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朔夜悠

37、温柔

　　那场与各自上线进行的、令人心力交瘁的谈话，像两座无形的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陆淮和顾琰的心头。他们都意识到了自己那身不由己的处境，以及横亘在他们之间那道由立场和组织构筑的、几乎无法逾越的深渊。
　　然而，生活依旧要继续，任务也必须执行。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氛围中，学院举办了一场盛大的科技展览会，旨在向联邦军方和各大企业，展示学院最新的科研成果和最优秀的学生。
　　作为在之前的科技竞赛中大放异彩的两位天才，陆淮和顾琰，被学院强制要求，共同负责一个关于“未来单兵作战信息系统”的展台。
　　这个安排，对他们两人来说，无异于一场公开的、持续数日的酷刑。
　　他们被迫在同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朝夕相对。
　　展览会的准备阶段，气氛尴尬到了极点。他们几乎没有任何交流，只是用最简洁的指令和数据，来分配工作。
　　“这是展台的设计图，你看一下。”陆淮将一份三维结构图，发送到顾琰的终端上。
　　“物理搭建部分没问题。但交互界面的逻辑太混乱，用户体验很差。我来重构。”顾琰的回应，也同样是公事公办的冰冷。
　　但，即便是在这样刻意疏远的氛围中，有些东西，还是在悄然地，发生着变化。
　　在共同搭建展台，调试设备的过程中，他们有了更多近距离协作的机会。
　　陆淮发现，顾琰在处理技术问题时，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强迫症般的坚持。他会为了数据线一个毫米级的弯曲弧度，而反复调整半天。他会为了交互界面上一个像素点的颜色偏差，而重新渲染整个模型。他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里，只有在面对这些由逻辑和数据构成的、纯粹的世界时，才会流露出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热爱。
　　而顾琰，也同样在陆淮身上，发现了他不为人知的一面。
　　他发现，陆淮虽然看起来冷酷、不近人情，但他在处理那些复杂的机械和电子问题时，却充满了惊人的耐心和严谨。他会花上几个小时的时间，去打磨一个微小的零件，去校准一个传感器的精度。他那双总是充满了审视和压迫感的眼睛，在凝视着那些精密的机械结构时，会变得异常的专注和……温柔。
　　这种在各自领域里所展现出的、极致的专业和投入，让他们在彼此的身上，看到了一种……同类的影子。
　　他们开始产生了一些细微的、不经意的互动。
　　一次，顾琰正站在梯子上，试图连接天花板上一个复杂的数据接口。他脚下的梯子，因为地面不平，而微微晃动了一下。
　　顾琰的身体瞬间失去了平衡。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摔下去的时候，一只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了摇晃的梯子。
　　他低下头，看到陆淮正站在梯子下面，一只手扶着梯子，另一只手插在口袋里，仰着头，看着他，淡淡地说道：“小心点。”
　　顾琰的心，漏跳了一拍。他看着陆淮那张近在咫尺的、依旧没什么表情的脸，低声说了一句：“……谢谢。”
　　“专心做你的事。”陆淮移开目光，但扶着梯子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直到顾琰完成了所有的连接工作。
　　还有一次，陆淮因为连续调试了十几个小时的物理引擎而感到口渴，他正准备去买水，一瓶温度正好的矿泉水，却悄无声息地，被递到了他的面前。
　　他抬起头，看到顾琰正站在他旁边，手里也拿着一瓶同样的水。
　　“给。”顾琰说道，眼神却飘向了别处，仿佛这只是一个无意的、顺手的举动。
　　陆淮沉默地接过水，拧开，喝了一口。清凉的液体，滑过他干涩的喉咙，也仿佛，浇熄了他心中那股莫名的烦躁。
　　最让顾琰感到意外的，是一天晚上，他因为一个技术难题而留在展台加班。当他终于解决问题，准备离开时，却发现，原本被他弄得一团乱的、堆满了各种工具和零件的工作台，竟然被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所有的工具，都按照大小和功能，被分门别类地，摆放在了工具箱里。
　　他知道，是谁做的。
　　除了陆淮那个有严重秩序强迫症的家伙，不会有第二个人，会无聊到做这种事。
　　顾琰看着那张整洁如新的工作台，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
　　他发现，自己竟然……并不讨厌这种被人“侵犯”领地，被人强行整理的感觉。甚至，还有一丝……诡异的安心。
　　就这样，在这些无声的、细微的靠近和依赖中，他们之间那堵厚重的冰墙，虽然没有崩塌，但上面，却被这些日常的、带着温度的琐事，凿出了一个个小小的、可以透进光来的孔洞。
　　他们开始习惯了彼此的存在。习惯了在转身的时候，能看到对方的身影。习惯了在遇到难题的时候，能下意识地，向对方寻求帮助。
　　这种习惯，很危险。
　　但，也同样，很温暖。
　　温暖得，让他们这两个常年行走于黑暗和孤独中的人，都忍不住，产生了一丝……贪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