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朔夜悠

4、争锋

　　联邦军事学院的“虚拟战场”训练中心，是整个学院最受欢迎、也是竞争最激烈的地方之一。这里拥有联邦最顶尖的全沉浸式神经连接技术，可以让学员的意识完全进入一个根据真实星球地貌和物理规则构建的、无限接近现实的虚拟战场，进行各种复杂环境下的战术对抗。
　　这不仅仅是游戏，更是关乎成绩、荣誉和未来军衔评定的残酷实战演练。每一次对抗的成绩，都会被记录在案，成为评估一个学员综合能力的重要依据。
　　此刻，一场高精度的五对五团队对抗模拟训练正在进行。
　　对决的双方，是陆淮亲自挑选队员组成的“红方”，和另一名教官为了“锻炼新人”而指派的、由插班生顾琰临时指挥的“蓝方”。
　　在几乎所有观战学员看来，这场对决的结果毫无悬念，甚至有些欺负人。陆淮是学院公认的战术天才，他的指挥风格冷静、果决，几乎没有弱点，被誉为“不败的‘陆’”。他的红方队伍里，也都是各个专业名列前茅的精英学员。而蓝方，则是由一群成绩平平的普通学员和几个同样刚入学、尚在适应期的插班生临时凑成的“杂牌军”。他们的指挥官，还是那个在开学典礼后就以沉默寡言、弱不禁风著称的神秘插班生顾琰。
　　“这简直是单方面的屠杀，”观战区，一个高年级学员对同伴说道，语气中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我赌陆淮学长十分钟内结束战斗。那个叫顾琰的小子，要为他的不知天高地厚付出代价了。”
　　“是啊，敢挑战陆淮，真有勇气。希望他别输得太难看，不然心理阴影可就大了。”
　　林昊也在观战区，他紧张地看着巨大的全息观战屏幕，嘴里嘟囔着：“顾琰……希望你别输得太难看，不然陆淮那家伙，肯定又会觉得无聊，然后把火气都撒在日常训练上，我们可就惨了。”
　　模拟舱内，陆淮正闭着眼睛，他的意识已经完全沉浸在虚拟战场中。
　　他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巍峨雪山的顶峰，寒风呼啸，脚下是广阔无垠的战场。山川、冰河、城市废墟、茂密的针叶林……所有的一切都清晰得如同现实，甚至能感觉到空气中冰冷的温度。他的面前，是一块巨大的三维战术地图，红色的己方单位和被战争迷雾笼罩的未知区域清晰可见。
　　“指挥官，所有单位准备就绪，请下达指令。”耳边传来部下的声音，那是他挑选的精英队友。
　　陆淮的眼神冷静如冰，没有丝毫波澜。他迅速分析了地形特征、可能的资源点和战略要地，在地图上流畅地画出几条复杂的、互为犄角的进攻和防御路线。
　　“第一、第二小队，沿西侧冰河峡谷高速穿插，抢占地图中部的A3通讯中继高地。第三小队，正面佯攻，保持火力压制，吸引敌方主力。第四小队，作为战略预备队，在后方待命。无人机侦察组，立刻对B2、C4区域进行重点侦察，我要知道他们的一举一动。所有单位，保持最高等级的无线电静默，按计划行动。”
　　他的指令清晰、简洁、高效，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权威。这是一套堪称教科书级别的、稳扎稳打、步步为营的经典战术布局。红方的五个单位如同他手臂的延伸，精准地开始执行他的每一个命令。
　　战斗，开始了。
　　然而，五分钟后，陆淮那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细微的、名为“意外”的表情。
　　“报告指挥官！无人机侦察组在B2区域失去联系！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报告！第一小队在冰河峡谷遭遇强电磁干扰，导航和瞄准系统全部失灵，通讯时断时续！”
　　“报告！正面佯攻部队遭到不明火力打击，对方的火力点……该死！我们根本找不到他们的位置！他们的攻击像是来自四面八方，是幽灵吗？！”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地传来，像是连锁反应。三维地图上，代表他方单位的红色光点，开始出现闪烁和乱码，行动轨迹也变得混乱不堪。他引以为傲的、如同精密仪器般的战术体系，在开局短短几分钟内，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和被动。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全力挥拳的重量级拳手，却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所有的力量都被化解于无形。对方没有和他进行任何正面对抗，没有一次交火，但他的部队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玩弄于股掌之上，彼此隔绝，各自为战。
　　信息战。
　　陆淮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词，并且立刻确定了。
　　对方的指挥官，是一个顶尖的信息战高手。他直接攻击了他的通讯网络、侦察系统和数据链。他篡改了战场环境数据，制造了虚假的电磁风暴；他用“幽灵信号”模拟出不存在的敌人，引诱自己的部队浪费弹药；他甚至可能已经黑进了己方的通讯频道，监听着自己的一举一动。
　　“所有单位，放弃原计划！立刻切换至备用加密频道，放弃通讯中继，改为点对点短波通讯！重整阵型，向初始点收缩防御！”陆淮果断下令，试图斩断对手的黑手，稳住局势，但已经太晚了。
　　“指挥官！我们的后勤补给点坐标泄露！遭到敌方远程炮火覆盖打击！我们的弹药和能源……啊！”
　　伴随着一声充满绝望的惨叫，代表后勤单位的光点在地图上彻底熄灭了。
　　紧接着，他面前的主指挥系统屏幕上，突然跳出了一个巨大的、由无数绿色代码组成的、带着一丝嘲讽意味的笑脸符号。
　　下一秒，他周围的雪山场景开始扭曲、破碎，像被打碎的镜子。
　　【系统警告：您的指挥系统已被入侵，最高权限已被接管。】
　　【系统警告：指挥官单位已被锁定，无法移动。】
　　伴随着刺耳的、代表着最终失败的警报声，一发虚拟的、拖着长长尾焰的炮弹，精准地从天而降，将他所在的山顶指挥所彻底吞没在火光与数据乱流之中。
　　眼前一黑。
　　【模拟结束。红方，战败。】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在耳边响起，宣判了他的死刑。
　　陆淮的意识回到了模拟舱。他缓缓睁开眼睛，看着舱盖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脸，陷入了长久的、深沉的沉默。
　　他输了。
　　输得如此彻底，如此匪夷所思。他甚至连对手的影子都没看到，就被瓦解了整个军队。他从未遇到过，能仅凭信息战就将自己压制到这种地步的对手。这已经不是战术层面的较量，而是认知层面的降维打击。
　　整个训练中心，陷入了一片诡异的死寂。
　　所有观战的学员都惊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们甚至没看懂刚才发生了什么，只看到红方的光点一个个熄灭，然后陆淮的指挥部就爆炸了。被誉为“不败神话”的陆淮，竟然在开局不到十五分钟的时间里，就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插班生，以一种闻所未闻、近乎魔术的方式，彻底击败。
　　模拟舱的舱门缓缓打开。陆淮坐起身，他的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但那双深邃的眼眸中，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不是愤怒，不是羞耻，而是一种棋逢对手的、强烈的兴趣和探究欲。
　　他转过头，目光像两把利剑，穿过人群，精准地锁定了另一排模拟舱中，那个刚刚打开舱门的、瘦削的身影。
　　顾琰也坐了起来。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像一张透明的纸，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嘴唇也失去了血色。显然，刚才那场高强度的信息对抗，对他来说精神力消耗也同样巨大。
　　他似乎察觉到了陆淮的目光，抬起头，迎了上去。
　　他们的视线再次在空中交汇。
　　顾琰的眼神依旧平静，但陆淮却从那平静之下，读出了一丝隐藏极深的、淡淡的挑衅。仿佛在说：这就是我的方式，你现在看到了。
　　这场胜利，是顾琰深思熟虑后，递出的一份战书。他知道自己已经被陆淮盯上，与其被动地等待无休止的试探，不如主动出击，用对方最擅长也最骄傲的方式，彻底击败他。他要展现自己的能力，让对方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可以随意拿捏的软柿子。同时，这也是他对FSS那些只懂肌肉和枪炮的“影子”们的无声宣告——在信息的战场上，他才是王。
　　陆淮从模拟舱里站起身，肌肉紧绷的身体充满了压迫感，他径直朝着顾琰走去。
　　周围的学员纷纷让开一条路，敬畏、好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们的“王”，走向那个颠覆了所有人认知的“挑战者”。
　　“你做得很好。”陆淮站在顾琰的模拟舱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声音听不出喜怒。
　　顾琰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模拟舱里出来，站直了身体。他比陆淮矮了半个头，在对方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显得更加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你的战术，我从未见过。”陆淮继续说道，他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顾琰身上来回扫视，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你攻击了我的数据链，伪造了战场信息，屏蔽了我的侦察信号，最后……你甚至入侵了我的指挥系统。这些，都不是一个普通军事学院的学生能做到的。”
　　“我只是利用了系统规则的漏洞。”顾琰平静地回答，避开了陆淮那咄咄逼人的逼视。
　　“规则？”陆淮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冰冷的弧度，“在真正的战场上，没有规则。只有生死。你很清楚这一点，不是吗，顾琰同学？”
　　顾琰的心一紧。他知道，陆淮的话意有所指。他在暗示，他已经看穿了自己的伪装，他们是在用行话交流。
　　“我累了。”顾琰不想再和他纠缠下去，这种言语上的交锋毫无意义。他转身准备离开。
　　“站住。”陆淮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命令。
　　顾琰停下脚步，但没有回头，只是留给他一个紧绷的背影。
　　“我很好奇，”陆淮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像冰冷的蛇，缠绕上他的神经，“你的背景资料，非常‘干净’。干净得就像一张被格式化后，又用特殊手段处理过的白纸。一个能以这种方式击败我的天才，为什么在进入这所全联邦最顶尖的学院之前，没有任何值得一提的记录？”
　　顾琰的后背感到一阵寒意。他知道，陆淮已经开始深入调查他了，并且触碰到了FIS为他设置的信息壁垒。
　　他没有回答，只是加快了脚步，像一条滑不留手的鱼，迅速消失在人群中。
　　看着顾琰离去的背影，陆淮眼中的探究之色更浓。他没有去追。他知道，逼得太紧，只会让这条狡猾的鱼溜得更快。
　　他转身回到自己的终端前，调出了刚才的战斗录像，一遍又一遍地复盘。他越是分析，就越是心惊。顾琰的每一步操作，都充满了匪夷所思的想象力和堪称恐怖的计算力。他就像一个潜伏在数据维度里的幽灵，对自己的实体军队进行了无情的降维打击。
　　这绝不是一个学生能拥有的能力。这背后，必然有一个庞大的、专业的、精通信息战的情报机构在支持。
　　陆淮的指尖在控制台上轻轻敲击，他接通了一个只有他能使用的、直通FSS总部的最高级别加密通讯频道。
　　“给我查一个人。”他冷冷地说道。
　　“姓名：顾琰。联邦军事学院本届插班生。我要他所有的资料，最详细的那种。动用‘天眼’系统。”
　　几分钟后，频道里传来了回复，对方的语气带着一丝困惑和为难。
　　“报告长官，目标人物的背景资料，被联邦S级加密协议保护。我们……我们没有权限访问。强行破解，会触发最高级别的警报，并可能引来……FIS的反制。”
　　陆淮的瞳孔猛地一缩。
　　S级加密？在FSS的系统里，这代表着最高级别的保密。通常只用于保护联邦最高层的领导人，或者……其他情报机构的核心特工。
　　FIS……联邦情报总署。
　　陆淮的脑海中，浮现出他父亲曾经在他进入FSS时，告诫过他的话：“永远要警惕FIS的那些‘老鼠’，他们擅长躲在阴影里，用你看不到的方式，窃取你的奶酪，甚至在你背后捅刀子。”
　　顾琰，这个看似透明、弱不禁风的少年，仿佛一个巨大的谜团，笼罩在重重迷雾之中。而陆淮，天生就是解谜的人。
　　他不仅没有因为这次的失败而感到挫败，反而被激起了前所未有的斗志和……一种近乎病态的兴趣。
　　顾琰，你到底是谁？你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他关掉终端，眼神变得深邃而危险。
　　游戏，越来越有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