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朔夜悠

6、遗迹

　　食堂那次意外的身体接触，像一滴落入滚油的水珠，在陆淮和顾琰之间炸开了锅。它所带来的余波，远比那碗罗宋汤要滚烫，也更持久。
　　陆淮发现自己的监视行动变得有些……失焦。他依然会雷打不动地执行观察任务，但他的目光，在触及那个瘦削的身影时，总会不受控制地多停留零点几秒。他的大脑会不受控制地回放出那天指尖相触时的战栗，以及那个短暂拥抱中，怀里那具身体的轻微颤抖和惊人的纤细。这些无用的、充满干扰性的情感数据，像病毒一样，侵入了他那台原本高速而冷静的生物计算机，不断地弹出、报错，消耗着他宝贵的算力。
　　他对自己这种反常的状态感到极度恼火。他加大了训练强度，试图用□□的极度疲惫来压制精神上的杂念。重力室的参数被他调到了远超常规学员承受极限的14G，搏击训练室里的机器人陪练被他一天之内打坏了三个。汗水和肌肉的酸痛能暂时麻痹神经，但每当夜深人静，他独自坐在黑暗中，那个叫顾琰的少年的影子，总会悄无声息地浮现在他眼前。那双平静、警惕又带着一丝倔强脆弱的黑曜石般的眼眸，仿佛已经在他视网膜的某个区域，永久地刻下了烙印。
　　而顾琰的日子，也同样不好过。
　　陆淮那只手的温度，那个怀抱的触感，像一道无形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里。他发现自己无法再像以前那样，将陆淮纯粹地视为一个代号为“影”的、危险的对手。那个男人的形象开始变得鲜活、立体，甚至……带着一丝让他心慌的温度。
　　这种感觉让他感到恐惧。对于一个在孤儿院和情报机构这种只有规则和利益的地方长大的人来说，情感是奢侈品，更是致命的弱点。老师曾经警告过他，特工一旦动了感情，就离暴露和死亡不远了。
　　他强迫自己将所有精力都投入到任务中，投入到破解“信使”留下的那段复杂加密信息上。他没日没夜地待在图书馆的角落和宿舍里，大脑高速运转，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消耗着。他必须尽快找到真相，尽快完成任务，然后离开这个地方，离开那个让他心神不宁的男人。
　　经过三天两夜几乎不眠不休的破解，顾琰终于在那片浩瀚的虚拟星图中，找到了“信使”留下的坐标和信息。那不是一段文字，而是一份残缺的、被加密了数次的日志。
　　【日志编号：734。目标：卡尔·安德森。我发现他与学院内部一个早已废弃的‘基因研究社团’有秘密联系。这个社团的研究远比公开的资料要深入，他们似乎在尝试复现某种……古老的技术，一种不依赖于现代网络，通过特定生物电波进行信息传递的方式。这可以规避几乎所有的电子追踪。我怀疑‘超能素基因图谱’的早期研发，就源于此地。这里的设备很旧，但……很危险。我找到了他们的隐藏数据端口，就在活动室的地下……】
　　日志到这里戛然而止。
　　顾琰的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古老的生物电波信息传递技术？这就能解释为什么“净化者”的行动如此诡秘，难以追踪。他们可能掌握了一种被现代科技遗忘的“魔法”。而那个隐藏的数据端口，很可能就是“信使”暴露并遇害的地方。
　　与此同时，陆淮的调查也取得了突破。他通过FSS的权限，调阅了学院所有的监控录像和里奥·安德森的个人终端数据。经过海量数据的筛选和行为轨迹分析，他发现里奥在失踪前，频繁地出入同一个地方——东侧废弃活动区的“基因研究社团”旧址。
　　并且，陆淮还发现了一个更重要的线索。里奥失踪前，最后一次在学院内网的消费记录，是购买了一份极其冷僻的、关于“天元棋”古棋谱的研究资料。
　　天元棋。
　　这正是FSS失联特工“鹰眼”最擅长的加密方式。
　　两条线索，像两条奔向同一终点的河流，终于交汇了。
　　陆淮几乎可以肯定，“鹰眼”在察觉到危险后，将关键线索以天元棋谱的方式，留给了他认为最可能发现线索的人——目标的儿子，里奥·安德森。而里奥，很可能在拿到或试图破解这份棋谱后，和他的父亲一起，被幕后黑手“清理”了。
　　现在，所有的谜团都指向了同一个地方——那个废弃的“基因研究社团”。
　　那里，既有FIS特工‘信使’留下的“隐藏数据端口”，也有FSS特工‘鹰眼’留下的“天元棋谱”线索。
　　这是一个陷阱，还是一个机会？
　　无论是陆淮还是顾琰，都没有丝毫犹豫。他们知道，自己必须去那里。
　　这是一个周五的夜晚。学院的大部分学员都涌向了娱乐区，享受难得的周末。东侧的废弃活动区，则显得愈发阴森和寂静。几栋破旧的建筑在夜色中像沉默的巨兽，只有偶尔几声夜枭的啼叫，给这片死寂增添了几分诡异。
　　陆淮换上了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作战服，整个人完美地融入了夜色。他像一只矫健的黑豹，悄无声息地穿过巡逻队的监控死角，潜入了那栋早已尘封的社团活动楼。
　　楼内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灰尘和霉味。他没有使用任何光源，仅凭着惊人的夜视能力和记忆中建筑的结构图，在黑暗中穿行。他的脚步轻得像猫，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几乎在同一时间，顾琰也从另一侧的通风管道，悄然潜入了这栋建筑。他同样是一身黑衣，但身形更显单薄，动作也更像一个无声的幽灵。他的个人终端上，正显示着他破解出的、社团活动室的详细三维结构图，以及那个被标记为“极度危险”的隐藏数据端口的位置。
　　两人都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却被命运的丝线牵引着，一步步走向同一个黑暗的中心。
　　社团的活动室在二楼的尽头。门锁早已锈蚀，陆淮用一根特制的金属丝，轻易地将其打开。顾琰则是通过入侵中央空调系统，打开了通往活动室的通风口盖板，悄无声息地滑了下来。
　　活动室内一片狼藉。桌椅东倒西歪，地上散落着各种烧毁的实验器材和被撕碎的文件。空气中，除了灰尘味，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淡淡的、消毒水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的气息。
　　陆淮的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扫描着整个房间。他很快就在一面墙壁的角落里，发现了一处不起眼的划痕。那是一个“天元棋”的起手式——“星位”。是“鹰眼”留下的暗号。
　　而顾琰，则根据“信使”日志中的描述，将目光锁定在了房间中央一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地板上。他启动了终端的微波扫描功能，发现在那块地板之下，有一个被铅板包裹的、中空的区域。
　　那里，就是隐藏的数据端口。
　　就在他们各自找到目标，准备进行下一步行动的瞬间——
　　“谁？！”
　　陆淮和顾琰几乎同时开口，声音不大，却像两把出鞘的利刃，在死寂的空气中碰撞出火花。他们也同时感觉到了对方的存在！
　　两人身体的肌肉瞬间绷紧。
　　他们同时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
　　在昏暗的、透过窗户洒进来的微弱月光下，他们看到了彼此那双同样充满了震惊、警惕和杀意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