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絮语》僮山

85、第 85 章

　　Chapter 85
　　周五晚九点，袁行凛下课走出教学楼，看到陆一鸣背着书包站在文学院楼外的树下等他。暖黄色的路灯光罩住他的一部分肩膀，使他整个人有如一尊静谧优美的石膏像，又像是戏剧舞台上深沉忧郁的主人公。

　　陆一鸣周二那天中午返回学校以后，还没找人就率先接到了紧急繁重的课程任务。据李扬传达，本周进行汇报的小组因为部分突发状况，临时与他们组调换了发言顺序，因此，成员们几乎是立刻投入仓皇的赶工，每天课前课后地讨论问题，又做ppt又写发言稿，几乎腾不出时间精力认真着手和好事宜。

　　而袁行凛这边虽然不像对方那样脚不沾地，却也因为专业课与各类琐事耽误了不少功夫，加上他仍然在为陆一鸣那日的聚餐轻微赌气，便同样没有主动言和。后半周里，两人仍旧各自忙碌。直到今晚，陆一鸣才终于完成了汇报任务，寻到合适的机会来教学楼找他。

　　与他眼神对上的那一刻，陆一鸣见对方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很快与同行的几人道别，朝自己的方向走来。

　　“阿凛，”待到对方走近，他轻轻开口。

　　“从图书馆过来吗？吃饭了没？”袁行凛见他一身行头整整齐齐，担心他像以前那样不甚注重饮食环节，还是忍不住多问了一句。

　　“吃了，吃完一直在宿舍，”陆一鸣说，他想继续表达，但碍于身在嘈杂的公共场合，仍有一些拘束。两人于是短暂沉默着，并肩朝宿舍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不断有骑车下课的学生超越他们，其中不乏袁行凛的同班同学，经过身侧时与他大声打着招呼。待到行人终于变得稀少，喧闹声也逐渐零落，陆一鸣才带着愧疚的语气开了口：“那天……是我话说得太重了，我向你道歉。对不起，阿凛。”

　　事情早已过去很久，袁行凛那些一时上头的消沉绝望也早随着不间断的自我检讨而烟消云散，此刻仅剩的那些丝丝缕缕的委屈与想念，在对方温柔话语的作用下萦绕交织。他缓缓道：“……哪有，你的确应该打醒我。是我太钻牛角尖，才让你难受的。我以后也会改的。”

　　陆一鸣转头，见袁行凛真诚而又带着些感伤的目光向自己投来，旋即又移开去，同时听到他用那微讷的音调诚实道：“你说得没错，一鸣，我不该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我可能还是潜在地推卸责任、害怕责任才会忍不住这样。但我真的是愿意的，我是发自内心地愿意关心你，只是有的时候缺乏自信，缺乏安全感，才总把这种话挂在嘴上，让你听得烦……”

　　即使已在心中无限重复过所思所感，他仍不知道该如何全面准确地表达自己，只能尽可能地将内心一切生涩的痕迹向对方解剖展现出来。他又害怕措辞不当，像几周前那样说出一些听上去带有埋怨意味的话惹陆一鸣难过，故而说得极其缓慢，小心翼翼，宛如真情实感地背诵一份检讨。

　　陆一鸣喃喃：“我知道。我认真地想过了，阿凛，我在很多事上的一意孤行才是让你产生负担的主要原因。”说话间，两人走至宿舍楼的十字路口。他伸手轻轻拉住袁行凛的胳膊，带着对方转弯继续朝另一条路上走。

　　“我总是不太习惯向你表露想法，害怕我的偏执、软弱、嫉妒还有其他阴暗面被你看到，被你嫌弃。我没有及时告诉你我的决定，也是担心你会认为我冲动、没有目标或者不计后果，同时会毫不犹豫地表示拒绝。”

　　“所以很多时候我都想先自己处理好，再让你一起享受好的结果。”陆一鸣握紧他的手臂，“我承认自己的不少决定的确是有些莽撞的，可唯独这件事，直到现在我都还觉得我是对的，虽然事先的确应该好好跟你说。”

　　他这一人操两份心的性格，袁行凛的确很是熟悉。在这方面，他们是同一类人。

　　“我也不想看你一直都在为我愧疚，”他望着前面的地面上两人被路灯拉长的影子，“阿凛，我是想说，你之前也曾打算为了我选择津理工，不论我们这种做法在其他人眼中如何幼稚盲目，你和我都清楚我们对彼此的心意。”

　　“那天，我也的确被补考的事影响了，觉得烦躁，却把所有问题归咎于你，”陆一鸣继续诚恳反省，“除了这个原因，我乱发脾气，其实还是因为希望你抛开那些事，为我多吃点醋。比起你关注的事情，我发自内心地更想你能过问一下、掌控一下我的情感生活。”

　　“你越是善解人意，我就越怕……怕自己不被你重视……”陆一鸣说，因为暴露了真实的内心，声音都带着轻颤。

　　袁行凛终于顿住了脚步。

　　直至听完这番极为坦诚的解释，他才猛然醒悟，回忆起对方曾有过的那些委屈、落寞、别扭的醋意与克制的占有欲来。一鸣对自己的情感需求是如此明显，自己从前也明明决心努力治愈那些不安，与他温柔细腻地认真相处，现在却因为急于纾解愧疚的情绪，急于使自己心安理得，而将这最为重要的内容生生忽略了。

　　“对不起，一鸣，是我不好，”他将对方的十指裹在掌心用力握紧，近乎急切地对他低诉，“我知道是什么让你没有安全感，我一直知道，是我……是我最近疏忽了……”

　　“而且，你身上也从来没有过那些你刚才说的阴暗的东西，你一直都很好很好……”

　　两人心无旁骛地交流所想，不知不觉已经远离了本科宿舍区，重新回到文学院楼前空旷的活动中心广场上。主体建筑带着浓厚艺术气息，与清浅的喷泉池水一起投下明暗交错的闪动光影。

　　陆一鸣在这光影之中认真寻找他的眼睛，语速缓慢，语调温柔，毫无保留地倾诉心声：“阿凛，我想说，不论是以前还是往后，我的一切消极情绪都只会源于自己的能力不足或欲望太满，而与你没有任何关系，我也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所以我不想让你把这些负面的根源全部揽在身上、挂在嘴边暗示自己，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

　　“如果你执意认为这是一个解不开的心结，那也完全没关系，”陆一鸣道，“你可以把自己交给我来决策和照顾。如果你愿意，就和我一起，找工作也好，继续读书也好，好好培养彼此。你要是实在还对津大有执念，我们就报考津大的研究生，考进去，再考出来，一起去想去的地方……”

　　他的目光在夜色中温柔闪烁，袁行凛被他这样注视着，终于忍不住笑了：“考进去，又考出来的，津大校长和院长都要被你挑衅哭了。”

　　也只有一鸣能说出这样轻松随意又帅气感爆棚的话了，不论将来到底如何，他话中那份诚挚而坚定的心意，袁行凛已经清晰地接收到了。他借着夜色的掩护才没完全暴露自己那再次通红的眼眶，实在不明白自己好好一个人，为什么最近一段时间竟朝着哭包的方向发展了。他用力揉捏对方的手，继而倾身将眼前人用力裹入一个百感交集的温热怀抱。

　　陆一鸣在他的怀里收紧手臂，侧头亲吻他的脖颈，听到他带着轻微的鼻音语无伦次地低声控诉：“还说什么不重视你、不吃你的醋，你以为你给那个什么微纸巾和糖的事、哄她的事，我都没有看到、没有感觉吗？周二回来还给你带了我妈做的虾饺和红烧排骨，结果你却出去和她聚餐，我一生气，才把你的那份也给舍友分了。”

　　“还有吵架那天，我只是不想给你添堵才克制着没提的，可你前脚那么对她，后脚却这样对我，还对我说了分开两个字，我的心都要碎了，你这个坏人。”

　　陆一鸣不知道自家对象沉默这段时间的心路历程竟是如此充满波折，此刻听他这么一说，瞬间震惊而感动地睁大了眼睛。“再也不会那么说了，对不起，阿凛，我真的错了，”他满心歉意地哄着，同时不断唤对方的名字，耳前耳后用力磨蹭。此刻他疯狂想把自家对象扑倒，狠狠亲个够。

　　袁行凛恃宠而骄，继续在对方耳边无赖一样推卸责任：“这也要怪那个什么微，有事没事都冒出来，没有她这茬，你兴许也不会对我发火。”

　　“何微。”陆一鸣格外体贴地小心提示。

　　“哼。以后你和她产生一次交集，我就要罚你一次。”

　　“好，宝贝，我知道错了，”陆一鸣咬了一口袁行凛的耳垂，继而有些跃跃欲试问，“那什么样的交往程度才算你说的交集？”

　　袁行凛吸了一下鼻涕，认真想了想道：“就，促膝长谈就算，你们那天在河边的时候程度更严重。”

　　“唔，”陆一鸣道，“那我以后每天上课都去和她坐同桌，跟她交头接耳。”

　　“嘶——你，”袁行凛推他，“你现在怎么回事？流氓！”

　　但推开是不可能的，流氓死皮赖脸地搂着他，揉着他的后脑勺，不想错过一点遭受惩罚的机会，甚至不惜给自己抹黑：“嗯，那上次在河边哄她的那次还没兑现。还有之前在图书馆，也算促到膝了……”

　　他心满意足地撩逗自家对象，继续贴在对方耳边低语：“阿凛，我订了房间……”

　　这句话有如一颗温柔的炸弹，在袁行凛心上和脑中齐齐炸出一片绚烂的火花。

　　江大招待所对外又称专家公寓，环境优雅静谧，房间有诸多规格，是接待前来开会的校外专家的主要场所。由于设在校内，公寓的价格对本校学生非常友好。更为贴心的是，它为情侣约会提供了安全干净的绝佳去处。

　　袁行凛从浴室出来，看到陆一鸣安静地坐在小沙发里等他。他的头发并未完全吹干，玻璃窗却还开着半扇。秋天夜晚的风透过纱窗带着爽利的凉意吹进房间，让他恍惚想起自己刚从附中转学到一中时，常春苑外很有些人迹罕至的夜晚。也是在那样的夜晚，陆一鸣两眼微红去追杜芮的车，碰掉了他宿命般的几个包子和一杯不太新鲜的粥。

　　后来，在董志强告知他留学计划的那个周末，他曾礼貌询问陆一鸣如何看待与重要的人被迫分离，得到了如果心有不甘，就会尝试努力、做到极致的答案。这始终都是一鸣的答案，他也一直都在按照这样的方式努力，对他所珍视的人表达爱意。

　　陆一鸣见他微微皱眉，立刻自觉地伸手关窗，又起身拉上窗帘。但这并不好使，袁行凛仍用还有些发哑地嗓音不依不饶批评道：“头发不干还吹风，不怕感冒。”

　　陆一鸣把手在他垂着的手臂上揉揉，自然而然与他身体相贴，在他肩头柔声道：“不是很冷，没关系。”

　　“等感冒就不说没关系了，”袁行凛嗔怪着，被对方炽热而清新的一吻封住了唇。

　　他们在窗边拥吻许久，又在床沿忘情厮磨。待到肌肤红热，欲望渐浓，空气中悄然浮动起旖旎而带着清冽的麝香气息，两人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一个刚从教室出来，除了几本教材什么都没带，另一个行事匆忙，虽然拿齐了替换衣物与必要道具，却忘了床单被套这至关重要的铺设材料。

　　然而，很少有人可以拥有惊人的自制力，特别还是在经历了几个星期的苦苦煎熬，怀着浓情蜜意言归于好的当刻。

　　陆一鸣喘息着提议：“去浴室吗？”

　　袁行凛咬他一口，把他箍在怀里问：“今天就还债吗？”

　　“嗯，从不拖欠，先还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