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朔夜悠

28、动摇

　　那场发生在废弃空间站里的、充满了凶险与算计的对峙，最终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草草收场。在陆淮枪口偏离的那一瞬间，学院的紧急警报突然响彻了整个星系——一股不明的、强大的舰队，正在向联邦边境靠近。
　　军情如火，陆淮不得不立刻放弃与顾琰的纠缠，返回学院待命。而顾琰，也趁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那座钢铁坟墓之中。
　　这次交锋，没有赢家。
　　陆淮输掉了他作为猎人的掌控力。
　　顾琰则输掉了他对陆淮那最后一丝模糊的期待。
　　回到学院后，两人之间的气氛，降到了比冰点还要低的绝对零度。他们不再有任何形式的接触，哪怕在走廊里迎面撞上，也会像两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一样，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那道无形的墙，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厚重，更加冰冷。
　　但有些东西，一旦产生了裂痕，就再也无法回到最初的样子。
　　陆淮发现，自己失控得越来越厉害了。
　　他的目光，会不受控制地，在人群中搜索那个瘦削的身影。当看到顾琰因为精神力透支而脸色苍白时，他会下意识地皱起眉头。当看到有其他不怀好意的学员试图接近顾琰时，他会从身上散发出一种冰冷的、让人生畏的气场，将那些人逼退。
　　他甚至开始在深夜，趁着顾琰熟睡时，悄悄地潜入FIS的内部数据库——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一旦被发现就等于向对方宣战的行为——只为了，确认顾琰的下一个任务，是否存在致命的危险。
　　他的这些行为，早已远远超出了“监视”的范畴。那更像是一种……偏执的、充满了占有欲的……守护。
　　他自己，却对此浑然不觉。或者说，他下意识地，拒绝去思考这一切背后的原因。
　　但他的异常，却被一个人，清清楚楚地看在了眼里。
　　那个人，就是林昊。
　　作为陆淮的前室友，也是他名义上最好的朋友，林昊对陆淮的了解，远超常人。他知道陆淮的生活，就像一台设定好程序的精密仪器，数年如一日，从未出过任何差错。
　　但最近，这台仪器，出问题了。
　　林昊发现，陆淮开始频繁地走神。在进行战术推演时，他会突然停下来，盯着某个空无一人的地方发呆。在进行格斗训练时，他会因为一丝不该有的犹豫，而被机器人陪练击中。他甚至，开始对那些他以前从不关心的、关于顾琰的流言蜚语，表现出了一丝……在意。
　　“喂，我听说那个顾琰，最近好像被信息系的几个刺头给盯上了，说他一个插班生，凭什么拿那么多资源。”
　　“是吗？那几个家伙，仗着自己家里有点背景，最喜欢欺负人了。顾琰那小身板，还不被他们给生吞了？”
　　当林昊在更衣室里，故意说着这些从别处听来的八卦时，他敏锐地捕捉到，正在擦拭枪械的陆淮，手上的动作，停顿了零点五秒。
　　虽然只有一瞬，但对于林昊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他知道，陆淮听进去了。而且，很上心。
　　终于，在一个训练结束的傍晚，林昊忍不住了。他将陆淮堵在了更衣室的角落里。
　　“陆淮，”林昊的表情，难得地，没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脸，而是带着一丝认真和担忧，“你老实告诉我，你和那个顾琰，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关你的事。”陆淮低着头，换着衣服，语气一如既往地冰冷。
　　“怎么不关我的事？你是我兄弟！”林昊提高了音量，“你知不知道，你最近有多不对劲？你以前，眼里只有任务、训练、数据！你的世界里，根本就没有‘人’这个概念！但是现在，你的眼睛，几乎无时无刻，不在跟着那个叫顾琰的家伙转！”
　　陆淮换衣服的动作，停住了。
　　“你上课会看着他发呆。吃饭的时候，你会下意识地坐在能看到他的地方。我甚至看到你，不止一次地，在宿舍门口徘徊！陆淮，你从来不是一个会为别人分神的人。你到底……怎么了？”
　　林昊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刀，毫不留情地，剖开了陆淮一直以来刻意回避的现实。
　　陆淮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难看。
　　“我只是在监视一个潜在的威胁目标。”他用一种生硬的、不带丝毫感情的语气，解释道。
　　“监视？！”林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管你那个样子叫监视？你那眼神，简直像是要把人家连皮带骨都吞下去一样！我告诉你，我活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谁监视别人，是像你这样的！”
　　他凑近陆淮，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地说道：“你，陆淮，你对那个顾琰，是不是……有点太上心了？”
　　“太上心了”。
　　这五个字，像一声惊雷，在陆淮的脑海中炸响。
　　他看着林昊那双充满了担忧和探究的眼睛，第一次，感到了无言以对。
　　是啊，自己真的是在“监视”吗？
　　监视一个人，会因为他受伤而感到烦躁吗？
　　监视一个人，会因为他被别人欺负而动怒吗？
　　监视一个人，会因为他一句无心的“我相信你”，而感到心脏漏跳一拍吗？
　　不会。
　　陆淮那颗引以为傲的、如同超级计算机般的大脑，第一次，无法为自己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符合逻辑的解释。
　　一股前所未有的、名为“慌乱”的情绪，席卷了他。
　　“我再说一遍，”他的声音，因为心虚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这不关你的事。管好你自己。”
　　说完，他不再理会林昊，甚至连衣服都没换好，就抓起自己的东西，近乎狼狈地，逃离了更衣室。
　　林昊看着他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知道，自己猜对了。
　　他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冰山一样的兄弟，恐怕是真的栽了。
　　而且，是栽在了一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冷、还要硬的、另一个冰山的手里。
　　这可真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冰山撞冰山的宇宙大爆炸啊。林昊心想，感觉未来的日子，恐怕是不会无聊了。
　　而陆淮，一路疾走，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宿舍。他将自己反锁在房间里，靠在门上，心脏狂跳不止。
　　林昊的话，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所有的反常和失控。
　　他对顾琰……太上心了。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恐惧。
　　情感，是特工的致命弱点。而他，似乎正在滑向这个最危险的深渊，并且，无力自拔。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并没有失控。
　　他必须做点什么，来斩断，这根名为“在意”的、危险的丝线。
　　一个疯狂而冷酷的计划，开始在他的脑海中，慢慢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