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朔夜悠

23、陪伴

　　那场倾盆大雨，下了整整一夜，丝毫没有停歇的迹象。
　　被困在教学楼下的陆淮和顾琰，并没有在雨势稍小后就立刻离开。那杯热咖啡的温度，似乎有一种奇特的魔力，暂时融化了两人之间那层坚硬的冰壳，让他们都产生了一种……暂且维持现状的默契。这个小小的、被雨幕包围的屋檐，仿佛成了一个临时的避风港。
　　“这里的排水系统，五分钟后会达到临界值，可能会倒灌。”顾琰看着个人终端上显示的、学院的地下管网实时数据，轻声说道。这既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也是在委婉地表达：我们该找个更安全的地方了。
　　陆淮看了一眼外面那几乎要将天空都吞噬的暴雨，又看了一眼只穿着单薄衬衫、脸色依旧有些苍白的顾琰，做出了一个决定。
　　“跟我来。”
　　他没有多做解释，转身走进了教学楼深处。
　　顾琰犹豫了一下，还是捧着那杯已经不那么烫手的咖啡，跟了上去。他不知道陆淮要带他去哪里，但他发现，自己竟然……并不害怕。
　　陆淮带着他，穿过几条空无一人的走廊，绕过几个已经关闭的安保闸门，最终，用自己的高级权限，打开了一扇毫不起眼的、位于教学楼顶层的门。
　　门后，是一个巨大而空旷的、充满了复古气息的旧式公共休息室。
　　这里很大，也很空旷。地上铺着厚厚的、已经褪色的暗红色地毯，墙边摆放着几组看起来就价值不菲的、蒙着防尘布的真皮沙发，虽然落满了灰尘，但依旧能看出当年的气派和奢华。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中央那个巨大的、用整块黑曜石砌成的壁炉。
　　“这里是学院初建时，专为董事会成员设立的休息室，后来学院改制，就废弃了。”陆淮淡淡地解释道，仿佛只是在陈述一段与自己无关的历史。但他显然对这里很熟悉，甚至知道这里的权限密码。
　　他走到壁炉前，熟练地打开了隐藏在石壁上的控制面板。下一秒，一团温暖的、由全息影像构成的、却又无比逼真的橙红色火焰，在壁炉中熊熊燃起，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甚至还能感觉到一丝微弱的热风。
　　整个房间，瞬间被一层温暖而柔和的光芒所笼罩，驱散了所有的阴冷和黑暗。
　　“坐。”陆淮指了指离壁炉最近的一张、没有蒙防尘布的沙发。
　　顾琰捧着咖啡，有些拘谨地坐了下来。温暖的火光照在他身上，驱散了身上最后一丝寒意。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像一只找到了温暖壁炉的、被雨淋湿的小猫，连一直紧绷的肩膀都松弛了下来。
　　陆淮没有坐到他对面，那会形成一种审视的姿态。他选择坐在了同一张沙发的另一头，与他保持着一个既不疏远，也不过分亲近的距离。
　　窗外是狂风暴雨，电闪雷鸣。室内，是温暖的炉火，和安静的沉默。
　　这是一种很奇妙的氛围。他们像是被这场暴雨，从那个充满了怀疑、试探和危险的现实世界里，暂时剥离了出来，置于一个与世隔绝的、安全的“气泡”之中。在这里，他们不是FSS的“影”，也不是FIS的“耳语者”，只是两个同样被雨困住的、普通的学生。
　　“关于安德森教授的日记，”最终，还是顾琰率先打破了沉默，“你怎么看？”
　　他问得很巧妙。他没有问陆淮的任务，也没有暴露自己的立场，只是单纯地，像一个同学一样，在探讨一个共同发现的“谜题”。
　　陆淮看着壁炉里跳动的火焰，眼神变得有些深邃。
　　“一个被理想和现实逼疯了的天才。”他给出了自己的评价，“他想创造奇迹，却最终释放出了魔鬼。而现在，有两拨人，都想得到那个魔鬼。”
　　他说的是“两拨人”，而不是“我们”和“他们”。
　　顾琰立刻捕捉到了这个微小的细节。这说明，在陆淮的心里，至少在这一刻，他并没有将自己和FIS，完全等同于“净化者”那样的敌人。
　　“那你呢？”顾琰追问道，“如果你找到了那个‘魔鬼’，你会怎么做？封存它？销毁它？还是……像某些人一样，试图去……掌控它？”
　　这个问题，很尖锐，也很危险。这几乎是在直接试探陆淮和FSS的底线。
　　陆淮转过头，深深地看了顾琰一眼。那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似乎要穿透顾琰的眼底，看清他内心最深处的想法。
　　顾琰没有回避。他迎着陆淮的目光，眼神清澈而坦然。
　　良久，陆淮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坚定：“力量，一旦被创造出来，就无法被真正地销毁。它只会被更强大、或更疯狂的人，从废墟里重新挖出来。所以，我不会销毁它。”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也不会去掌控它。因为人性，是这世界上最不可靠的东西。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永远不会被力量所腐蚀。就像安德森教授自己一样，他最初也只是想救他的妻子。”
　　“所以，你的选择是？”顾琰的心，不受控制地提了起来。
　　“我会给它，上无数道锁。用最坚固的物理枷锁，用最复杂的量子密码，用最强大的精神烙印。”陆淮一字一句地说道，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然后，把它，埋在全世界最深、最黑暗的、永远不会有人找到的角落里。让它永远地，沉睡下去。”
　　听完陆淮的话，顾琰那颗一直悬着的心，终于，缓缓地落了地。
　　他从陆淮的回答里，听到了FSS那种根深蒂固的、对于绝对控制和封存的偏执。但他同样也听到了，一种……属于陆淮自己的、超越了单纯的命令和立场的、正直的信念。
　　这个男人，虽然冰冷、强硬，但他心中那条关于对与错的底线，清晰得如同一条不可逾越的国境线。
　　“我相信你。”顾琰看着壁炉的火光，轻声说道。
　　这三个字，他说得极其自然，仿佛是发自内心的。
　　陆淮的身体，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他有些诧异地看向顾琰。
　　他没想到，顾琰会说出这样的话。
　　“为什么？”他下意识地问。
　　“直觉。”顾琰转过头，看着陆淮，那双总是充满了警惕和疏离的眼眸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纯粹的、不加任何掩饰的信任，“我的直觉告诉我，你不是一个会为了力量而不择手段的人。”
　　那一刻，看着顾琰那双清澈见底的、倒映着温暖火光的眼睛，陆淮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撞了一下。
　　他第一次，在这个总是浑身是刺、像谜一样的少年身上，感受到了一种……近乎天真的、干净的善意。
　　而这种善意，对于一个常年活在黑暗、谎言和背叛中的人来说，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他狼狈地移开了视线，端起顾琰放在桌上那杯已经凉了的咖啡，喝了一口。
　　“凉了。”他皱着眉头，用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来掩饰自己内心的失态。
　　顾琰看着他那有些泛红的耳根，嘴角，不受控制地，再次扬起了一个微小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弧度。
　　窗外的暴雨，依旧在肆虐。
　　但在这间被炉火照亮的休息室里，两个孤独的灵魂，却因为一段短暂的交谈，第一次，找到了片刻的、宁静的和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