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影》朔夜悠

10、隔阂

　　那句“表现得不错”，像一根羽毛，轻轻搔刮着顾琰的心。但同时，也像一根针，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警惕。
　　陆淮的认可，对他来说，是一种比敌意更危险的东西。敌意是清晰的，可预测的，可以计算和应对的。但这种突如其来的、模糊的善意，却像一团迷雾，扰乱了他的判断，让他那颗习惯于在冰冷数据中寻找安全感的心，开始变得无所适从。
　　他开始刻意地躲避陆淮。他不再去固定的时间去食堂，而是选择打包营养剂回宿舍。他不再去图书馆，而是通过终端远程访问资料。他试图将两人之间刚刚出现裂缝的冰墙，重新加固、冻结。
　　然而，陆淮显然不打算给他这个机会。
　　那次小组任务中的默契配合，不仅没有打消陆淮的怀疑，反而让他的探究欲和控制欲达到了顶峰。顾琰的能力越是出众，就越是证明了他身份的“异常”。陆淮无法容忍这样一个神秘、强大、且完全不受他掌控的“幽灵”在自己身边游荡。他必须撕开顾琰所有的伪装，把他从信息的迷雾中，彻底地、物理地，揪出来。
　　这天下午，体育课刚刚结束。这是一节高强度的格斗训练课，所有学员都筋疲力尽。顾琰因为体能较弱，更是脸色苍白，连呼吸都带着一丝不稳。他没有和任何人交流，只想尽快回到宿舍，远离人群。
　　他选择了一条人迹罕至的、通往宿舍区的林间小路。
　　就在他走到小路中段，周围只有高大的树木和斑驳的阳光时，一个高大的身影，毫无征兆地从一棵大树后闪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是陆淮。
　　他似乎在这里等了很久。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训练服，汗水浸湿了他的短发，让他那张冷峻的脸庞，更添了几分野性和侵略性。他的眼神，像鹰一样锐利，牢牢地锁定了顾琰。
　　顾琰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身体紧绷，进入了戒备状态。
　　“陆淮学长。”他低声开口，声音因为剧烈运动后的喘息而有些不稳。
　　“我们谈谈。”陆淮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不容置疑的命令。他一步步地向顾琰逼近，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将顾琰完全笼罩。
　　顾琰被迫不断后退，直到后背抵在了一棵粗糙的树干上，退无可退。
　　陆淮伸出一只手，撑在了顾琰耳边的树干上，将他困在了自己和树干之间。这是一个极具压迫感和占有欲的姿势。顾琰甚至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汗水和皂香的、充满攻击性的男性荷尔蒙气息。
　　“你到底是谁？”陆淮低下头，近距离地审视着顾琰的眼睛，声音压得极低，像野兽的低吼，“别再用那些‘普通学生’的谎言来敷衍我。你的信息处理能力，你的反侦察技巧，你的心理素质……没有一样是普通学生该有的。”
　　顾琰的心脏狂跳起来。他被困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避无可避。陆淮的逼视，让他感到一种快要窒息的压迫感。
　　但他不能认。他的身份是FIS的最高机密。一旦承认，不仅他的任务会彻底失败，他自己，甚至整个FIS，都将陷入巨大的被动。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顾琰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偏过头，避开陆淮的目光，声音依旧试图保持平静。
　　“不明白？”陆淮冷笑一声，另一只手猛地抬起，捏住了顾琰的下巴，强迫他转过头来，与自己对视，“那天在废弃实验室，你比我更早找到那个地方。那场数据攻防战，你轻易地入侵了我的系统。还有上次的小组任务，你对那个古老基站的了解，甚至超过了设计者本人。你还要告诉我，你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的手指很用力，捏得顾琰的下巴生疼。顾琰的眼中，终于闪过一丝被侵犯的愤怒和……不易察觉的、被误解的受伤。
　　他确实什么都“知道”，但那是因为，他拥有FIS最强大的信息库，有‘信使’用生命换来的日志。但在陆淮眼中，这一切都成了他身份可疑、动机不纯的“罪证”。
　　“放手。”顾琰的声音冷了下来，他试图挣脱，但陆淮的手像铁钳一样，纹丝不动。
　　“告诉我你的身份，你的目的。”陆淮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你属于哪个组织？FIS吗？你们来军事学院，到底想干什么？是为了那份‘基因图谱’吗？”
　　顾琰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一旦承认了FIS的存在，在陆淮这个FSS精英的逻辑里，就等于承认了FIS也在觊觎基因图谱，这只会加深两大机构的矛盾，让局势更加混乱。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一个对信息技术比较感兴趣的学生而已。”顾琰一字一句地说道，眼神倔强地回望着陆淮，尽管他的身体因为力量的悬殊而在微微颤抖。
　　看着顾琰那双清澈而倔强的眼睛，陆淮的内心，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动摇。他本以为，在自己如此强大的压迫下，对方会暴露出一些蛛丝马迹。但没有，顾琰的防线，比他想象的还要坚固。
　　这份坚固，让他的怀疑达到了顶点，但也让他心底某个地方，生出了一丝……烦躁的欣赏。
　　陆淮缓缓地松开了手。
　　顾琰立刻向后靠在树上，捂着自己被捏疼的下巴，警惕地看着他。
　　“好，你可以不说。”陆淮的声音恢复了冰冷，“但我警告你，顾琰。我不管你到底是谁，背后有什么目的。在这所学院里，在我的眼皮底下，不要做出任何对联邦不利的事情。”
　　他的眼神，充满了审视和警告。
　　“否则，下一次，我的枪口对准你的时候，就绝对不会再有任何犹豫。”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顾琰一眼，转身，大步离开。
　　顾琰独自一人靠在树上，身体缓缓地滑坐到地上。刚才那场短暂的、充满了张力的对峙，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陆淮最后那句话，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狠狠地插进了他的心里。
　　“不要做出任何对联邦不利的事情。”
　　这句话的潜台词就是：我怀疑你，我不信任你，我认为你是一个潜在的叛国者。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愤怒，涌上了顾琰的心头。他从小接受的教育，就是忠于联邦，为联邦奉献一切。FIS是他的家，联邦是他的信仰。他冒着生命危险来执行任务，却被一个他本能地不想与之为敌的人，当成了潜在的敌人。
　　这种不被理解、不被信任的感觉，比任何□□上的伤害，都让他感到痛苦。
　　他将头深深地埋进膝盖里，肩膀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他感觉，自己和陆淮之间，那道刚刚出现了一丝裂缝的冰墙，在这一刻，被重新加固了，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厚重，更加冰冷，更加无法逾越。
　　陆淮，从今天起，在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信任可言。顾琰在心里，对自己，也对那个远去的背影，立下了一个冰冷的誓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