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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枷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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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淮那个充满了诛心意味的陷阱,像一根无形的、淬了剧毒的倒钩,深深地扎进了顾琰的心里。他没有掉入陷阱,也没有做出陆淮预想中的任何一种选择,而是用自己的方式,进行了一场属于“耳语者”的、无声的反击。
但他知道,他与陆淮之间,那道刚刚因为生死合作而出现一丝裂缝的冰墙,再一次被彻底冻结,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厚重、更加冰冷。信任,这个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本就无比奢侈的词汇,如今更是变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的笑话。
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失望,像潮水般将他淹没。
他独自一人坐在宿舍里,看着窗外那片虚假的、由程序模拟出的星空,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困在数据牢笼里的囚徒,找不到出口,也看不到未来。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相信谁。是那个用冰冷的陷阱来测试他的陆淮?还是那个让他去“利用”和“牺牲”陆淮的组织?
在经历了数日的内心挣扎后,他还是打开了那个加密通讯频道,联系了他的培养人——那位他曾经视为唯一亲人的“老师”。
当老师那张慈爱而又威严的脸庞再次出现在全息投影中时,顾琰发现,自己已经无法再用过去那种纯粹的、孺慕的眼光去看待她了。他看到了她温和微笑之下,隐藏的属于情报高官的、深不见底的算计。
“小琰,你的精神波动很不稳定,”老师一眼就看出了他的不对劲,语气中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担忧,“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还是……FSS的那个小子,又对你做了什么?”
顾琰沉默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将陆淮设下的那个关于“基因库后门”的陷阱,以及自己的应对方式,用最客观、最不带感情的语言,进行了汇报。他没有说出自己的委屈和失望,只是单纯地,作为一个特工,在陈述一次失败的“策反”与“反策反”案例。
“呵,果然是陆家的行事风格。”老师听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眼神里闪过一丝预料之中的了然,“用最直接、最粗暴的方式进行试探,妄图用一个简单的逻辑陷阱来定义一个复杂的对手。FSS的那些‘影子’,永远都这么自负,也永远都这么……愚蠢。”
她看着顾琰,语气中带上了一丝赞许:“你做得很好,小琰。你没有掉入他的陷阱,更没有将这个情报上报。你用自己的方式,化解了这次危机,也向他展示了你的价值和不可预测性。这会让他更加忌惮你,也更加……不敢轻易动你。”
“老师,”顾琰抬起头,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眼眸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尖锐的、近乎质问的锋芒,“您早就知道,他会试探我,不是吗?甚至,那份从我终端里泄露出去的‘黑名单’,也和您……或者说,和FIS的授意,脱不了关系吧?”
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和老师说话。
老师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但很快就恢复了自然。她深深地看了顾琰一眼,仿佛在重新评估这个自己一手培养起来的、最得意的“作品”。
“小琰,你要明白,情报工作,本身就是一场互相试探、互相博弈的战争。”她的声音,不再像以往那样温和,而是带上了一丝属于上位者的、冰冷的威严,“FSS和我们,是盟友,更是对手。陆淮在测试你,我们,也同样在测试他。那份‘黑名单’,既是警告,也是筛选。我们要看看,在面对这种足以挑起两大机构全面战争的情报时,FSS的这位‘天之骄子’,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所以,我也是被测试的棋子,是吗?”顾琰的声音,因为失望而微微颤抖。
“你不是棋子,小琰,”老师的语气缓和了下来,试图安抚他,“你是我们FIS最锋利的刀。但一把刀,只有在不断的敲打和磨砺中,才能变得更加坚不可摧。这些,都是你成长路上,必须经历的考验。”
她话锋一转,语气再次变得严肃起来:“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细枝末节的时候。陆淮对你的怀疑,已经根深蒂固,但这恰恰是你可以利用的。继续维持现状,让他看不透你,让他对你又爱又恨,让他需要你的能力,却又无法完全掌控你。FSS那边,我会放出一些真假参半的消息,加剧他们内部的混乱。你要做的,就是稳住陆淮,利用他,从他身上,获取更多关于FSS对‘基因图谱’的真实计划和底牌。”
“老师,”顾琰打断了她,声音里充满了疲惫,“我不想再这样了。”
“你说什么?”老师的眉头,第一次,紧紧地皱了起来。
“我说,我不想再这样了。”顾琰重复了一遍,他的眼神,异常地坚定,“我不想再活在无休止的试探和谎言里。我不想再去利用一个……一个曾经与我并肩作战过的人。这不是我加入FIS的初衷。”
休息室里,陷入了长久的、令人窒息的沉默。
良久,老师才缓缓开口,她的声音,已经没有了任何温度,只剩下冰冷的、不容置疑的命令。
“顾琰,我提醒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你首先是代号‘耳语者’的特工,其次,才是你自己。你的情感,你的好恶,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就是完成任务。”
“不要被你那点可笑的、不成熟的个人感情所影响。陆淮,他对你来说,只是一个目标,一个需要被分析、被利用、甚至在必要时,被牺牲的目标。如果你做不到,那么,我会立刻启动后备方案,派其他特工接替你的任务。而你,将会因为任务失败,而被送回‘再教育中心’,重新学习,如何成为一个‘合格’的特工。”
“再教育中心”。
听到这五个字,顾琰的身体,猛地一颤。他那张总是苍白如纸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他知道那是什么地方。那是所有任务失败、或思想出现“偏差”的特工的最终归宿。一个比地狱还要可怕的、可以彻底抹除一个人的情感、记忆、甚至灵魂的地方。
老师在用他最深的恐惧,来威胁他。
一股深入骨髓的寒意,将他彻底淹没。
他终于明白了。原来,所谓的“家”,所谓的“亲人”,都只是建立在“利用价值”之上的、虚假的幻象。他不是不可替代的,他只是……暂时还有用而已。
“……我明白了,老师。”
最终,顾琰还是选择了屈服。他低下了头,所有的挣扎、反抗和不甘,都化作了这句充满了无力和绝望的回答。
通讯切断,房间里再次恢复了死寂。
顾琰蜷缩在椅子上,将头深深地埋进臂弯里。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着。
他感觉,自己心中那座名为“信仰”的灯塔,在这一刻,彻底地崩塌了。
他陷入了一片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