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朔夜悠

54、心声

　　那是一个充满了绝望和希望的、漫长而又短暂的夜晚。
　　在“下水道”那间阴暗潮湿、散发着霉味的地下室里，顾琰将自己的精神世界，化作了一个无声的、却又无比惨烈的战场。
　　入侵联邦中央医疗系统，比他想象的，还要困难百倍。
　　守护那个系统的AI“盖亚”，几乎是一个拥有自我意识的、完美的生命体。它的防御逻辑，瞬息万变，没有任何规律可循。它布下的数据陷阱，精妙而又致命，稍有不慎，就会被它反向吞噬，精神力彻底崩溃。
　　顾琰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渺小的、试图挑战风车的骑士。
　　他一次又一次地，被“盖亚”那无所不在的防御系统，狠狠地击退。
　　每一次精神力的对撞，都让他的大脑，像是被无数根钢针穿透一样，剧痛难忍。鲜血，不断地，从他的鼻孔和耳朵里，渗出来，但他却仿佛，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他所有的意志，所有的信念，都凝聚成了一个点——救活陆淮。
　　他不知道自己失败了多少次。他只知道，自己不能放弃。
　　因为他每一次，在精神力即将耗尽，快要被那片冰冷的数据海洋所吞噬的时候，他都会回过头，看一眼床上那个奄奄一息的男人。
　　陆淮的状况，越来越差了。
　　他的体温，高得吓人。他的呼吸，也变得越来越微弱。他紧闭着双眼，眉头紧锁，英俊的脸上，充满了痛苦的神色。他那总是充满了力量的身体，此刻，却像一件破碎的瓷器，脆弱得，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地，碎裂开来。
　　他开始说胡话。
　　一开始，只是一些破碎的、意义不明的词句。
　　“……任务……目标……”
　　“……坐标……锁定……”
　　“……不……不要……开枪……”
　　后来，他开始，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一个人的名字。
　　“……顾琰……”
　　“……顾琰……危险……快走……”
　　“……顾琰……”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焦急和担忧。
　　每一次，当顾琰听到自己的名字，从那个男人的嘴里，无意识地、痛苦地喊出时，他的心，就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地攥住了，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而这种心痛，却又化作了一股……更加疯狂、更加强大的力量，支撑着他，让他一次又一次地，从崩溃的边缘，重新站起来，继续向那座不可逾越的高山，发起冲锋。
　　终于，在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
　　顾琰以一种近乎自毁的、燃烧自己精神核心的方式，找到了“盖亚”系统一个极其微小的、存在于底层逻辑里的、理论上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悖论”漏洞。
　　他成功了！
　　他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瞬间刺入了“盖亚”的心脏！
　　他没有时间去窃取那些复杂的解药配方。他只做了三件事。
　　第一，他下载了关于“穿甲爆裂弹”所造成的、内脏破裂和细胞坏死的最优治疗方案。
　　第二，他入侵了城市的药品物流系统，将三支极其珍贵的、可以促进细胞超高速再生和修复神经的、军用级“再生-Ⅲ型”纳米机器人注射剂，从运输线上，神不知鬼不觉地，“偷”了出来，并指令一架医疗无人机，将其送到了他所在的这个地下室的通风口。
　　第三，也是最危险的，他黑进了FSS的内部人事系统，将自己和陆淮的“最高通缉犯”状态，暂时地，修改为了“任务中失联”。这只能为他们，争取到最多不超过十二个小时的安全时间。但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这十二个小时，就是生与死的距离。
　　当那架医疗无人机，悄无声息地，将一个装着三支蓝色药剂的金属盒，投递到他面前时，顾琰感觉，自己全身的力气，都被彻底抽空了。
　　他颤抖着手，将那三支药剂，一针又一针地，注射进了陆淮的体内。
　　做完这一切后，他再也支撑不住，整个人，都瘫倒在了陆淮的身边。
　　他太累了。
　　他将自己的头，轻轻地，靠在陆淮那滚烫的、却又让他感到无比安心的胸口。
　　他听着，陆淮的心跳，在纳米机器人的作用下，从极其微弱，开始一点点地，变得沉稳，有力。
　　“咚……咚……咚……”
　　那声音，像世界上最动听的音乐。
　　顾琰那张沾满了血和泪的、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如释重负的、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他知道，他把他，从死神的手里，抢回来了。
　　就在这时，他身下那个一直处于昏迷中的男人，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
　　陆淮那只一直无力垂着的手，突然，微微地，动了一下。然后，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缓缓地，反过来，握住了顾琰那只冰冷的、沾满了自己鲜血的手。
　　他的嘴唇，也微微地，翕动着。
　　顾琰立刻将自己的耳朵，凑了过去。
　　他听到，陆淮在他的耳边，用一种极其微弱的、几乎听不见的、梦呓般的声音，轻声地，呢喃着。
　　“……别怕……”
　　“……我……在……”
　　那一刻，顾琰再也忍不住了。
　　他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陆淮的胸口，像一个迷路了很久很久、终于找到了家的孩子，放声大哭。
　　他紧紧地，握着陆淮的手，仿佛要将自己的所有生命，都传递给他。
　　他俯下身，在那片滚烫的、沾满了汗水和血迹的额头上，印下了一个，比羽毛还要轻，却又比整个宇宙还要重的，颤抖的吻。
　　“笨蛋……”
　　他带着哭腔，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地，低语着。
　　“你难道不知道吗……我怎么可能是你的敌人……”
　　“从第一次见到你，在那个虚拟战场上……我就知道，我们是同类……”
　　“陆淮……我……”
　　“我喜欢你……”
　　“所以，求求你，不要再丢下我一个人了……”
　　“我不会……再让你有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