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朋克2077】白日春梦》节制介子

2、【银V】葬礼

　　暴雨之前的空气像一块吸饱了水的沉甸甸的海绵，压得人呼吸困难。永远散发着潮湿而略带腥气的味道的街道，在V走进野狼酒吧后闻到浓烈的香薰味消失。她已经尽量变得体面，洗尽了血迹，一身黑色，银色短发被湿漉漉的风拂得有些凌乱，碎发贴在颈侧，那标志性的防毒面罩也摘了下来，露出一张极疲惫的脸。

　　胸口，一种难以形容的窒闷感沉沉压着。她盯着眼前那口光洁得刺眼的骨灰盅。杰克的脸庞，那个永远咧嘴大笑、声音洪亮得能掀翻屋顶的海伍德傻大个……就这么凝固在这片方寸之地。杰克·威尔斯。她的搭档，她的兄弟，她仅存的，能称之为“挚友”的人，才刚刚在夜之城这污水沟里溅起第一朵水花，就以如此迅疾而残酷的方式沉入了水底。

　　她等着别人说完悼念，轮到自己时，话语直接脱口而出，赢得了众人更悲伤的表情。V走下祭台来到人群中，许多人来找她搭话。Jackie，会有很多人记住你，太好了。她想。在小桌子上拿了杯酒一饮而尽。

　　[这死得真够潦草的。] 强尼·银手的嘲讽声，毫无预兆地从她脑中的芯片深处刺了出来。

　　“银手，”她声音闷在紧咬的牙关里，“再放一个屁，我立刻抠了这破芯片，丢进垃圾处理厂搅碎冲进太平洋！”

　　[嗤——] 电流杂音般的回应。

　　就在这时，一只温暖而布满皱纹的手轻轻搭上她的胳膊。V僵硬地转过头，对上了威尔斯太太那双被巨大悲痛浸透、红肿却异常柔和的眼睛。生活的风霜刻满了她的脸，此刻又添上了无法愈合的伤痕。

　　“感谢你刚才说的那一番话，V。”老妇人的声音沙哑，“杰克…他一直把你当亲兄弟…” 她颤抖着把一样东西塞进了V的手里，V下意识紧握。触手是冰冷的金属，带着熟悉的重量感和油污的黏腻。

　　是一把摩托车钥匙。

　　“他肯定很希望你收下。”威尔斯太太的手包裹住V的拳头，那微弱却坚定的力量像在传递一个无声的嘱托。V听懂了那个嘱托，收下，说了句谢谢。她低垂着眼恭顺的听完这个痛苦却坚强的老人的话之后，难得在这个人的面前强硬地为了她的兄弟建议她去邀请米斯蒂一起吃顿饭。

　　而后，V和所有人告别，来到车库取车。她戴回了她的防毒面罩。“去来生喝一杯吧，喝一杯叫‘杰克·威尔斯’的酒。”她喃喃自语。雨恰时落下，和强尼·银手共享的红色瞳孔望着外面的倾盆大雨。

　　[行啊，顺便给酒保讲讲你怎么在绀碧大厦弄丢了他的小命。]强尼点燃虚拟香烟，[如果你没那么蠢，你会发现其实野狼酒吧也——]

　　V猛地拧动油门，引擎咆哮声粗暴地碾碎了他的后半句话。摩托如离弦之箭扎进雨幕，强尼的意识被迫灌入寒风。

　　冰冷的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V的防毒面罩上，那沉重的面罩，此刻不再是防护装备，反而成了囚笼，隔绝了真实的空气，将哽咽死死困在里面，压抑成破碎的、无法宣之于口的呜咽在喉咙深处翻涌。她像一个溺水的人被按进了水底，悲伤、愧疚、愤怒、绝望窒息般地淹没了她，胸腔被撕扯得生疼。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模糊水幕之后，在她精神世界那片被雨水和泪水同样浸透的废墟里，强尼·银手那该死的意识体发出了更加清晰、更加刺耳的声响。

　　[操…] 那声音尖锐而带着一种极度的烦躁，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见鬼的雨！] 随后语气变得更加恶劣，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去你妈的，V，哭什么哭？！你他妈疯了吗？赶紧给老子找个地方停下！这他妈也是我的身体！]

　　V没有说话。她没有力气，也不想开口。雨水冲刷着她，冲刷着摩托车，冲刷着一切一切。她的脸颊在面罩下痛苦地抽动了一下，最终却归于一片麻木的死寂。她甚至懒得反驳强尼那句刺耳的“我的身体”。

　　强尼还在骂。他永远不会承认。永远不会低头。永远不会说出那句软话。

　　他只是一个被困在别人脑子里的前摇滚明星、恐怖分子兼倒霉鬼的幽灵。

　　但当V浑身颤抖，每一次无声的抽泣都牵动着共享的感官神经，每一个滑落的、冰凉的泪滴都仿佛直接烙在他虚幻的意识边缘……那种胸腔被无形的钢铁支架野蛮地撑开、肋骨被生生挤碎的钝痛，那种咽喉里弥漫开的铁锈般浓烈血腥气的咸涩味道，那种心脏被绝望和冰冷的雨水彻底浇透、连带着灵魂一起被泡在肮脏泥水里慢慢下沉的沉重感……所有的感觉，如同无法过滤的强电流，不受控制地、汹涌地透过芯片的链接，狠狠灌入他的“存在”。

　　那不是V一个人的痛苦。所有的感觉同样精准而冷酷地复刻在了强尼·银手虚无缥缈的意识深处。这具名为V的身体，这个被迫共享的囚笼，在此刻成为了他们共同的地狱入口，在意识深处那一片被不属于自己的疼痛所笼罩的混沌中，强尼·银手仿佛被一道无形的电流击中般沉默了下来。

　　他通过那疼痛更加清晰的知道，有这么一个东西，就像是缠绕着他们两个的、浸透了各种诸如泥浆血液一般肮脏玩意的铁链，正拖拽着他们一同沉向深渊。

　　再开口时，他那标志性的刻薄冷酷、不可一世的嗓音诡异地压低了下去，只剩下一种近乎实质的沉重，顺着意识链接弥漫开来。

　　[…听着，] 那声音失去了所有锋利的棱角，只剩下粗粝的疲惫，如同砂砾在磨损着V的神经，带着一种不耐烦的、却又无法忽视的焦灼，[…你这蠢货，别光顾着糟蹋老子的身体…至少停下来，擦擦那台破车。你好兄弟不是很看重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