活着呢？

　　“不好意思，我迟到了。”
　　门口传来的声音打断了杨路的思绪。他抬起头，温厌正站在办公室门口。
　　杨路指了指自己旁边，示意那是温厌的工位，对组里其余人说：“这是队里新来的顾问。”
　　坐在一旁的小李热情地起身，帮温厌搬走工位上的杂物：“理解理解。外面太多记者围着了，我今天早上都差点迟到。”
　　“谢谢。”温厌站在原地，目光在办公室里转了一圈，微笑问，“外面记者很多，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温厌依然戴着眼镜，手上仍缠着绷带，只不过昨晚的那件长衣已经换下，换上了一身束腰的衣服，看起来干练许多——“倒真有一点正经办事的样子。”杨路心想。

　　小李说：“据说是昨天晚上的抓捕行动，有人看到了警察抓妖怪。”
　　“这样吗？”放下杂物后，温厌没有急着在工位坐下，而是走到不远处正翻看资料的杨路旁边。

　　感受到一股灼热的目光注视着自己的后脖颈，杨路抬起头，在座椅上一靠，上下打量了温厌一番：“我当是什么专家学者要来，怎么是你？”
　　温厌礼貌一笑：“杨队长在看什么案子？能让我看一眼吗？”

　　杨路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盯着他看了几秒:“昨天还是热心市民,今天就变成我们的顾问了？”
　　温厌诚实地笑了笑，说：“可以这么说。我虽没有警员证，但已经有访问一些内部资料的权限。我现在的任务是协助你们调查伪人相关的事情。”
　　杨路把手中的文件拿给他，温厌刚要接，杨路就把文件一抬，说：“就在这看，不能带走。这个案卷，你兴许明天就看不到了。”

　　温厌欣然应允，杨路才把文件交到他手上。死者叫“陈继善”，是栎城慈善机构的会长。死亡当天西装革履，像是要去参加什么活动。
　　他推了一下眼镜，一边翻看资料，一边问：“为什么明天看不到了？”
　　杨路倒茶边说：“我们办公室目前会专门负责离奇生物，也就是伪人相关的事件。这种人为谋杀案，会交给其它专案组负责。”
　　温厌没有立即搭话，而是又翻看了几页，说：“这不像是谋杀案。”
　　杨路手一顿：“为什么？”
　　陈继善死亡时，身上的财物被悉数拿走。专案组和痕检科的初步判定，都是抢劫杀人。

　　温厌笑了笑，杨路的目光循着他手指看去。温厌说：“尸体脖子处断面呈撕裂样，不像是钝器切伤。另外，血也没有斜着喷溅出去，而是很自然地流了出来，这样的流血方式，除非是像摘果子一样，把脑袋摘了下来；或者说，脑袋自行离体。”
　　“你这个思路……一般人还真想不到……”杨路思索了起来，“我会跟法医复核一下。”
　　“你们本来做的，也不是一般人相关的工作吧？”温厌说。
　　杨路重新打量了温厌一眼，说：“那你以前是干什么的？看这个都不怕？”

　　温厌从桌上拿起倒好的茶，抿了一口。杨路以为他要回答，却不料温厌岔开话题道：“对了，上个案子的电工王工，怎么样了？”
　　杨路坐了回去，幽幽看了一眼温厌，说：“他是相关涉事人，需要接受调查。王某交代口供说，他曾收到过一笔不菲的资金，抱着侥幸心理，就应允了嫌疑人邬迷替岗一天的请求。电工之间相互替岗的事情，一直都有，而且他并不知道邬迷杀人犯的身份。
　　“我们追查了给他汇款的账户，但最后查到的是，一个无法追溯的海外账户。”

　　温厌俯身看了一眼杨路的电脑屏幕，“杨队长这么快就在系统上撤销了案卷移交流程，已经想好怎么跟局长说明了吗？”
　　杨路说：“因为我刚刚还有一个发现。”
　　温厌说：“愿闻其详。”
　　杨路说：“我刚才不是说，根据电工王某的指认，我们追溯到了一个新注册的海外账户；好巧不巧，在这个账户注册后不到一小时，那具无头尸体的主人，也有一笔金额相近的大额支出。”
　　温厌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所以后来他死了？是畏罪自杀，还是金蝉脱壳？”

　　杨路问：“金蝉脱壳，这是什么意思？”
　　温厌笑而不语。
　　杨路疑惑地眯起眼睛，目光跟随众人移向办公室门口，局长似乎刚到。与杨路对视后，局长笑着走到温厌和杨路中间。
　　“我来晚了。正式跟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国际生物专家，温厌，作为特聘顾问，来协助咱们工作的。”局长托着两人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温顾问的专业知识和动手能力都很强。杨队可以放心把实验工作交给他。”

　　温厌朝局长微笑颔首的同时，看到局长身后的杨路朝自己笑了——不知是不是碍于局长的面子。紧接着，他听到杨路对局长说：“我们这个新团队，非常欢迎温顾问的到来。我会带他熟悉上班环境的，也会让他去看一下邬迷的情况的。”
　　“SSC现在暂时由我兼任主任，温顾问有什么线索和发现，和杨队长汇报就行。”局长轮番拍了拍大家的肩膀，“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温厌说：“等等，杨队长前面经手的无头尸体案件，我们认为有一定特殊性。可能与离奇生物有关联。”
　　局长说：“既然如此，那案子就继续由你们负责。”
　　杨路说：“邰局不问问为什么吗？”
　　局长说：“你和温厌都认为是这样。我相信你们的判断。”

　　局长走后，温厌在旁边问：“这个案件，杨队长打算怎么入手？”
　　杨路看了他一眼，没回答，转头对旁边的警员小李说道：“小李，你带这位温顾问熟悉一下上下班打卡流程和警局的规章制度。”
　　说完，杨路离开办公室。回头见温厌已经跟组里的同事搭上了话，他便一路去到一楼犯罪侧写组。然而，刚离开犯罪侧写组办公室，杨路就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转身一看，温厌正站在走廊上。
　　“你在找什么？”杨路说。
　　“没什么。”温厌说，“跟办公室的同事熟络一下。”
　　杨路看了一眼温厌，没有说话，转身准备离开。

　　温厌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昨天分别的时候，杨队长也有些生气，是因为觉得我没有据实以告吗？”
　　杨路停下脚步。他说：“你不想说，又何必在乎别人怎么想。”
　　“我确实跟他们没关系，也不希望无辜者被牵连。所以，”温厌走到杨路身边，“昨天晚上，邬迷到底说了什么——才会让杨队长觉得，我很可疑？”
　　杨路摇摇头，说：“并不是因为他说了什么，而是你本来就很可疑。”
　　温厌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邬迷跟我说，伪人在他身上做了实验，所以他才会变成那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至于你——”杨路说，“他说，你正在找一个叫做‘4号实验体’的生物，对吗？”
　　“原来我加入SSC，是为了窃取情报。”温厌打趣道，“那杨队长还不快检举我？”

　　“检举你？”杨路看了看手表，淡淡地说，“我倒是希望你真的是来窃取情报的。”
　　温厌挑了挑眉。
　　“因为那样的话，”杨路活动了一下肩膀，“至少说明我们的方向是对的。而你的出现，恰好证明了伪人在意我们的调查。”

　　他朝楼梯走去，转头见温厌没有跟上，还待在原地看向自己。杨路问道：“折腾了那么久，不吃饭吗？温顾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