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朔夜悠

26、破局

　　那场深夜的结盟邀约，像一枚投入冰湖的石子，激起了短暂的涟漪，却并未能真正融化横亘在陆淮与顾琰之间的那座冰山。FSS与FIS两大机构之间根深蒂固的不信任，以及他们各自背负的、来自组织的沉重枷锁，注定了他们的合作从一开始就充满了猜忌和试探。这份临时盟约，更像是一份在悬崖边签订的、随时可能撕毁的脆弱契约。
　　陆淮，作为这场临时结盟的主动发起者，却也是最不信任这份盟约的人。他那颗被FSS训练得如同精密仪器的大脑，无法容忍任何不受掌控的变量。顾琰，这个来自FIS的“耳语者”，就是一个巨大的、充满了未知与危险的变量。他必须彻底搞清楚，这把刀，究竟是能与他并肩作战的利刃，还是会在最关键的时刻，从背后刺向他的毒刃。他需要一个明确的、非黑即白的答案，来平息自己内心那越来越无法被逻辑压制的、混乱的情感。
　　于是，陆淮决定设下一个局。一个比以往任何试探都更加精巧、更加危险，也更能洞悉人心的局。
　　他开始精心编织一张虚假的网。利用他Alpha级的权限，他伪造了一份关于“超能素基因图谱”的次要线索。这份线索并非凭空捏造，而是基于真实的情报，再以九分真一分假的方式进行巧妙地“加工”。他泄露了联邦军方位于临近星系的一处废弃医疗空间站的坐标——这个空间站是真实存在的，但早已被FSS秘密接管，作为物资中转和秘密训练的场所。他暗示，安德森教授在项目被军方接管后，曾在这里进行过一段时间的后续研究，并且可能留下了一部分关于副作用的原始数据备份。
　　这是一个极具诱惑力的诱饵。对于任何一个正在追查此案的情报人员来说，这都是一条不容错过的、价值连城的重要线索。“副作用的原始数据”，这足以成为FIS用来攻击FSS和军方的最有力武器。
　　但同时，这也是一个致命的陷阱。
　　那个废弃的空间站，早已被陆淮暗中布控。他通过FSS的秘密渠道，在那里设置了最先进的、全方位的监控系统，从宏观的能量波动到微观的尘埃扰动，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他甚至在那里预设了数个连锁触发的电磁脉冲陷阱和物理封锁程序。只要有任何人试图侵入核心数据库，整个空间站就会在瞬间变成一个与世隔绝的钢铁囚笼。
　　他要看的，是顾琰的反应。
　　如果顾琰立刻将这条情报上报给FIS，并由FIS组织力量前往，那么说明顾琰首先忠于的是他的组织，他们的结盟不过是权宜之计，顾琰是标准的、可预测的、没有个人情感的敌方特工。
　　如果顾琰试图隐瞒这条情报，想独自一人前去探查，那么说明他贪婪、冒进，且不值得信任，这样的人，更容易被掌控，也更容易被“排除”。
　　而如果……如果顾琰能看穿这个陷阱，那么，他将看到的，会是一个更真实，也更可怕的顾琰。
　　陆淮将这份精心炮制的“虚假线索”，通过一次看似意外的“系统漏洞”，泄露到了一个只有他和顾琰才能接触到的、临时的共享数据频道里。然后，他便像一个最有耐心的猎人，收敛起所有的气息，静静地等待着猎物上钩。
　　而另一边，顾琰几乎是在看到那条线索的瞬间，就嗅到了其中危险的气息。
　　他那台堪比超级计算机的大脑，在零点一秒内，就对这份情报进行了多维度的分析和风险评估。情报的来源太过“意外”，指向的地点太过“完美”，这一切都显得过于刻意。这就像在一条漆黑的道路上，突然出现了一盏为你而亮的、无比温暖的路灯，那通常不是希望，而是通往深渊的指引。
　　是陆淮的陷阱。
　　顾琰立刻得出了结论。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冰冷的、被冒犯的愤怒。
　　结盟？合作？原来都只是谎言。在陆淮的心里，自己始终是一个需要被测试、被验证，甚至随时可以被抛弃的怀疑对象。那晚在壁炉旁的短暂和平，那杯在雨夜里带着温度的热咖啡，都像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幻觉，一个巨大的讽刺。
　　一股苦涩的、被背叛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
　　他本可以就此无视这个陷阱，让陆淮的独角戏无疾而终。但他没有。
　　因为愤怒和失望过后，一种更强烈的情绪，占据了他的内心——骄傲。
　　作为FIS最顶尖的“耳语者”，他有他的骄傲。他不是一个只能被动接受试探和评估的棋子。你想测试我？可以。但你必须准备好，付出相应的代价。
　　顾琰的眼中，闪过一丝锐利而冰冷的光芒。他决定，将计就计。
　　他没有声张，也没有上报。他要亲自去会一会陆淮为他准备的这个“舞台”。他不仅要去，还要在这个舞台上，跳一支最华丽，也最危险的独舞，让那个躲在幕后的观众，看清楚他的实力，也看清楚……激怒一个“耳语者”的下场。
　　他动用了自己所有的资源和权限，开始为这次“反向试探”做准备。他通过FIS的秘密渠道，调阅了那个废弃医疗空间站的所有原始设计图纸和历史改造记录。他编写了数套针对性的、极其复杂的入侵和反入侵程序。他甚至，为自己准备了一套可以短暂屏蔽一切电子信号、在真空中也能维持生命体征的、最先进的微型潜行服。
　　他要让陆淮知道，他想用笼子困住的，不是一只温顺的羔羊，而是一头能反过来吞噬猎人的猛兽。
　　三天后，在一个寂静的夜晚，顾琰驾驶着一艘伪装成太空垃圾的、经过高度改装的微型突击舰，悄无声息地，驶向了那个位于宇宙深处的、死亡的陷阱。
　　而在学院的宿舍里，陆淮的终端屏幕上，一个代表着“有物体接近”的红色警报，无声地亮起。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渺小而孤独的光点，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复杂。
　　他来了。
　　他竟然真的，选择了一个人来。
　　陆淮的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有计划得逞的冷酷，有对顾琰愚蠢的失望，但更多的，是一种……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隐藏极深的担忧。
　　他深知那个空间站里，他所布下的陷阱有多么危险。那不是演习，是足以致命的真实杀招。顾琰此行，无异于飞蛾扑火。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淮想不明白。但他知道，这场由他主导的、残酷的测试，已经拉开了序幕。他将通过无数个隐藏的摄像头，亲眼见证，这只倔强的飞蛾，是如何在他的火焰中，挣扎，直至……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