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过境》向南生

6、和春6

　　陆边渡很小的时候，并不知道什么叫“先天性心脏病”，但他知道他和其他小朋友是不同的。
　　他不能快跑，不能蹦跳，不能去公园里玩捉迷藏，也不能去游乐园中坐过山车......目前为止，他生命中接近一半的时间都在医院里度过。
　　最初他还会撒娇、哭闹，想要达成自己的小小心愿。
　　后来他发现，爸爸妈妈总有很多事情要忙，他们没有精力理会一个小孩子的想法。
　　被“丢给”护工，被“搁置”在医院，这是陆边渡接触世界的第一种方式。
　　躺在医院的病床上，他透过玻璃窗看着外面的景色。有时是翠绿的草地，有时是金黄的枝叶，有时只有湛蓝的天空，无聊时他只好通过看书来打发时间，通过扎进物理的海洋中汲取生存下去的力量。
　　后来，他们都说他是个天才。
　　可惜，是个羸弱的天才。
　　上天给予他病弱身体的同时，用超高的智商作为补偿。
　　没人问过他想不想。

　　因为不习惯住在学校的学生集体宿舍，搬来5号楼公寓后，他每天都闷在房间里，偶尔透过阳台望向窗外。
　　窗外人来人往，不曾有人为他停下脚步，他的视线也不曾聚焦。
　　直到某天，他看到一个活力四射的女孩。
　　她背着看起来就很重的球包，手上戴着运动护腕，斗志昂扬地从隔壁公寓走出来。
　　那天他好像入了魔，全部思绪都被她吸引。于是索性坐在阳台上，从太阳当空等到夕阳西下，再到月亮升起，终于看到女孩带着些许倦意回来。
　　从那以后，他总是偷偷在阳台上窥-探那个不属于他的女孩，以及她所处的世界。

　　时至今日，他仍旧庆幸自己晕倒在那个雨天。
　　那是他们线下的第一次见面。
　　再到光明的到来，给了他们保持联系的机会。
　　再次生病住院时，他体会到了以往没有感受到的快乐。
　　每天躺在病床上，不是盘算着今天还要挂几瓶药水，而是期盼着她今天能早些带来饭菜。
　　于是，他直白地表达了自己的心意——和你在一起，我是快乐的。

　　然后等到，她刻意地消失在自己面前，编造一个又一个漏洞百出的借口。
　　他也有自己的骄傲，也有自己的脾气。
　　转身离开，是他最体面的做法。

　　过去的两个多月，对他而言，好像做了一场绚丽多彩的梦。
　　梦醒了，他还在原地，心却在不知不觉间缺了一块。

　　今天再见到姜沙，她仍旧热烈，仍旧充满活力。
　　她身上最吸引自己的地方，从没有消散过。

　　姜沙打破尴尬，主动提起之前的事，“我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确实有点生气，”陆边渡若有所思地想了想，“不过我已经把自己哄好了。”
　　再平常不过的一句调侃，听在姜沙耳朵里却多了些酸涩。
　　“你应该生气的，撒谎本来就是我不对。”被他的话触动到，姜沙垂着头，闷声闷气地讲话，“我欠你一个道歉。”
　　“那我接受你的道歉，我们现在算是和好了吗？”陆边渡走到她面前，一双桃花眼认真地望着她，里面好像装满了整个银河，被他盯着的人也就拥有了无数颗星星。

　　姜沙执意要把陆边渡和光明送回家。
　　她走进房间，里面装饰和之前来过的那次没有多大变化，只是加厚的遮光窗帘都被打开，点亮灯光前，整间屋子被黑暗完全笼罩着。
　　陆边渡习惯性地给光明加热睡前牛奶，姜沙走过去想要帮忙，却被主人从厨房推了出去，“这点小事，我可以。”
　　牛奶被盛放在瓷白色的碗里，在快要入冬的天气里冒着热气。
　　两人胡乱地坐在沙发上，共同望着正在大口喝奶的光明。
　　“姜沙，我想......”
　　酝酿了好几天的话就这样卡在喉咙里，陆边渡意识到自己也有怂怂的一面。
　　没有听到后续，姜沙扭过头来看他，“嗯？你想什么？”
　　一次长长的深呼吸过后，陆边渡终于表达出了自己的想法，“我想，你可以把我当成一个正常人看待。”

　　走在一起，她不必时时刻刻担心自己会晕倒；
　　一起去取快递，她不用把所有重物都自己提着；
　　吃饭时，她不用时时顾及自己的口味，点上一桌子的清淡菜
　　......
　　这些都是在意，可也灼伤了他的自尊。

　　姜沙也想到了之前相处中的种种，不知该怎么回应。
　　她一直把陆边渡当作一个弟弟，一个从小就身体不好的病人，一个缺少亲人关爱的孩子......在相处中，不自觉把他放在更需要保护的位置上。
　　却从未想过，当事人是否需要这种“保护”。

　　“我答应你，我......尽量。”

　　姜沙接到温清秘书电话时，整个人都是蒙的。

　　“姜小姐，那就这样，周五晚上9点，茶楼见。”

　　自从上次和好，姜沙和陆边渡的之间交往并没有什么变化。她早被工作磨得没有脾气，他也每天都要去学校，他俩能碰面的机会不算多。

　　姜沙猜不出温清要见她做什么。

　　“想什么呢？”她愣神之际，周芸芸端着杯美式放在桌子上，“请你喝的。”

　　“有什么好事，这么开心？”

　　一口不加糖的冰美式，让姜沙瞬间清醒过来。

　　“emmm...我和杨新我俩...”

　　看到她扭扭捏捏的样子，姜沙明白了，一只眉毛挑起问道，“在一起了？”

　　“算是吧，沙沙，你不会不开心吧？”

　　呃——

　　“你叫我‘沙沙’，’喊出了我一身鸡皮疙瘩！”姜沙假惺惺地抖起来，“你俩在一起，我为什么要生气？”

　　“杨新和我说了，他之前追过你，不过被你拒绝了。”

　　“对呀，”姜沙觉得好笑，“是我拒绝了他，又不是我追他被他拒绝了。”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周芸芸坐在旁边的空椅子上，拉住姜沙胳膊，晃来晃去，“那你说，你觉得杨新怎么样？”

　　姜沙摇摇头，“我不说，我可没有评价别人男朋友的习惯。”

　　“哎呀，你是我俩的共同好友，不要这么谨慎啊！”

　　最后姜沙也只评价了杨新的球技，其余不管怎么问都一言不发。

　　小情侣之间的事儿，别把她掺和进去。

　　周五晚上，姜沙坐在茶楼包厢里。

　　温清还没来，她等得有些焦躁。

　　【你不在家吗？我敲了门没人开。】陆边渡的消息传了过来。

　　我在和你妈喝茶呢！

　　姜沙只能心里默默感慨，【在外面，有什么事吗？】

　　【我带了点花胶给你，顺便喊你一起去遛光明。】

　　叩叩——

　　门被敲响。

　　【你去吧，我这边还有事】，姜沙火速回了句，便把屏幕熄灭了。

　　“小姜，路上堵车了，我们来得有点迟。”温清将外套挂在衣架上，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

　　姜沙早站起来了，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温部长你好，我也刚到没多久。”

　　“坐下吧，也不是什么正式场合，你不用太拘谨。”

　　温清先坐下，朝着秘书点点头，后者心领神会地关门离开了。

　　“工作还适应吗？”

　　姜沙猜得到今天话题主要围绕着陆边渡，可上来还有这个作为铺垫，打得她措手不及。

　　“领导和同事们都很好，我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随后温清又问了问她家里的情况，一些她早就派人查到的东西。

　　“你很踏实，好好工作会有好的机遇的。”，温清倒了杯茶给她，让她受宠若惊，紧接着开口，“你和阿渡关系还不错？”

　　终于到了姜沙押重的题目上，她回答得很流畅，“我们住在一个小区，平时经常会遇见。上次在医院，是因为前一天晚上刚加了电话，就被他们辅导员当成联系人了。”

　　温清不置可否，听得出来她话里的意思——认识，但也没多熟。

　　“我和阿渡父亲平时工作比较忙，小时候经常会忽略他，导致他现在和我们也不算太亲近。”

　　这种家庭隐私也是我能听的吗？姜沙轻抿起嘴唇。

　　“他搬出学校自己住，我们也提过给他安排阿姨照顾，都被他拒绝了。”

　　听到这儿，姜沙心中警铃大作。

　　不是吧，不是吧，不是让她去给大少爷当保姆吧？她好歹也是985本硕高材生，凭自己本事考进单位，想要在工作岗位上发光发热。要是让她天天去照顾别人，她真的要闹了！

　　“你不要担心，”像是猜出她心里想的什么，温清出声安抚，“阿渡很少有关系好的朋友，现在他愿意把你当成朋友，就想着平时你能多带阿渡出门走走，不要让他一直一个人闷在家里。”

　　这样啊，那可以接受。

　　“近两年他身体情况不算太好，希望你能多在他耳边讲讲，让他多吃点东西，按时去医院复诊。”

　　姜沙点点头，“作为他的朋友，我会的。”

　　“我们在国外找了专家，也联系好了疗养的地方，想把他送过去。不过阿渡想要读完硕士再去，倒也不会太久。”

　　之前姜沙问过陆边渡，再有一年时间，他就能硕士毕业，他也在积极申请海外博士。

　　临走时，温清再次拜托她，“这段时间辛苦你。”

　　回到公寓，姜沙站在电梯里，看着红色的楼层数字慢慢上升。

　　刚才在茶馆，温清把她的直系领导、部门领导...都提了一遍，言下之意很清楚。

　　这份“工作”她要是做的好，说不定就能抱上这根大腿，平步青云；若是做的不好，后果也不堪设想。

　　是蜜糖还是砒霜，全看她怎么做。

　　姜沙步伐很慢，脚步很轻，楼道里的声控灯也没被唤醒。

　　她摸黑走到房间门口，刚准备输入密码，透过电子锁发出的微弱蓝光，看到了正坐在墙边的一人一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