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3、光启之变 ...

  •   清晨的寒意尚未完全褪去,窄巷深处的小院却已透出比霜冻更刺骨的冷,灶膛里余烬微温,却再也捂不热人心。

      宋瑶儿正用冷水浆洗着碗碟,指尖冻得通红,看着母亲陈氏坐在门槛上,对着破筐里几缕散乱的麻线发呆,父亲一夜未回,听说宫里出了那种变故,父亲怕是......

      “哐当!”院门被粗暴地推开,撞在土墙上,震落簌簌灰尘。

      王校尉那张油腻而带着几分不耐的脸出现在门口,一脸酒色财气,一双小圆眼让人看的不舒服,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按刀的亲兵。

      他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宋瑶儿身上,带着打量,宋虎这女儿,虽说不是如花似玉,也是含苞待放,他惦记很久了,如今,嘿嘿。

      陈氏突然惊醒,回来的不是当家的,而是别人,她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几乎是扑爬着站起来:“王,王大人,宋虎他……”

      王校尉摆摆手,打断她问候,声音粗嘎,带着施舍般的口吻:“宋虎死了。昨夜宫乱,他跟着太子党冲紫宸殿,被勤王军射杀当场。按律你们家是逆党亲眷,男丁流放充军,女眷充官奴。”

      一夕之间,头白鸳鸯失伴飞,陈氏没了丈夫。

      宋瑶儿手中的碗“啪”地掉进木盆里,溅起冰冷的水花,打湿了前襟,一滴泪也滴近了木盆,她没了父亲。

      王校尉的目光再次落在宋瑶儿苍白却难掩清秀的脸上,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念在宋虎跟过我一场,给你条活路。不如跟了我,虽说如今你这身份,做续弦是不成了,做个暖床的小妾,总强过死在路上。”

      宋虎死了?宋虎死了!陈氏张开双手,想拦住什么,却拦不住任何,她也发不出什么声音,没了丈夫,她更加软弱可欺了。

      “如何?”王校尉催促道。

      风吹过破败的窗棂,呜呜咽咽,这一屋子的人没人敢拦,任由宋瑶儿被欺辱。

      宋瑶儿抬起湿漉漉的手,胡乱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水珠,她抬起头,目光越过王校尉油腻的脸,望向院外灰蒙蒙的天空,声音很轻:“给你做妾就是好下场了吗?”

      王校尉脸上的假笑一僵:“不知好歹!流放充军,那是披枷带锁,一路鞭打,到了地头也是牛马不如,给脸不要脸!”

      宋瑶儿缓缓摇头,不再看他,转向母亲:“娘,我跟你走。充军也好,流放也罢,大不了是个死,女儿宁愿清清白白地死,也不想在那等人身边苟活。”

      陈氏再也忍不住,一把抱住女儿,嚎啕大哭起来,哭声嘶哑绝望,仿佛要将所有的苦难都哭尽,年幼的弟弟被这哭声吓到,也跟着哇哇大哭起来。

      王校尉啐了一口,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恼怒:“晦气!不识抬举的东西!等着去北边喂狼吧!”

      他转身,带着亲兵大步离去。

      哭声在窄巷里回荡,这小小的院落,不过是昨夜那场惊天巨变后,京城无数角落的缩影。

      “光启之变”,史笔如刀,寥寥四字,背后是几千颗人头落地,滚烫的血染红了菜市口的石板,上万人被铁链串起,哭嚎着踏上通往苦寒绝域的漫漫长路。

      一时之间,京城似乎处处白幡,家家户户紧闭的门窗后,压悲泣日夜不绝。新帝登基,举国同庆的旨意已下,丧事怎可进行,难道要诅咒新帝?

      麻布只能藏在箱底,祭奠的纸钱需在深夜无人的角落偷偷焚化,连眼泪都只能无人处才流,生怕惊扰了这光启伊始的太平盛世。

      民间宅院人多去了流放之地,但紫宸殿,如今已换了主人。

      当王校尉的皮靴踏出院门时,皇城的钟声正为新帝登基而鸣,昔日象征着雍王的蟒袍,已被明黄耀眼的龙袍取代。

      光启帝宁宴礼,步履沉稳地抱着宁承泽,一步步踏上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丹陛。

      他走到那宽大的龙椅前,将怀中的儿子举高了些,让他能俯瞰这空旷威严的大殿,孩童纯净的眼中映着金碧辉煌,带着懵懂的好奇。

      “泽儿,”光启帝的声音低沉而温和,“看到了吗?以后,这就是你的位置。你是太子,将来也会是这里的皇帝。”

      雍王妃,如今的皇后,静静地立在几步开外,华丽的凤袍压在她身上,显得有些沉重。

      她看着丈夫抱着儿子的背影,眼神复杂难言,有尘埃落定的释然,更深处,却藏着一丝迷茫和沉重。

      这条路,终究是踩着至亲的骸骨爬上来的。

      光启帝抱着儿子转过身,目光落在皇后脸上:“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再也没有人能赶走我们。”

      宁承泽小小的脑袋转了转,清澈的眼睛望向父亲,带着孩童天真的疑惑:“父王,皇爷爷呢?太子伯伯他们呢?泽儿好久没见到皇爷爷了,他上次赏泽儿的小木马,泽儿还没玩够呢,想带去找皇爷爷一起玩。”

      大殿内瞬间陷入一片微妙的寂静。

      光启帝脸上的温和笑容微微一楞,眼底深处掠过一丝不耐与阴翳,他沉默了片刻,手臂紧了紧怀中的儿子,声音放得更柔:“皇爷爷病了。病得很重,需要好好静养。以后,父王会多带泽儿去看他,好不好?至于太子伯伯……”

      他顿了顿,“他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不会再回来了。”

      宁承泽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脸上绽开笑容:“好,泽儿要去看皇爷爷!带小木马去!”

      光启帝轻轻“嗯”了一声,抱着儿子,终于在龙椅上坐了下来,巨大的椅背衬得他身影愈发孤高,也衬得怀中的孩童渺小如尘埃。

      新的帝王怀抱着幼小的太子,终于踏上了这至高无上的顶峰。这沾满至亲鲜血的龙椅,像一个无法挣脱的诅咒,他们父子二人,能逃脱这权力更替带来的血腥宿命吗?

      皇宫最偏僻的一隅,一座清冷的宫殿门窗紧闭,殿外,披甲执锐的士兵矗立着,监视着里面的一举一动。

      殿内,光线昏暗。

      废太子妃沈氏,曾经的东宫女主,如今只穿着一身半旧的素色宫装,她坐在一张小杌子上,手里端着一只瓷碗,碗中是气味浓重的汤药。

      她身前的矮榻上,蜷缩着一个眼神呆滞茫然的少年,是废太孙宁承稷。曾经聪慧机敏的皇嗣,如今因那碗“守神汤”,心智只余两三岁稚童。

      沈氏舀起一勺药汁,小心翼翼地吹了吹,送到儿子嘴边,宁承稷却猛地别开头,药汁洒了一些在他的衣襟上。

      “稷儿,乖,吃药……”沈氏的声音带着疲惫和哀求。

      她固执地再舀一勺,试图喂进去。

      这一次,宁承稷干脆挥手打翻了勺子,黑褐色的药汁溅了沈氏满手满袖,碗里的药剧烈地晃动着,几乎泼洒出来。

      沈氏的手僵在半空。

      她没有再去擦溅落的药汁,她只是怔怔地看着儿子看着碗里浑浊的药汤。然后,大颗大颗的泪珠滚落,一滴,两滴……越来越多,越来越急,砸进那碗苦涩的药汁里,漾开一圈圈微小的涟漪。

      药,越喂越少,泪,越流越多。

      这深宫剧变,远不止于此。

      相隔不远的另一处宫苑,静嫔紧紧搂着自己的一双儿女,五皇子宁宴和与六公主宁令瑶,两个孩子被这宫中连日来的肃杀气氛吓得不敢出声,只依偎在母亲怀里,睁着惊恐的大眼睛。

      静嫔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新帝的旨意尚未正式下达后宫,一切似乎还维持着旧日的模样。

      但她知道,那只是暴风雨前的安静,前朝的血腥清洗早已笼罩到她们头顶,旁人也就罢了,她可是有一个皇子!

      那把悬着的刀,随时可能落下,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新朝的“余孽”,新帝会放过他这个弟弟吗?

      她不知道。

      就算有诏书遮羞,所有人都知道,新帝和废太子一样,亦是谋朝篡位,他会允许自己的弟弟活下去吗?

      她真的不知道。

      午膳时辰,宫女将食盒放在桌上,又退了出去,菜肴看起来与往日并无不同,甚至还有几样孩子爱吃的点心。

      静嫔眼神警惕地扫过那些碗碟,从发髻上拔下一根素银簪子,簪尖在每一样食物都谨慎地探过。

      当簪尖从一碗看似清亮的汤羹中抽出时,那抹触目惊心的乌黑,瞬间刺破了静嫔最后一丝侥幸。

      “啊!”她失手将银簪跌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

      “母妃?”宁宴和怯生生地唤道。

      静嫔扑到桌边,用尽全身力气将整张桌子掀翻!

      “哗啦!”杯盘碗盏摔得粉碎,汤水菜肴溅了一地,散发出混杂的气味,精致的点心滚落在尘土里,沾满污秽。

      两个孩子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放声大哭。

      静嫔却已无暇安抚,她跌坐在地,看着满地的狼藉和哭泣的儿女,新帝竟真容不下她们吗?

      会给她们安一个什么样的名头,让她们去死?她不知道。

      “走,走!”她挣扎着爬起来,一手紧紧抱起宁令瑶,另一只手死死抓住宁宴和的小手。

      “我们去雪晗殿,去找玉贵妃!”

      她拖着两个吓坏的孩子,跌跌撞撞地冲出宫门,朝着雪晗殿的方向,如同扑火的飞蛾,一头扎进那深不可测的宫闱暗影之中。

      身后,只留下满地狼藉,昭示着这光启新朝的后宫,远未迎来真正的黎明,或许从未有过黎明。

      新帝的心究竟要怎么样,才能彻底放心?无人知晓。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