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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银V】节制 ...

  •   亚利桑那的尘埃卡在喉咙里。

      亚利桑那的阳光太他妈亮了。

      强尼·银手——或者说,顶着V外壳的强尼·银手——眯起眼,廉价墨镜挡不住这片荒原毫无遮挡的残忍直射。汗水在他(或者说她的?)额角汇聚成浑浊的小溪,滑进衣领,黏在曾经植入过生物芯片的皮肤上。那里只剩下平滑的、微微发烫的皮肉,一个愈合的坟墓,以前埋葬着他,现在埋葬着她。

      他发动了那辆陪伴了自己和v许多年的保时捷,尽管保养得很仔细,但它还是很老了,引擎咳嗽着,喷出一股蓝烟,像垂死生物的最后喘息。车里塞的东西不多:一个瘪下去的睡袋,几件沾着灰尘的衣物,几听合成食物罐头,他最爱的手枪马洛里安武器公司3516,以及一把品质精良到和整体环境不搭的电吉他。没有照片,没有纪念品,没有来自夜之城的任何蛛丝马迹。后视镜里倒映的脸孔年轻、坚韧,带着来自街头海伍德人的印记,但那眼神里的东西,却是燃烧殆尽的灰烬,是沉睡了半个世纪才醒来的暴风雨残留的阴云。

      V打下来的江山他几乎都没带走,除了这具身体。不,准确地说,是这具身体带走了他。V的钱包被他清空了,在料理完后事之后,账户里的大部分欧元,他转给了维克多·维克托,只留下购买自己路上补给的钱。老维总能找到需要帮助的街头崽子,总比烂在自己手里强。维克多给他发了短信,无疑是一种疑惑,还有对V原来没死在荒坂塔的高兴。他没有回复,只是注销了V的所有通讯ID。他要怎么跟所有人解释V这个害怕死亡却不断送人死亡的雇佣兵把自己的生命让给了他?就像他离开夜之城的那天清晨:无人送行,无人知晓。朱迪?瑞弗?帕南?克里?罗格?都结束了。联系他们?告诉他们V已经消融在数据海里,而这具行走的躯壳里是他们可能恨之入骨也可能懒得再提的强尼·银手?不。那是另一个深渊,他跳不动了。这具身体在夜之城的羁绊太重,拖着他,像溺死鬼腿上绑着的铅块。他需要……干净一点。或者说,空白一点。不是重新开始,是找个地方,让这该死的一切慢慢沉淀下来,看看最后剩下的是什么。

      所以他一路向西。避开流浪者部落常走的路线,专挑地图上模糊的小路、破损的支线公路。加油站少得可怜,加油站小店的合成咖啡像加了机油的洗碗水,合成西冷牛肉就像一块橡胶,但他灌得下去。真他妈牛逼,V,因为你我居然也能平静吃下这种垃圾。车抛锚过两次,一次是自己修好的,另一次在一个叫“尘归尘”的破落小镇口,花了点钱找了个眼神浑浊的老头搞定。老头修车的时候,强尼靠着滚烫的皮卡车身抽烟。他走之前让史蒂夫戒烟,并且自己也在戒,但今天他想再抽上一口。V不抽烟,但她会为他来上一根,既然如此,他也可以代表V施舍一下自己。距离上次抽烟已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V的身体似乎还记着这习惯,肺部没有出现他想象中的剧烈反抗,只是有股淡淡的、持续的闷痛,提醒他这不是自己的原装货。他看着老头布满老人斑的手熟练地拧着扳手,阳光在那双手上跳动。

      “往哪去,妹子?”老头沙哑地问。

      强尼吐出一口烟,看着烟雾在干燥的空气中盘旋,消散得飞快。“西边。听说海边空气好。”他随口扯谎。海边?海水的腥咸和夜之城的雨水混在一起的味道,在V的记忆碎片里一闪而过。

      “西边……挺好的,我还以为你要往东边呢。”老头咕哝着,“东边很荒凉的,没有人烟,之前送货路过,寂寞得不行。”

      没人打扰。那正合他意。

      他在一个更小的、地图上连名字都没有的地方停了下来。只有几间勉强伫立的破房子,一个几乎废弃的加油站改成的杂货铺,一片连绵无尽的、铁锈红色的荒山。风在这里是常客,日夜不息地刮着,卷起干燥呛人的尘土,打在车皮上沙沙作响,也钻进他衣服的每一个缝隙。甚至流浪者都在这鲜少来往,这里之所以得以成立只是为了方便中转。他在杂货铺老头(不是同一个)那里租了棚屋后面一间用波纹铁皮仓促搭建的小房子,便宜。晚上风摇着铁皮,发出鬼哭一样的声音。

      老头叫汉克,一脸风霜刻出的漠然。“名字?”他登记时头也不抬地问。

      强尼顿了一下。“V。”他最终吐出这个字母。他还没准备好完全甩脱这个标签,他尝试过,还取了假名,但还是有着强烈的不适感,顶着这张脸,人们怎么能既不叫她的名字也不叫他的名字?在夜之城他们两个的名字是该遮掩,但在这里,摩根·黑手也一样无人问津。V,这个名字应当是他现在的通行证。

      “V。”汉克在破烂的本子上歪歪扭扭地记下,“两个月的住房啊……逃难来的?”

      不怪汉克这么想,到这久待的人大多是无路可去的人。通缉犯、战乱难民诸如此类…不过其实他和这类人也没什么两样。所以最后他只是点点头。

      “这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话,也可以找我。我挺闲的。”强尼说。“能赚到钱是最好。”

      “修车?老杰斯的活儿你能干点不。”老杰斯是镇上唯一的“修理工”,一个走路都喘的老家伙。

      强尼是不会修车的。你见过哪个摇滚主唱会修车?但他翻阅了一下V的记忆,发现有点这方面的知识。他能回忆到V小时候游街串巷,她是孤儿,夜之城的很多孩子都是孤儿,但V不认为自己是孤儿,因为她是海伍德的孩子。这是个经常打架的地方,但是家人当然也会有关系不好的情况,吵架过后家人当然也会叫你回家吃饭。街坊邻居每次见她来蹭饭都会骂骂咧咧,但她要是真的不来他们又会拎着耳朵把她扯回家里。她从小就在家人们中学习。她知道路边烤串怎么烤,知道相框怎么钉,知道刀怎么磨才锋利…长大后,她认识的挚友杰克·威尔斯又是摩托车的死忠,因此她在修车方面又多了更深刻的体会。

      “很不精进,但是应该凑合应付你们这里的情况了。”于是强尼回答。他接过油乎乎的旧工具,在一个同样油腻的引擎盖下弯下了腰。机油、铁锈、灰尘的气味涌进鼻腔。这感觉很……实在。扳手拧紧螺栓的触感,零件沉重冰冷的分量。不是黑入防火墙的虚幻交锋,不是扣动扳机时枪身的后坐力。是一种粗糙的、能留下痕迹的疲惫。下午的阳光斜射,在他沾满油污的手背上投下几道滚烫的光痕。他停下手,盯着那光。V的手。手指关节在无数次街头斗殴和握枪中留下细微的凸起和老茧。他尝试着弯曲它们。V的记忆碎片不合时宜地涌上:在野狼酒吧,这双手笨拙地抚摸杰克的遗照;在来生吧台,指腹摩擦过冰凉的酒杯;在朱迪的公寓,指尖触碰过超梦设备的冰凉按钮;也许……在更安静的时刻,抚摸过某人的头发?他猛地甩甩头,像要甩掉附着其上的无形记忆,重新投入到发动机低沉的轰鸣和浓重的机油味中。让身体的疲惫淹没那些翻涌的幽灵。

      晚上,风更大了。他在昏暗的灯泡下打开一个三明治。味道难以言喻。他嚼着,面无表情。旁边放着他那把吉他。他拿起来,手指按在琴弦上,试图拨出一个和弦。刺耳的声音猛地响起,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吓了他自己一跳。妈的!

      V会弹吉他吗?强尼脑子里闪过疑问。那些记忆碎片模糊不堪,她喜欢摇滚乐,整天嚷嚷着要学吉他,但一直没有时间。他自己呢?他一边手指头长着茧,另一边的义肢指头上取代而至的是琴弦的划痕,弹奏出毁灭性的音波,刻在无数人的梦里。而现在这双……V的手……僵硬、笨拙,按在品格上生疼,甚至划了道血痕。她的指头是她整只手最脆弱的地方,因为握刀握枪的习惯不会像弹吉他一样使指尖摩擦,长出新肉。鲜血涌出来,滴在灰色的尘土里,晕开一小团深色的印迹。他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要去吮吸伤口,像过去无数次强尼处理自己身体的其他创伤时一样。

      但就在嘴唇即将碰到指尖的前一瞬,他停住了。

      这不是他的身体。这是V的身体。V的血。

      这个认知像一道冰冷的闪电劈中他。手指上的伤口在跳动,真实而尖锐。他低头看着那点刺目的红色,血珠沿着皮肤的纹路缓缓扩散。他仿佛听到了V的声音,不是在脑海里,而是在这温热的、涌动着生命的血液中——一种遥远而模糊的、无关乎意志的叹息。是疼痛的抗议?还是终于存在的证明?

      来自遥远记忆的武侍乐队的重组,V为了他吃下克里所说的魔法小药片让他重新站在舞台上,他当时怎么就没发现,其实那时的V指尖上也有划痕?

      我没有照顾好你,V。

      一种难以言喻的烦躁涌上来,混杂着对自己此刻处境荒谬感的愤怒,以及对那个消失灵魂的无端迁怒。他把吉他粗暴地塞回角落,拿起螺丝刀狠狠地拧紧一把椅子松动的腿。木屑飞溅,螺丝刺入老旧木材的声音清晰无比,带着一点暴力的解压。身体的物理疲惫再次成为避风港。

      强尼没有吮吸。他沉默地从角落里一个破工具箱里翻出绷带,裹上了受伤的手指。在后面的工作中,白色的绷带很快就被机油和灰尘弄脏。他盯着那根被包裹得像个蹩脚木乃伊的指头,感受着它随着心跳传来的阵阵抽痛。

      ——

      日子像风沙一样刮过去。单调,重复。修车,清理零件,对付难吃的合成食物,对抗永不停歇的亚利桑那风。偶尔有路过的车坏了,拖到这里。司机们麻木、疲惫,满口抱怨油价和路上的危险。强尼默默地干活,收钱,从不多话,没人关心他从哪来,要去哪。这种淡漠的、功能性的交流,竟让他感到一丝畸形的安心。

      有时,在风沙稍歇的傍晚,他会站在棚屋门口,看着天空燃烧般的晚霞,从炽热的橙红褪成冰冷的靛蓝。夜之城璀璨虚假的霓虹在此刻显得如此遥远,像一个烧尽了的噩梦。这片广袤、荒凉、真实的荒原,反而带着一种死寂的宁静。

      喉咙里卡着亚利桑那永恒的尘埃。他咳嗽起来,声音在空旷的荒原上异常突兀。风又起了,吹得铁皮哗啦作响。

      他转过身,重新拿起扳手,走向那具等待修理的引擎。动作牵扯到受伤的手指,其实那只是很小很小的伤口,也没痛觉了,但他还没打算把绷带拆下来。他咬紧牙关,不再去看。干活。干活。让扳手的冰冷,机油的气味,引擎的震动,驱散喉咙里那咳不出也咽不下的东西。这具身体活着,带着V的伤痛,也带着他强尼·银手无法言说的漂泊。在这片无言的荒漠里,这是他和她,或者说,他和过去的自己,唯一的沉默的对话。

      ——

      有流浪者路过,强尼惊讶的发现是阿德卡多的人,只有三四个人,看来是在负责送货,只是路上车子抛锚了,才停留在这里。

      他们没有发现是他,V对外的形象一向是带着防毒面罩盖着下半张脸,说来好笑,现在露出了整张脸,他们反而认不出来。队伍中最年轻的那个发着牢骚,说耽误了任务首领肯定会骂,稍微年长一点的络腮胡给了他一记头锤,说帕南不是这种人。

      “她就是那种人!”小年轻反驳,“凶死了,还专横,要是她有搭档估计也被气死了。”

      “嘛,她第一任搭档确实被她打死了没错。”另一个人笑。

      “我就说!”

      “但那是第一任搭档的问题。而且帮忙弄死他的就是帕南的第二任搭档呀。”络腮胡说。“你居然不知道吗?”

      “什么情况?”小年轻瞪大眼睛,强尼听着耳熟也在修车的间隙中稍微抬了一下头,这点细微的动作,就让流浪者们擅自也把他拉进了对话中。

      “我跟你讲,小姑娘,你认识V吗,那个鼎鼎大名的V。她啊,曾经是我们首领的搭档哦。帮了我们部族好多好多忙呢。”络腮胡打开话匣子,炫耀般的讲了一堆强尼知道的事情,还添油加醋的加了很多新的东西。

      “V…没想到我们还有这层关系。”小年轻说。

      “真是孤陋寡闻。不过你才刚加入流浪者不久,不知道也很正常。”

      “不不,我知道V这个人。我有个在海伍德的朋友提到过。我的意思是我不知道原来V和阿德卡多有关联。”

      “她其实人脉特广。不过呢,我们确实是会在部族尽量避免提起她。”

      “为什么?”

      “她消失很久了。人间蒸发,不再有任何联络了。可能是死了吧。我们不想触帕南的霉头。”络腮胡点燃了烟,“而且我们也不想提…就好像只要没有人问,她就一直在一样。”

      除此之外他们还聊了很多,他们好心劝告强尼离开这个地方,哪怕看到他利落的动作知道他不弱也还是在努力劝说。年轻人似乎是受好友的影响,虽然对夜之城评价不高(不过他也不是夜之城的人),但对海伍德有着很好的印象,一直在劝他去那里。他们讲的十句只能提炼出一句有效信息,强尼全都接受了,只是偶尔说句话作为回应。

      他本来是个多话的人,并且也只接受对别人灌输而不听别人的建议,周围的人都受够了他,但自从他变成一个小芯片,他发现有一个人居然真的能包容他,虽然一开始是出于被迫。到了后面,他被感染,也能听到她的声音。他原以为她应该是特例了,再怎么样他也不能第二次进到一个新的人的身体里面,更别说V是特别的存在,除了她之外谁还能这么平静乐观的接受现实?就像一个疯魔了的赛博疯子?但现在他才发现V带来的不只是个人的影响,他现在居然耐得下性子听一群大叔唠唠叨叨。

      他开始念旧了,他不是念旧的人,是V在念旧了。他感觉得到。他对海伍德没有记忆,也没有感情,有的是V。她的情绪被那个年轻人关于海伍德的话语给牵动了。强尼·银手感觉自己的心跳正在变快。

      “V…等过段时间,我们就换个地方怎么样。”他的情绪终于迎来了第一次的雀跃,像个疯子一样自言自语,“这次真去一个有海的地方,路过夜之城的时候,我们就回海伍德,给你兄弟扫扫墓,嗯?”

      回答他的,是跳得更快的心脏。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银V】节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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