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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千秋功罪凭谁问 ...

  •   紫宸殿内,是天子之居,又是人间炼狱。

      皇后目光先是落在儿子那死不瞑目的脸上,缓缓移向御座上无声无息的丈夫,最后定格在眼神呆滞的太孙身上。

      丈夫、儿子、孙子,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一个垂死,一个横死,一个生不如死。

      雍王脸上悲悯的假面早已褪尽,只剩下睥睨,他的目光扫过全场,最终落回皇后脸上,带着征询,“逆贼宁宴清已畏罪伏诛。然,国不可一日无君。父皇龙体恐难再理万机,太孙……”

      他瞥了一眼痴傻的宁承稷,未尽之意昭然若揭。

      他问:“母后乃六宫之主,母仪天下,如今之计,当如何?”

      殿内,重臣们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们身边,那些披坚执锐的士兵虽未动作,但死亡悬在每一个人头顶,稍有不如意,便可能刀斧相加。

      短暂沉默后。

      雍王党羽礼部尚书率先出列,他须发微颤,满口公理:“启禀皇后娘娘!陛下遭废太子毒手,龙体沉疴,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已无法再亲理朝政!”

      “废太子宁宴清,弑君杀父,鸩害储嗣,罪证确凿,天理不容,已自绝于天地!此等滔天巨祸,皆因国本动摇神器无主所致!”

      他转向雍王深深一揖,语气激昂:“雍王殿下天资卓绝,英明睿断,于社稷危难之际挺身而出,力挽狂澜,实乃天命所归!

      “臣恳请殿下为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计,即刻即皇帝位,以安天下之心!”

      吏部侍郎紧随其后,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刻意的哽咽:“陛下!国事糜烂至此,非雄主不能廓清!雍王殿下乃我皇血脉,天纵之姿,此刻唯有殿下承继大统,方能拨乱反正,请殿下以天下苍生为重!”

      “请雍王殿下即皇帝位!” 又有数名依附雍王的官员齐刷刷跪倒,呼声渐起。

      竟是当着这紫宸殿演起了大戏。

      宁令仪心头可笑,实不知,原来她这三皇兄原来是梨园子弟,粉墨登场尽显戏子传神,更不知这满朝文武竟也能演尽人间百态相。

      却看雍王眉头紧蹙,脸上全是为难。

      他抬手虚按,沉声道:“诸位爱卿此言差矣,父皇仍在,虽遭不测,然天命仍在!孤乃藩王,岂可僭越?此议断不可行。”

      “殿下!” 礼部尚书膝行一步,“陛下遭此大难,虽龙体犹在,然神志昏迷,形同形同槁木,殿下难道忍心看陛下如此模样,还要被国事烦扰,不得安宁?

      “殿下即位,奉陛下为太上皇,使其安心静养,免受案牍劳形之苦,方为至孝啊!”

      “是啊,殿下,” 吏部侍郎接口,“国不可一日无主,如今逆党虽首恶伏诛,然余孽未清,宫外动荡未平,若无明主登高一呼,恐生更大的祸乱,殿当以天下为重,请殿下万勿推辞!”

      他再次重重叩首,额头触地有声。

      “请雍王殿下即皇帝位!万岁,万岁,万万岁!” 更多的官员,被无形的浪潮推动,纷纷跪倒,山呼声在空旷的大殿内回荡。

      跪下,俯首称臣,似乎成了唯一的选择。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屈服。

      “一派胡言,乱臣贼子!”

      东宫詹事指着雍王厉声怒骂:“雍王,你才是最大的逆贼,是你!处心积虑暗中挑唆,坐收渔利!太子殿下是被你们逼死的,陛下是被你们害成这样的!你假仁假义,惺惺作态,实则狼子野心!你……”

      “陈詹事!” 一个声音打断了他,竟是太子党中的官员。

      他脸上带着谄媚,扑跪到雍王面前,高声道:“殿下明鉴,废太子宁宴清倒行逆施,早已失德,实乃咎由自取!臣等,臣等亦是受其蒙蔽胁迫!”

      “雍王殿下英明神武,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此乃天命所归,臣恭请殿下即皇帝位!” 他重重叩首,宛若废犬寻到新主。

      东宫詹事看着昔日的同党,气得浑身发抖,嘴唇哆嗦着,还想再骂:“你无耻至极!”

      “聒噪。” 雍王眼中杀机一闪。

      东宫詹事身后一名沉默的甲士踏前一步,手中长刀毫无征兆地斜劈而出!

      “噗嗤!”

      陈詹事的怒骂戛然而止,他低下头,看着胸前透出的半截染血刀尖,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他身前的金砖。他身体晃了晃,轰然倒地,抽搐了几下便不动了。

      这一刀,干脆、利落、狠绝。

      杀了陈詹事,也杀了更多人的良心、忠心、羞耻之心。

      更多的人选择了跪下,向着雍王俯首,跪下的人已达十之七八。

      所有尚未跪下的重臣,目光都地投向了王首辅,又不由自主地,聚焦在一直挺立的皇后身上。

      数千甲士掌控着生杀予夺,满朝文武已向雍王俯首,她的丈夫和孙子,已是废人,反抗,除了带来更多的死亡,包括她自己和儿媳、孙子的死亡,还能带来什么?

      皇后的背脊,似乎在那沉重的凤冠下,微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缓缓开口。

      “国不可一日无君,皇帝遭此大难,太子……已自绝。”

      “雍王当即皇帝位。”

      “皇后娘娘圣明!” 礼部尚书如蒙大赦,立刻高声应和,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狂喜,“娘娘懿旨,正是顺应天命,合乎人心,陛下亦当感念娘娘深明大义!”

      他立刻转向身后的官员,语速飞快:“快,即刻拟诏!”

      “奉皇后娘娘懿旨:皇帝陛下因废太子宁宴清谋逆所害,龙体违和,不堪国事,禅位于雍王宁宴礼!雍王仁孝天纵,英明神武,当承继大统,即皇帝位!尊皇帝为太上皇,移跸西苑静养,尊皇后娘娘为皇太后!改元......”

      他看向雍王。

      雍王负手而立,此时此刻,此时此地,是他一生中最满足的时刻,他,终于要成为皇帝了。

      无数个夜晚梦回,他都在等待这一刻。

      他吐出两个字:“光启。”
      黑暗已经结束,新的光明时代即将开始。
      他会做好这个皇帝的。

      “改元光启!” 礼部尚书高声宣布。

      玉玺被内侍颤抖着捧到皇后面前,皇后看着那方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印玺,她伸出手,指尖冰凉,拿起玉玺,她将玉玺重重地按在了那份墨迹未干的禅位诏书之上。

      “啪!”

      一声轻响,宣告了一个时代的终结,和另一个时代的开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雍王雍王,克绍丕基,即皇帝位……改元光启!钦此!”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声再次响起,殿内殿外的甲士、官员,如同风吹麦浪般齐刷刷跪倒,额头触地,向着那立于龙椅之前的玄色身影顶礼膜拜。

      王首辅看着满地屈膝的同僚重臣,心中哀叹一声,他撩起了自己的官袍下摆,然后,双膝如同灌了铅一般,想跪下去,却万分艰难。

      王府阖家上下,百余口性命,终究比这双膝盖重要。
      史书苛责,千古骂名,当然是跑不掉了。
      陛下,是老臣愧对于你。
      终于,还是跪下了。

      殿中,只有两个人依旧站立。

      皇后,不,如今已是皇太后,她依旧挺直着背脊,从今夜之后,这偌大的皇宫,再也没有一人真正尊重她了,若能死,她此刻岂会活着?她冷笑一声,又流下一滴泪。

      另一个,则是宁令仪。

      她远离人群中心,却将这一场戏剧尽收眼底,她看着雍王那看似平静却掩不住狂喜的侧脸,看着脚下跪拜求荣的群臣,看着那份沾着父亲和侄子鲜血的禅位诏书,看着殿外火光映照下士兵们刀锋上未干的血迹……

      原来,这就是权力更迭的真面目。

      用至亲的鲜血铺路,用谎言编织冠冕,在刀锋暴力的簇拥下,上演一出出冠冕堂皇的闹剧。

      满口仁义道德,字字忠孝节义,却掩不住令人作呕的虚伪血腥,一朝天子一朝臣,天子不过如此,朝臣亦不过如此。

      新帝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站立的两人,在宁令仪身上停留了一瞬,深邃难明,随即移开。

      他面向跪拜的群臣,抬起手,虚虚一扶:“众卿平身。”

      他终于站到了这权力的巅峰,梦寐以求的位置,如梦如幻。

      太子又如何,嫡子又如何,像丧家之犬一样被赶出京城又如何?今天,是他登基为帝,而不是他那个懦弱无能空有嫡长太子名义的兄长!

      是他赢了。

      宇中谁第一?雍王也。
      威加海内,肩上日月,山河掌中,唯他光启帝也。

      不过,还有些事需要去做。

      昨日他们是太子党忠臣,今日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他光启帝岂姑息养奸容乱之君?必把他们九族尽诛方得太平!

      登基的喧嚣尚未平息,新的混乱伴随着夜色蔓延。

      “奉旨!太子余党,格杀勿论!”
      “逆臣贼子,一个不留!”
      “抵抗者杀!同谋者抓!”
      “抄家!灭族!”

      伴随着凄厉的喊杀声,火光在京城的各个角落冲天而起,将漆黑的夜幕染成一片片妖异的血红,无数生命在这一夜戛然而止,无数家族在这一夜灰飞烟灭,整个京城都笼罩在恐惧血腥之下。

      千秋功罪凭谁问?竖子亦可称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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