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朔夜悠

27、寒光

　　废弃的医疗空间站，像一具巨大的、冰冷的钢铁骨架，静静地漂浮在死寂的宇宙中。它的周围，环绕着无数细小的太空尘埃和陨石碎片，在遥远恒星的微光下，闪烁着鬼火般的光芒。这里是联邦早已遗忘的角落，是法律和秩序都无法触及的灰色地带，也是一个完美的、天然的狩猎场。
　　顾琰的微型突击舰，像一条深海中的游鱼，灵巧地避开了所有的雷达扫描和预警浮雷，无声无息地，停靠在了空间站一个早已被废弃的维修通道口。
　　他换上了那身漆黑的潜行服，戴上了可以隔绝一切生理信息泄露的面罩，整个人与冰冷的宇宙融为一体。他像一个幽灵，悄然潜入了这座死亡的迷宫。
　　而在数万公里之外的军事学院宿舍里，陆淮正坐在他的终端前，眼神冰冷地，注视着由数十个监控摄像头传回的、清晰的实时画面。
　　他能看到顾琰的每一个动作。他能看到他如何利用通风管道和电缆通道，避开了自己设置在明处的、第一道防线的红外感应器。他能看到他如何用一个精巧的电子解码器，在短短几秒内，就破解了通往中央控制室的第一道密码门。
　　他的动作，精准、高效、冷静，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
　　陆淮的心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顾琰的潜入技巧，远比他想象的要高明。他不像FSS的特工那样，充满了力量感和侵略性，而更像一个优雅的、在刀尖上跳舞的艺术家。
　　但欣赏，并不能改变陆淮的计划。
　　他看着顾琰一步步地，走向自己预设的核心陷阱区——那个据称存放着“数据备份”的、位于空间站最深处的生物实验室。他的手指，已经轻轻地，放在了启动陷阱的虚拟按钮上。
　　顾琰当然知道自己正一步步走向陷阱。他的个人终端上，一个微型的信号探测程序，正不断地发出警告，显示着周围空间里，那些隐藏得极深的、处于待机状态的能量波动。
　　但他没有停下脚步。他就是要走到陷阱的最中心，他要看看，陆淮为他准备的，究竟是怎样一场“盛宴”。
　　当顾琰推开那扇沉重的、由合金打造的生物实验室大门时，他知道，游戏，正式开始了。
　　实验室很大，也很空旷。里面摆放着许多早已废弃的、蒙着白布的实验器材和培养槽，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福尔马林和金属锈蚀的混合气味，让人闻之欲呕。
　　而当顾琰踏入实验室中央的那一刻。
　　“轰！”
　　一声巨响，他身后那扇厚重的合金大门，瞬间落下，将他所有的退路，彻底封死。
　　紧接着，实验室的四壁和天花板上，无数个隐藏的电磁发射器同时启动，瞬间形成了一个高强度的、可以扰乱一切电子设备的电磁囚笼。顾琰的个人终端屏幕上，瞬间闪过一片雪花，与外界的所有联系，都被彻底切断。
　　他被困住了。
　　陆淮看着屏幕上，那个被困在实验室中央的、孤零零的黑色身影，心中没有丝毫的得意。他只是冷冷地，通过空间站的内部广播系统，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顾琰，我们又见面了。”
　　他的声音，经过电子处理，冰冷而失真，像死神的宣判，在空旷的实验室里回荡。
　　顾琰抬起头，看向墙角一个不起眼的监控摄像头，他知道，陆淮就在那后面看着他。
　　“陆淮学长，真是好大的手笔。”他说道，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丝毫的慌乱，“为了请我入瓮，竟然动用了FSS的军用级空间封锁系统。我应该感到荣幸吗？”
　　“我只是想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而已。”陆淮冷冷地说道，“现在，你没有了你的终端，没有了你那些花里胡哨的技术，我看你，还能耍什么花样。”
　　“是吗？”顾琰的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见的、充满了嘲讽的弧度，“你真的以为，困住我这么简单？”
　　话音未落，他突然抬起手腕。他那身潜行服的手腕处，一个微型的、只有指甲盖大小的装置，突然发出一阵高频的嗡鸣。
　　下一秒，一道肉眼不可见的、高强度的次声波脉冲，以他为中心，瞬间扩散开来！
　　“滋啦——”
　　陆淮的监控屏幕，在一瞬间，全部变成了刺眼的雪花！他精心布置的、遍布整个空间站的监控系统，在这一刻，被顾琰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彻底摧毁了！
　　“该死！”
　　陆淮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脸色铁青。他第一次，感觉事情，脱离了他的掌控。
　　他立刻启动了第二套方案。他远程解锁了生物实验室里，那些原本关押着实验生物的、高强度合金笼子。
　　“既然你看不到，那就让你‘感受’一下吧。”陆淮的声音，充满了冰冷的怒意。
　　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十几个笼子的大门，缓缓打开。从里面，走出了几个高大的、被改造成半机械半生物的、面目狰狞的怪物。它们是空间站废弃时，被留在这里的、失败的实验品，充满了攻击性和嗜血的欲望。
　　然而，陆淮预想中，顾琰被怪物撕碎的血腥场面，并没有出现。
　　因为在他失去视野的那短短十几秒里，顾琰早已像一个幽灵一样，消失在了原地。他利用那些巨大的实验器材作为掩护，在复杂的实验室里，与那些怪物玩起了致命的捉迷藏。
　　陆淮再也坐不住了。
　　他知道，他必须亲自去。他必须亲手，将这个滑不留手的家伙，彻底地，摁死在自己的手心里。
　　他启动了停靠在学院外的、自己的专属高速突击舰，以一种近乎疯狂的速度，冲向了那座死亡的空间站。
　　当陆淮全副武装，踹开那扇被他自己锁死的实验室大门时，他看到的，是满地的怪物残骸。那些看似强大的生物兵器，被顾琰用一种极其精巧、极其致命的手法，利用实验室里的各种器材，一一解决掉了。有的被高压电缆电成了焦炭，有的被液氮冷冻成了冰雕，有的则被引入了离心机，甩成了一滩肉泥。
　　而顾琰，正站在实验室的一个死角里，手中拿着一根被他当作临时武器的、顶端被磨尖了的金属长杆，微微喘着气。他的潜行服上，沾染了一些怪物的绿色血液，但整个人，却毫发无损。
　　他看着破门而入的陆淮，那双隐藏在面罩后的眼睛，亮得惊人。
　　“你来了。”他说道，仿佛早已预料到。
　　“我来了。”陆淮一步步地向他逼近，手中的能量枪，再次对准了他的眉心，“现在，游戏结束了。”
　　昏暗的灯光下，两人的影子被拉得很长，纠缠在一起。
　　陆淮近距离地审视着顾琰。他试图从对方的眼神中，找到一丝一毫的破绽，一丝一毫的恐惧。
　　但他失败了。
　　顾琰平静地回望着他，眼中甚至没有了之前的警惕和嘲讽。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眸里，只剩下一种……陆淮看不懂的、极其复杂的情绪。那情绪里，似乎有失望，有疲惫，有悲哀，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隐藏极深的隐忍和痛苦。
　　仿佛，他不是在看一个用枪指着他的敌人，而是在看一个……让他感到失望的、不懂事的、令人心疼的……笨蛋。
　　陆淮的心，被这个眼神，狠狠地刺了一下。
　　他看到，顾琰在自己冰冷的枪口下，没有丝毫退缩，甚至，唇角勾起了一丝几不可见的、充满了自嘲的弧度。
　　那一刻，陆淮突然从他那倔强而脆弱的身影上，感受到了一种……与特工身份完全不符的、强烈的“破碎感”。
　　仿佛他眼前这个少年，随时都会像一件精美的瓷器一样，在自己面前，彻底地碎裂开来。
　　这个认知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陆淮的心上。
　　他那颗坚硬如铁的心，第一次产生了动摇。
　　他那只稳如磐石的、持枪的手，第一次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了一下。
　　他的枪口也不自觉地偏离了顾琰的眉心，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