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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酒中往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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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钦席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迟迟没有消息弹出的屏幕。
画面停留在一个备注只有一个字,叫做“傅”的聊天框,最后一条聊天内容是几十分钟前他发出去的:今天晚上同学聚会,你不用来接我也不用等我吃饭。
盛钦席沉默着,几秒后,他拇指一动,锁屏又收了回去。
“傅晟!走啦,今天好不容易早点下训,趁着这点时间,我们得好好玩一玩!” 于显安充满活力的声音打破沉寂,他连同另外几个穿着同样训练服的年轻人已经勾肩搭背地等在不远处,脸上洋溢着摆脱枯燥训练后的兴奋。
几人吵吵嚷嚷地登上城际悬浮列车,银白色的车厢划破渐浓的暮色,却没有驶向灯火辉煌、秩序井然的联盟中心城区,而是朝着另一个方向——东区。
东区,一个盛钦席还称得上是盛家“纨绔”的时候经常来的地方。
他那帮所谓的酒肉朋友最擅长挖掘这种地方的乐趣。
第一次被带来时,多少带着点猎奇和堕落的自毁快感,但随着次数增多,他逐渐看清了这片区域的本质——联盟光鲜表皮下的灰色地带,权力管辖相对模糊,潜流暗涌。
这里吸引着寻求刺激或进行隐秘交易的政商名流,或者于显安他们这样年少无知、心思单纯、好奇心重的在校学生。
一行人在东区一家颇有名气的特色餐馆解决了晚饭,辛辣的食物和冰凉的啤酒暂时驱散了盛钦席心头的滞涩。
然而,当有人兴致勃勃地提议去东区最有名的“黑羽”酒吧,并强调它就在那神秘莫测的“地下城”附近时,盛钦席本能地想要拒绝。
但是地下城暂时没机会逛了,学校有门禁,逛完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去。
盛钦席蹙眉。他厌恶那种人多口杂、鱼龙混杂的环境。过去的岁月里,他几乎是被浸泡在这种乌烟瘴气中,戴着“纨绔”的面具演了一场又一场戏。如今好不容易挣脱出来,哪怕是以另一种形式的束缚为代价,他也对这类场所敬而远之。那种喧嚣和混乱,总会让他想起盛家老宅里无处不在的虚伪与算计。
“傅晟,你可不准逃!”
其中两个人一左一右地拉住了他,仿佛已经看穿他的心思。
“这地方可好玩了,跟市中心不一样。”
盛钦席不着痕迹地推开两个人的手,他想说自己玩的不比他们少,但是最终还是不想扰了兴致,便也答应去了。
“他们几个就这德行,兴奋劲儿上来了拦不住。实在不行,等会儿进去转一圈,找个机会你先溜。”
于显安似乎看出了他的心不在焉和为难,凑到他的耳边悄悄吐出一句话。
盛钦席侧头,对于显安回以一个浅淡却真实的笑容,点了点头。
“黑羽”酒吧。
厚重的金属门被推开,仿佛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震耳欲聋的声浪混合着被无数体温烘焙得灼热的空气,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几乎让人站立不稳。
空气里饱和着威士忌的醇厚麦芽香、各种果味利口酒的甜腻芬芳,以及更底层、更原始的,由拥挤人群蒸腾出的、带着荷尔蒙气息的热烈。
视线所及,尽是流动的光影与色彩——深棕色的吧台前挤满了人,酒保手中的雪克壶划着银色的弧线,冰块撞击声清脆如协奏中的打击乐。
角落的爵士乐队正酣,小号手脸颊鼓胀,吹出一串即兴的、撩拨心弦的音符,贝斯低沉地振动,仿佛直接敲在胸口上。
舞池和散座区更是喧嚣的海洋。人们三三两两挤在小小的圆桌旁,在震耳的音乐中,身体不得不凑得极近,呼吸交织,才能捕捉到彼此的话语,而后爆发出一阵心照不宣的、夸张的大笑。那些高高举起的酒杯,在变幻旋转的迷离灯光下,晃动着琥珀色、玫红色或纯粹金黄的液体,像无数个微缩的、正在热烈进行的欢腾庆典。
门打开的瞬间,所有人的目光纷纷像蓄势待发的猎人一般投了过来,手中端起的酒在灯光下像一杯杯香甜的鲜血。
有些若无其事地转了回去,但大部分都继续驻足观望。
毕竟这一群可都是热血方刚的alpha,这气场一看,还貌似是s级alpha。
他们没有选择更为私密的包厢,或许同行的几人正享受着这种被瞩目、被探究的感觉。
年轻的Alpha们,骨子里总有着展示力量和吸引注意的本能。
围到吧台前,有人开始兴奋地研究酒单,跃跃欲试。“傅晟,我先点,等会儿教你点哪种……”一个同伴热情地揽住他的肩膀。
“一杯圣欲红宝石,酒精用浓度低的那一款,还有,麻烦不要放小番茄,谢谢。”
一瞬间,周围几个同伴都惊诧地望向他。这流畅而精准的点单,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熟稔,与他刚才表现出来的、甚至准备“被教导”的姿态形成了微妙的反差。
这场景惹得刚刚想教他的人反倒有些难堪,盛钦席不想让这样看猴表演一样的场景继续下去,便自顾自编了个理由。
“上回我叔叔带我来,看他正好点了这个,味道应该还不错吧?”
说完他还真的不懂似的,一脸无知地向他们求解。
“圣欲红宝石,这个的确不错,两种原配方,高浓度酒精和低浓度酒精完全是两种味道,一个炽烈如火,一个柔润似水,前者通常需要搭配切开的小番茄来中和调剂口感,后者则更适合直接品味其原本的风味层次。”一个家里就有酒庄,从小耳濡目染,对这些酒都十分熟悉的人回答,说着便认可一般地继续道:“不过这算是比较冷门的酒,你的叔叔挺有品味。”
盛钦席轻轻颔首,仿佛只是被动地接受了一个关于“叔叔品味不错”的信息,不再多言。
很快,几个人的酒杯就被送到了各自的手里,有两个没有度,点了酒精浓度非常高的店招牌,喝完直接眼冒金星,嘴里吐着胡言乱语,差不多晕睡过去。
还有几个也喝得血涌上脑,把外套一扔,跟着醉生梦死的酒后狂徒群魔乱舞,在舞池里放声高歌,摇摆着身体。
盛钦席独自坐在吧台边的高脚凳上,指尖轻轻转动着那只已经见底的酒杯。杯壁上残留着最后一抹瑰丽的玫红色泽,像凝固的血,又像某种不甘熄灭的欲望。
喧嚣震天,他却感觉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隔膜将他与这一切热闹分离。
一阵莫名的情绪忽然涌上心头,那是非常令人讨厌的感觉,仿佛回到了盛家与盛金势他们一家三口虚与委蛇、斗智斗勇的时候,装傻?
装傻是一门学问。他脑子抽了,突然蹦出这么一句,他觉得自己特别装,已经学的出神入化、深入骨髓了。
有点想笑,如果他还留在盛家,那么“装傻”这门学问还真是学无止境,学海无涯。盛夫人不是他的母亲,是盛隅鹤的母亲;盛隅鹤不是他的哥哥,是盛金势名正言顺的儿子。
而他,盛钦席,不过是盛金势一时风流的产物,一个不该存在、却偏偏被认回来充当棋子的私生子。
他忽然想到了盛隅鹤,盛隅鹤跟傅应年龄差不多,明明当年上的是军校,最后却没有选择进军部,而是进了议会,和傅应每次开大会都能碰上。
他忽然想到了傅应,杯里的最后一口酒还在,他下意识地再次掏出手机,屏幕解锁,那个备注为“傅”的聊天界面依然没有任何新消息弹出,固执地维持着由他发出最后一条信息后的死寂。
那冰冷的空白,像无声的宣判。
傅应就是把他当做一个工具罢了,一个进入国会的工具。
他仰头,将杯中那最后一口残留的、带着些许甜腻余味的酒液灌入喉中。冰凉的液体滑过食道,却点燃了胸腔里一团焦灼的火。
应该感谢他爹的吧?对他的关心向来聊胜于无,殊不知自己“死去”的儿子早就反水,潜入敌人内部,给敌人当了条指哪打哪的狗。
是的,他该感谢,毕竟要不是他爹在外面惹一身风流债,他就没法出现在这个世界上。
折磨?那应该不是对他,而是对他的母亲,那个女人,那个到死都还对盛金势抱着虚幻爱意的女人。
如果盛金势不认回他们,他现在应该在小餐馆炒两个菜,顺便把桌上的残羹冷炙收了,不,应该是大餐馆,说不定还服务着不相识的“盛金势”。
他应该无法在巨大豪华的游轮上享受一场盛大的爆炸,那冲天的火光,剧烈的冲击,几乎将他的意识都冲散成空白。
他应该无法再认识傅应,这个……疯子,不,应该是个冷漠的、固执的、无情的疯子。
他做不了基因改造这样高级、耗费巨大的手术,他应该和他的妈妈快乐、得过且过地生活在一个狭小的出租屋。
酒杯彻底空了。那瑰丽的红色消失不见,只剩下透明的杯壁,映照出酒吧顶部旋转闪烁的、光怪陆离的灯光,以及他自己那张模糊而疲惫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