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过境》向南生

2、和春2

　　陆边渡曾无数次设想过，人死后会去到哪里，见到什么人。天堂或是地狱，对他而言没什么区别。
　　当他摔倒时，发觉有人正朝着自己跑来。尽管他试图睁开双眼，也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
　　他向来不惧怕死亡，可此刻他想活下去。
　　哪怕，只是一眼。

　　昨夜冒雨把人送到医院里，姜沙回到家时已经过了午夜。
　　冲完热水澡，才看到两个小时前杨新发消息问她到家没。隔了这么久，没有收到回复他也很识趣地没再发消息过来。
　　【抱歉刚看到，已经到家了】

　　姜沙收拾妥当，躺在床上昏昏欲睡时，一阵消息提示响了起来。
　　【小姜，明天上午省里来人，你陪我去布置一下3楼会场。】
　　半分钟后。
　　【尽量早点到。】
　　原本席卷而来的困意在看到消息时都敛了回去，姜沙回复【姐，我早上7.30到来得及不？】
　　【ok。】

　　刚收到录取通知的时候，全家都沉浸在她即将走上“仕途”的喜悦之中。
　　可没人知道，她目前只是处理一下文档、催促下级部门交表格、跟着同事们布置布置会场，就这些看起来不起眼的工作，都要耗费掉她巨大的心力。
　　想到还要继续工作30多年，一股巨大的失落席卷而来。

　　7点半，姜沙准时出现在会场。
　　凌晨给她发消息的丽姐，因为要送孩子去幼儿园还没赶到，只好通过微信指挥她调试好多媒体，把准备好的PPT拷贝到电脑上。顺带着联络其他部门做好准备工作。

　　丽姐比调研组早到15分钟，看见会场已经布置完毕，再三检查，这才放下心来。
　　单位领导引着调研组同志走进会议室。
　　看着没什么事儿，丽姐笑道：“好了，姜沙，你先回办公室吧。”
　　眼见各位领导已经落座，姜沙准备关上会议室的门。余光瞥见座位对着大屏幕的女领导正看着她。
　　姜沙有点紧张，手里的动作更加小心翼翼。
　　女领导看出她的紧张，朝她安抚地笑了笑，这才把眼神转到主持人身上。

　　办公室桌子上放了杯冰美式，不加糖。
　　估摸着她已经看到，丽姐发消息给她，这算是早起的“小酬劳”。

　　午餐时间，杨新又发消息过来，问她什么时候有时间打球，他好提前订场。
　　【最近比较忙，等过了这阵吧】
　　刚回复过去，丽姐已经端着盘子坐在她身边，笑着问：“在和谁聊天呀？”
　　“一个朋友，打球认识的。”
　　“有希望发展发展不？”
　　入职之前，姜沙就刷到不少推文，讲入职之后大把红娘抢着给单身男女介绍对象。
　　这一点，互联网诚不欺人。
　　姜沙没多解释，只说不是自己喜欢的类型。
　　“人呀，还是得多相处。我一开始也没看上你姐夫，耐不住他死缠烂打——”丽姐又开始讲她的恋爱故事。
　　刚认识一个多月，姜沙对他们二人的恋爱点滴已经耳熟能详了。
　　“芸芸！来这儿！”
　　看到姜沙招手，周芸芸走了过来，坐到二人对面。
　　周芸芸和姜沙同一批入职，早在体检时二人就加上了联系方式，彼此不算陌生，主动问道，“你们聊什么呢，”
　　“聊点感情——”丽姐话说到一半，突然改口，“芸芸，你有男朋友吗？”
　　不管周芸芸回答有还是没有，姜沙知道话题已经不在自己身上了。

　　丽姐饭吃得快，收拾完碗筷就离开了。
　　人一走，周芸芸不仅感慨，“她太能讲了，这么一会儿恨不得把我户口查个遍。”
　　姜沙见怪不怪，知道丽姐心不坏，安慰道，“习惯就好。”
　　“我可习惯不了。对了，下个月单位组织联谊会，你要去吗？”
　　“联谊会？”
　　“对，”周芸芸点点头，眨着星星眼看过来，“就是给体制内单身男女提供一个认识的场合，去吧，说不定就能碰上心动男嘉宾呢！”
　　“你想去？”姜沙没明确回应，而是反问她。
　　“想去，你就陪我去吧好不好？我一个人太害羞了。”
　　经过周芸芸一个下午的软磨硬泡，姜沙还是答应了她。
　　距离上段感情已经过去了近一年时间，姜沙觉得是时候重新开始了。

　　又是一个雨天，这次姜沙包里装着伞。
　　少有不需要加班的工作日，她慢悠悠走在回家路上，正盘算着这周末去哪里。

　　“呜呜~”
　　隐约听到雨声里掺杂着呜咽声，姜沙不确定，停下脚步。
　　“呜呜呜~”
　　这次声音更清晰。
　　她顺着声音发出的方向找过去，穿过绿化带，在小公园的灌木丛中看到一个半蹲的身影。

　　“你好，需要帮助吗？”
　　姜沙本以为是他发出的哭声，等那人转过身来，才发现他面前正躺着一只湿漉漉的黄色土狗。
　　“狗狗怎么了？”
　　她走过去，蹲下身，才看清狗狗的左眼眼球向外凸起，肿胀得如同乒乓球大小。
　　“应该是被车子撞到，眼球坏死了，腿也站不起来。”
　　那人终于开口，嗓音平静中略带沙哑，声音不算大，在雨中堪堪能够听清。
　　狗狗瘫倒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眼角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眼泪。
　　“送宠物医院吧。”好半天，那人终于再次开口，“我们一起。”
　　说完，他身体前倾。
　　下一秒，他想要抱起小狗的动作被姜沙拦住。
　　“我给附近的宠物医院打个电话。你先别抱它，万一有狂犬病就不好了。”
　　很快，宠物医院的工作人员赶来，他们穿着防护服带着一次性手套和口罩。

　　直到这时，男人站起来。
　　许是蹲得太久，刚站直时身体微微晃了一下。
　　“小心。”
　　姜沙上前扶着他的胳膊，帮他稳住身体。她也终于看清他的样子，那是一张略显病态的、苍白的脸，脸上没有一点婴儿肥。
　　这张脸她并不认识，可他瘦削的身体一下子唤起了她的回忆。
　　原来是他啊！姜沙心想，看来他已经出院了，不过看起来身体并没有多少好转。

　　二人坐在宠物医院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一时间无言。
　　雨伞被搁置在长椅侧面，伞尖上不时有雨滴砸在医院白色地板上。
　　滴答滴答
　　姜沙在心里思考后面要怎么办。
　　她刚来临城没多久，工作、生活都还没有走上正轨，并不打算养一只狗狗。如果陆边渡也不想养的话，是否可以联系宠物救助站？她工资不算低，倒是可以出一些救治费和狗粮之类的费用。
　　对了，这个看起来羸弱的男人叫陆边渡。刚才他填宠物住院单时自己看到的。

　　“上次谢谢你。”
　　陆边渡率先开口打破安静，但他并没有侧身，而是直直地盯着面前墙壁。
　　“什么？”
　　姜沙的思绪被打断，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他终于转过身来，一双好看的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扬，“上次你把我送到医院的对吧，姜沙。”
　　是个疑问句，但他说出来时却肯定得过了头。
　　“是我。”姜沙点点头，主动问他，“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
　　“还好，医生让回家静养。”
　　“你很瘦。”这是个客观事实，但涉及容貌评判，姜沙刚说出口就后悔了，找补道，“上次你直接晕在路上，吓到我了。”
　　“对不起，”陆边渡脱口而出，“我是说，下次不会了。”
　　再一次陷入沉默。

　　“你们谁去缴一下费用。”
　　还好，护士拿着一沓缴费单走过来。
　　“我去，麻烦你在这里等一下。”
　　陆边渡跟着护士逐渐走远，又瘦又高本该是模特架子，可在他身上却显得过于病弱。

　　快到晚上10点，两人终于走出了宠物医院。
　　狗狗还要在这里住一段时间，陆边渡已经决定等它养好后就带它回家。
　　外面雨还在下，不过雨势小了很多。
　　“很晚了，还是快点回家吧。”
　　姜沙手里拿着雨伞，犹豫再三，把折叠伞递了过去，“你还是不要淋雨了。”
　　陆边渡向后退了一步，像是被她的热情“烫”到了。
　　“我家离得很近，你看那边的公寓了吗？我就住在那里。”
　　她抬手指了指正灯火通明的公寓大厦，八座公寓大厦，里面住着很多来临城工作的年轻人。
　　对面人苍白的嘴唇笑出了一道弧线：“我想我们可以一起走回去。”

　　姜沙为两人撑伞，她总想着对方身体看着就不好的样子，不自觉地将伞向他那边倾斜。
　　依靠身高优势，陆边渡看到她右肩已经湿透，白色衬衫搭在肩膀上，完全没了形状。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姜沙知道了他是临城大学物理专业的研究生，平时就一个人住在城家公寓。还有因为身体原因，每天都要吃药，隔三岔五需要到医院“报到”。
　　不知何时，雨伞已经到了陆边渡手里，姜沙衬衫的肩膀部分也已经晾干。

　　“加个联系方式吧，”到了5号楼公寓楼下，姜沙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我们住得近，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联系我。”
　　陆边渡住在5号公寓楼，她住在隔壁6号。

　　站在一楼大厅，望着她撑伞离开的背影，这一幕和脑海中的画面渐渐重合。
　　陆边渡想着，距离下次见面一定不会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