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朔夜悠

22、雨夜

　　联邦军事学院的初夏，天气就像一个阴晴不定的少年，前一秒还是晴空万里，热得人汗流浃背，下一秒便可能乌云密布，降下倾盆大雨。
　　这天傍晚，一场毫无征兆的暴雨，就以一种极其狂暴的姿态，席卷了整个校园。
　　豆大的雨点，像无数从天而降的钢珠，噼里啪啦地砸在建筑的合金外壳和透明的穹顶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天色在短短几分钟内就暗了下来，如同提前入夜。狂风卷着暴雨，形成一道道白色的水幕，模糊了整个世界的轮廓。远处的建筑和树木，都变成了朦胧的影子。气温也骤然下降了十几度，空气中充满了湿冷而狂暴的气息。
　　顾琰刚从图书馆出来，就被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困在了教学楼的屋檐下。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白衬衫，冰冷的雨点被狂风卷着，斜斜地打在他身上，瞬间就浸湿了他的肩膀，带来一阵刺骨的寒意。他下意识地抱紧了双臂，试图用自己微薄的体温来取暖，但那点热量，在狂暴的自然之力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他看着眼前那片白茫茫的雨幕，感觉自己像是被困在了一个与世隔绝的孤岛上。雨声掩盖了所有的噪音，天地间只剩下这狂暴而单调的轰鸣，反而让他的内心，感到了一丝诡异的平静。他可以暂时地，不用去想那些复杂的代码，不用去分析那些真假难辨的情报，不用去面对那个让他心烦意乱的男人。
　　就在这时，一个高大的身影，也同样走到了屋檐下避雨。
　　是陆淮。
　　他刚从格斗训练馆出来，身上还穿着一件黑色的训练背心，汗水和雨水混在一起，让他裸露在外的、充满力量感的肌肉线条，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清晰和具有冲击力。每一块肌肉，都仿佛蕴含着爆炸性的力量。水珠顺着他的手臂滑落，滴在地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两人都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看对方一眼，只是沉默地站着，隔着几米的距离，一同望着这场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冲刷一遍的暴，雨。
　　狂风呼啸，将更多的冷雨卷了过来。顾琰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将自己抱得更紧了些。他的嘴唇，因为寒冷而微微有些发白，整个人看起来像一株在风雨中飘摇的、脆弱的植物。
　　陆淮的目光，状似无意地，从他身上扫过。当他看到顾琰那单薄的身影在风中微微发抖，看到他那苍白的嘴唇时，他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他脑中FSS的指令在尖锐地鸣叫：【他是你的目标，是潜在的威胁，FIS的特工。保持距离，不要有任何不必要的接触，不要暴露任何情感弱点】
　　但他的身体，却在他大脑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先一步，做出了行动。这是一种近乎本能的、无法用逻辑解释的冲动。
　　他转身走进了教学楼大厅里那台二十四小时供应的自动贩售机。片刻之后，他拿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热咖啡，走了回来。
　　他走到顾琰面前，将那杯温暖的、带着烫手温度的咖啡，递了过去。
　　“喝了。”
　　他的声音，依旧是那种命令式的、简洁的口吻，但在这狂暴的雨夜里，却奇异地，驱散了几分寒意。
　　顾琰彻底愣住了。他抬起头，怔怔地看着陆淮，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他想过无数种他们再次独处的场景，可能是对峙，可能是试探，甚至可能是直接动手。但他唯独没有想过，会是这样一种……平静得近乎温情的画面。
　　陆淮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眼神也一如既往地深邃难测。他只是举着那杯咖啡，手臂稳稳地，停在半空中，像一尊不容拒绝的雕像。
　　顾琰看着那杯不断冒着白色热气的咖啡，又看了看陆淮那双幽深的眼眸。他想拒绝，他想说“我不需要”，他想维持住两人之间那道好不容易才重新建立起来的、安全的冰墙。
　　但他的身体，却比他的理智，要诚实得多。
　　那份来自掌心的温暖，和空气中那浓郁的咖啡香气，对于一个长期处于寒冷和孤独中的人来说，有着致命的、无法抗拒的诱惑。
　　最终，他还是伸出了手。那只总是敲击着冰冷键盘、破解着复杂密码的手，此刻却微微有些颤抖。
　　“……谢谢。”他低声说道，声音几乎被巨大的雨声所吞没。
　　就在他接过咖啡的瞬间，他们那因为紧张和寒冷而都有些冰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了一起。
　　仿佛有一股微弱而高压的电流，从那零点几平方厘米的接触点瞬间窜遍了全身。
　　两个人的身体，都像是被烫到了一下。
　　顾琰闪电般地收回了手，紧紧地捧着那杯温暖的咖啡，低下了头，不敢再看陆淮的眼睛。他的心跳，再一次，不合时宜地，失去了控制，狂乱地撞击着他的胸腔。那股陌生的、酥麻的感觉，从指尖一路蔓延到了心脏。
　　陆淮也有些不自然地收回了手，插进了口袋里。他转过身，重新望向那片雨幕，但他的耳朵，却无法控制地，再次泛起了一丝微红。
　　刚才指尖相触时，那种冰凉、细腻、又带着一丝轻微颤抖的触感，清晰得仿佛还停留在他的指尖，挥之不去。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但这一次的沉默，却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同。
　　它不再充满了试探和对立，不再像两堵冰冷的墙。
　　在这狂暴的雨夜里，在这小小的、仅能容纳两个人的屋檐下，因为一杯热咖啡的温度，因为一次无意间的指尖触碰，两人之间那道坚冰，似乎，悄然融化了一个小小的角落。
　　一丝若有若无的、名为“暖意”的东西，开始在他们之间，悄然流淌。
　　顾琰小口地喝着那杯咖啡。很烫，微微有些苦，但更多的，是一种陌生的、直达心底的温暖。他感觉自己那因为寒冷而有些僵硬的四肢，都渐渐地暖和了起来。
　　他偷偷地，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身旁的陆淮。
　　男人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冷硬如刀削，但他身上那股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场，似乎被这漫天的雨声冲淡了许多。他只是安静地站着，像一尊沉默的、能遮风挡雨的雕像。
　　那一刻，顾琰的心底，突然冒出了一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念头。
　　或许……待在他身边，也并没有那么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