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朔夜悠

53、破釜

　　在那一声撕心裂肺的嘶吼之后，顾琰的世界，陷入了一片血红色的、死寂般的静默。他感觉自己的灵魂，仿佛被硬生生地，从身体里抽离了出去，随着那个坠落的身影，一同坠入了无尽的深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冲出那个数据枢纽的。他只记得，在自己精神崩溃的最后一刻，他下意识地，启动了终端里一个他从未想过会用到的、与敌人同归于尽的“焦土”程序。那是一个可以瞬间释放出超高强度的数据脉冲，物理摧毁半径一公里内所有电子设备的疯狂程序。
　　整个数据枢纽，连同“净化者”那个隐藏在里面的首领，都在瞬间，陷入了一片彻底的黑暗和死寂。
　　而他，则利用那短暂的混乱，像一缕幽魂，从那座钢铁坟墓里，逃了出来。
　　他冲进了那个冰冷的、下着瓢泼大雨的、充满了硝烟和血腥味的战场。
　　他像一个疯子，在满地的尸体和废墟中，疯狂地寻找着。
　　FSS的，FIS的，净化者的……到处都是尸体。
　　但他不在乎。
　　他的眼里，只有一片血红。
　　终于，他在一个被炸毁的建筑废墟下，找到了他。
　　陆淮静静地躺在那里，身体被扭曲的钢筋和破碎的混凝土掩埋了大半。他的眼睛紧紧地闭着，那张总是充满了冷峻和骄傲的脸上，此刻，却是一片死灰般的苍白。他胸口的那个血洞，还在不断地，向外涌出鲜红的、混合着内脏碎片的血液，将他身下的雨水，都染成了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
　　他已经……没有了呼吸，也没有了心跳。
　　顾琰跪倒在他身边，伸出那双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的手，想要去触摸他的脸，却又不敢。
　　他害怕，那份属于生命的、最后的温度，也已经从他身上，彻底消失了。
　　“不……”
　　“不……你不能死……”
　　“陆淮……你醒醒……你看看我……”
　　他的声音，沙哑，破碎，充满了绝望的哀求。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从他苍白的脸颊上，不断地滑落。
　　他将自己的耳朵，紧紧地，贴在陆淮那冰冷的、毫无生机的胸口。
　　他要听。
　　他要用他那双可以听到全世界声音的、最灵敏的“耳朵”，去听。
　　去听那哪怕只有一丝一毫的、属于生命的、微弱的回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就在顾琰感觉自己也要随着他一起，坠入永恒的冰冷和黑暗时——
　　“咚。”
　　一声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被察觉的、沉闷的声响，从陆淮的胸腔最深处，传了出来。
　　是心脏，在做最后一次的、顽强的、不甘的搏动。
　　他还活着！
　　这个认知，像一道撕裂了整个黑夜的闪电，瞬间击中了顾琰那颗早已死寂的心！
　　一股前所未有的、疯狂的求生欲望，轰然爆发！
　　他要救他！
　　不惜一切代价，他要救活他！
　　顾琰不再犹豫。他用自己那瘦削的、却又在此刻爆发出惊人力量的身体，将陆淮从废墟里，一点点地，拖了出来。
　　然后，他背起那个比他高大沉重得多的、几乎已经失去了所有生命体征的男人，像一头在绝境中守护着自己幼崽的困兽，步履蹒跚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消失在了茫茫的雨夜之中。
　　他带着陆淮，逃到了位于城市最底层、最肮脏、最混乱的、被称之为“下水道”的贫民窟里。
　　他找到了一个早已被废弃的、散发着浓重霉味的地下室，将陆淮，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一张不知从哪里捡来的、又脏又破的床垫上。
　　陆淮的伤势，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穿甲爆裂弹，几乎将他的内脏都震碎了。失血过多，加上严重的感染，让他很快，就陷入了高烧和昏迷之中。他的身体，像一块烙铁，烫得吓人，嘴里，不断地，无意识地，呢喃着一些破碎的、意义不明的词句。
　　顾琰知道，以他手边现有的、简陋的急救设备，根本不可能救活他。
　　他需要……更专业的医疗设备，和更有效的药物。
　　但现在，他们是整个联邦的头号通缉犯。任何一个正规的医院，对他们来说，都无异于自投罗网。
　　唯一的办法，只有一个。
　　一个，需要他赌上自己的一切，甚至赌上自己性命的、疯狂的办法。
　　他要……入侵联邦中央医疗系统。
　　那是整个联邦，除了核心数据库之外，安保等级最高、防御最严密的网络系统。它由最顶尖的AI“盖亚”所守护，任何非法的入侵，都会在瞬间，被锁定，并招致整个联邦武装力量的、最猛烈的打击。
　　顾琰知道，这样做，无异于在向全世界宣告自己的位置。
　　他知道，一旦他开始入侵，FSS和FIS的追踪小组，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猎犬一样，在几分钟之内，就锁定他所在的这片区域。
　　他是在用自己的命，去换陆淮的命。
　　但他，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坐在那张肮脏的床垫边，深深地，看了一眼床上那个因为高烧而满脸通红、痛苦地呻吟着的男人。
　　他伸出手，轻轻地，握住了陆淮那只滚烫的、却又毫无力气的手。
　　“陆淮，”他轻声地，在他耳边说道，声音，却异常地平静和坚定，“你曾经问我，我的选择是什么。现在，我告诉你我的选择。”
　　“我选择你。”
　　“所以，你一定要，给我活下去。”
　　说完，他松开手，转过身，打开了自己的个人终端。
　　他那双总是充满了警惕和疏离的眼眸里，此刻，却只剩下一种……焚烧一切的、决绝的火焰。
　　他将自己所有的精神力，都化作了一把最锋利的、无形的尖刀，毫不犹豫地，刺向了那个代表着联邦最高科技壁垒的、固若金汤的“盖亚”系统。
　　一场属于“耳语者”的、赌上了一切的、最疯狂的战争，正式打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