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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第 8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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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84
“最近改学法学了?不学文学和历史了?”
当袁行凛再一次自觉出现在文理学院法学专业的讲座上,马力川终于忍不住发问,他知道事情始末,说这话只是为了逗人。
“学,但偶尔也得普法,”袁行凛把自己靠在阶梯教室后排暗红色的柔软椅背上。他近一周仍然处在迷茫与消沉之中,异常安分守己。这并非是因为赌气或对陆一鸣的话存在不理解与不认同,只是单纯觉得自己状态不太对。
的确不对,兴许真的有些过度亢奋了,且在这亢奋之中沉溺得太久而未能及时发觉。因此,两人先前不欢而散后,他一直没有主动去找陆一鸣,而是试图检视自身,为的是能在有效沟通之前先将自己整理清楚。
“讲真,”马力川说,“我就奇怪你们俩多大点儿事竟然能别扭到这个地步,这都快一周了。需要我这金牌辅助出面给调和一下吗?”
“还是不用了,”袁行凛格外有自知之明道,“其实也没那么严重吧,可能就各自冷静一下,主要是让我冷静一下。”
“行。不过你也的确是得冷静冷静,”马力川感叹,“我那天真头一次见你那副模样啊凛,你绝对是有点魔怔了。虽然你魔怔也可以理解,这事儿搁谁谁魔怔,天雷地火爱得太猛烈了属于是,遇到点瓶颈也很正常。”
“……闭嘴吧,”袁行凛道。
那晚他因为害怕自己这极不稳定的低落情绪影响舍友,便在下课前收拾了点东西跑去学校招待所,坐在相对开阔的双人标间自我放逐。后来,马力川偶然打来电话对他发泄无聊,便好巧不巧地第一时间得知了此事。袁行凛在那头越说越纠结,马力川听得更纠结,便索性买了一堆零食饮料,跑到江大近距离地感受他的迷茫与脆弱。
袁行凛叹口气道:“我的确太紧绷了,心理负担也有点重,一心想通过各种方式帮他解决那个困难,但没想到这可能让他感到我的负担,然后为此产生更大的负担。再加上他的确心烦,我什么忙都帮不上,还让他更烦。”
“行,行。这负担来负担去的,我已经被你绕晕了,”马力川说,“不过这难道不是一种不可多得的爹系关爱?虽然琐碎了点吧,一鸣要不是自己也在头大,才不会真的烦你,不然瞅你高中三天两头要去人家里写作业那德行,肯定早把你拉黑了。”
袁行凛听得将信将疑,马力川把二郎腿颠了个儿继续叭叭:“不过你们确实在过一种很新的日子。分手这词在你俩这儿它完全就是个假词,有没有都不差啥,小打小闹罢了。”
这倒是真的,袁行凛想。他冷静之后还清晰地记着陆一鸣的话,说即便没有恋人这层关系,也不影响两人该干啥干啥地相处,这与自己曾经的心愿有点不谋而合,令他生出些许超脱世俗的安心:自己和一鸣在这方面不愧是般配的。
“我感觉人家一鸣还是比你理智,没你这么感性,也没你这么好事、沉不住气,你该感到开心。我也真想有一个这样的对象。当然你人也非常不赖吧,”马力川说得上头,声音不免提高了些,立刻收到身边一个陌生同学的白眼警告。
这人说话虽然老气横秋,内容却十分在理。袁行凛听得认真,视线落在对方那翕张的嘴上愣神。马力川被他看得发毛,低声戏谑:“咋?我脸上有一鸣啊?”
“就是觉得你说道理竟然比我成熟,”袁行凛也压低声音如实回答。
“本来就比你成熟好吗,成熟得多得多!你就是个不着调的儿童,连带着你那理想无比的儿童思维,”马力川碍于邻座的压迫,连口型带手语地无声叫嚣,对他声讨得有零有整,“而且我人生中至少百分之三十五的打击都是你带来的,不然我至于现在还单着?”
“你追你女神那会儿我也没跟你一个班啊,别因为我好看就冤枉我。”
“少在那里一边自恋一边推卸责任,反正你迟早得帮我脱单,不然我天天晚上去你宿舍敲门。”
两人贫上了瘾,一旁那位同学终于忍无可忍,转头又要发作。马力川赶紧躬身合十双手跟他道歉,并立刻非常负责地将来自对方那一记眼刀加重力度传达给共犯袁行凛。
两人因为陷入热烈讨论而实在听不进讲座,便起身猫着腰提前溜出了阶梯教室。马力川问:“那英语课那事儿,最后咋收尾了?”
说来的确有些复杂,虽然不知私下经历了怎样的运作细节,但徐长江本周可能已经把该门课程交接完毕了。
自迟到事件之后,历史学院的多位领导陆续与他沟通、向他求情,但他一如先前所言,态度强硬。为使结果尽可能地公平公正,历史与外文两个学院又牵头举行了一场小型座谈会,由张李扬等学生当场发表自己的观点,对惩处结果提出异议。
他们中那位性格刚烈的男生坚决要求按照校规中的申诉流程解决问题,并提出对徐长江后续挟私报复的切实担忧。据说双方争论至激烈处,徐长江甚至拔高声调、摔打办公用品,继而崩溃哭诉学院领导联合同学一起欺压他,令一场严肃的会议成为闹剧。
而学生这边,何微一双自始至终迷蒙的泪眼与剧烈起伏的语调,陆一鸣周身近乎诡异的低压,更使领导们担心发生一些无法挽回的后续事故,一番研究之后,最终决定直接更换B1班的大学英语任课教师。
此事的完整过程的确没有众人最初设想的那样简单,但好在终于圆满解决。由于两人尚在各自冷静的阶段,袁行凛仍旧是从陈仲和那儿得到的消息。他心中悬着的石头一落地,便也把自己暂时躺平了,中间甚至与陈仲和去过一次学校附近的酒吧,浅浅参与了一下对方的恋爱取向检测。
马力川听闻了徐长江的部分过往,凭借他那尚未成型的一点专业敏感度,对这人的危险性表示担忧。袁行凛道:“据说他一向不爱与人沟通交流,这样的结果或许反而是种成全。而且这事儿本来也是他的问题,半点怨不到学生头上。”
“他就是拎不清这点,才会胡乱发泄、无差别攻击弄出这档子事不是?虽然也是个受害者,但还是得防着点,省得哪天带个刀出来闹,”马力川道,“现在的人撒起泼来只顾自己,普遍没什么道德底线,危险系数都高。你俩赶紧和好去,然后给人家一鸣认真叮嘱叮嘱。”
他这话不无道理,袁行凛点头认同:“已经跟李扬说了。”
这人最近又体贴又别扭的,马力川嗤了他一声,又瞪了他一眼,问:“周末干啥?没事的话一起去森林公园呗?咱爷俩好久都没单独出游了。”
这个季节去森林公园可以看到色彩缤纷的落叶。
“爷俩个鬼,”袁行凛知道马力川想让他放松心情。他思索一下,还是放弃了,“改天吧,我这周末回家躺两天,写写期中作业。下周一学校有大型考试要停课,我周二再回。”
“那我要不要也一起回去,刚好看一眼胡茵,再去看看灿灿,好久没见她了,”马力川在旁纠结。胡茵作业太多,自打开学到现在,基本没了玩闹的心情。而黄灿灿同样如此,朋友圈已经完全不见她的踪影了。马力川开学不久也得知了她的情况,与她断断续续聊过一阵。但因为大家各自住校,尚没有机会见面。
“你看你的安排吧,我最近实在不太想动,”袁行凛如实说。他的精神因为与一鸣的争执而仍旧有些萎靡,格外需要躲回安静私密的空间待一待,或是进行一些短途旅行放松心情,不过后者近期显然不大切实。于是,他闷头上完一周的课,在包里塞了几本文学概论和作品汇编,便匆忙搭上了返回新城的高铁。
他这两天着实把自己暂时变成了一个行踪不定的反追踪体,以至于陆一鸣周末来525也没能找到人。
宿舍三人正各自玩耍,见陆一鸣敲门探头,便告诉他袁行凛回家的消息。舍友们一心关注英语课的后续,对两人的争吵毫不知情,陆一鸣便同他门简要概述了处理结果,大家听完,都觉得格外满意。
陆一鸣走出寝室,淡淡的落寞感随之袭来。上周他放完那些重话,当即觉得十分后悔。他忘不了袁行凛诉说不被考虑时的脆弱表情,知道自己在某些方面的确过于独断甚至盲目自信,长久忽视了对方无法参与决策的心情。
他也同样心乱如麻,即便当时立刻回去找人道歉,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继续各自重复相同的论调只会令彼此疲惫不堪,而那些争执过程中暴露出的问题也并不会根据辩论的输赢而迅速消失。
不过,尽管他自认为清醒地说出那些看似严密的道理,可什么才算是纯粹地相处?何时才能纯粹地相处?连他自己都无法回答。他渴望被阿凛关爱,却又惧怕被他过度关爱。而今对方因他的教训而暂时疏离,大概还有些心凉,他又觉得内心空了很大一片。
他不时听陈仲和说袁行凛又跟马力川上哪儿听讲座,或者和靳峥他们到哪个食堂吃饭,但手机却仿佛哑了一般,不再收到来自对方的消息。
袁行凛在家一待就是三天半,到底翘掉了周二上午的课,但仍然带着沈捷如做的红烧排骨和虾饺,赶在第四节的下课铃声响起之前抵达了学校。
接近中午,宿舍楼前的街上开始飘荡起食堂的饭香。与外面路上逐渐热闹拥挤的情形相反,宿舍楼内却异常安静。他拿着专为陆一鸣准备的那只沉甸甸的餐盒,在三楼检阅了一遍幽暗的走廊和黑色的窗户,最后有些无奈地回到宿舍。
舍友们收到即将接受硬菜慰问的消息,便自觉买好主食和配搭,聚在桌前狼吞虎咽。袁行凛趴在一边托腮跑神,满心只想着陆一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返回宿舍,什么时候才会来找自己。现在不来,饭就凉了。
赵普吮着光溜溜的一段骨头问:“凛啊,最近为啥魂不守舍的?是读了什么伤痕文学或者青春疼痛小说吗?”
袁行凛道:“没有,跑来跑去折腾累了,提不起精神。”
吴昱嘉吃着,突然提醒:“对了,你不在的时候一鸣来找你了,在周六还是周日那天。”
李宁道:“对对,周日,我当时跟我弟打游戏来着。听说他们那事儿也终于搞定了。”
一鸣来找过自己了。袁行凛听得心里一热,忙问:“那他说找我干啥了吗?”
几人齐齐摇头。吴昱嘉道:“你不在,他和我们浅聊两句就走了。”
李宁吃完了排骨,指着袁行凛面前那只饭盒意犹未尽:“你不吃午饭啊?”
袁行凛看了眼那红色的塑料盒盖,摇头道:“早上吃饭晚,来之前又补了几口。”
吴昱嘉就数落李宁:“这肯定是给一鸣他们的,莫惦记了,做人要知止,五味令人口爽。”
李宁道:“害,口爽不口爽的,爽口是真爽口,肥瘦相间肥而不腻,感谢我的阿姨。”几人顿时嘻嘻哈哈又贫起来。
李宁继续道:“不过一鸣他们刚才出去了啊,我买饭时还见到他和李扬,还有其他几个人一起出校门,估计聚餐去了。其中还有俩女生,一个很白很美,感觉有一米七多,另一个好像是那谁,就他们班那个班委……”
赵普不解:“你是怎么做到一次性地关注到这么多细节的?”
李宁道:“李扬咱不是经常见吗?而且我俩还有他们系那个女生都在校会打杂,那什么微微吧,人还挺开朗的。”
听他这样一说,袁行凛轻轻拨弄饭盒的手顿了一下。随后,他打开盖子,把那专门分拣好的食物放到三人中间:“那你们要是还能吃下,就趁热吃了吧。”他见几人迟疑,继续补道:“都是肉,凉了影响口感,晚上一般也不会吃。回头再管他们。”
李宁与赵普闻言,几乎是欢呼雀跃般欣然接受,因为食堂虽然品类丰富,却从来没有推出过这样用料足、味道好还充满家庭气息的绝品菜肴,而周边饭店很小一盘价格就要很贵,肉质也值得怀疑。李宁吃得热泪盈眶,不禁发出感慨:“凛啊,周末真的,常回家看看回家看看,哪怕给妈妈刷刷筷子洗洗碗~”
袁行凛笑:“嗯,下次还给你们带。”
吴昱嘉握着筷子有些奇怪,虽然袁行凛的话因果明确,听不出任何违背逻辑之处,但他就是在对方身上感到一丝不明原因的赌气意味。
也着实是赌气了,因为一听到与何微有关的信息,袁行凛突然格外清晰地回忆起那天河边她攥在手上的糖果和纸巾,都是陆一鸣惯用的样式与品牌。陆一鸣周到体贴地安慰伤心难过的何微,却同自己生气到说话都不留半点情面。
现在,他又与同班同学若无其事、情绪如常地出门聚会,或许自己的陪伴与否,其实并不会对他的生活造成任何影响。他这样想着,心里那点委屈重又一股脑涌了出来。回家度假调节心情的计划功亏一篑,他再次变得与那晚一样破碎。
排骨和虾饺终于被舍友瓜分完毕,几人揉着扎实的肚子各自上床午休。下午没课,自然可以放纵地睡到后半晌。袁行凛突然后悔自己没有再晚一天回来了。他毫无困意,便拿上水杯,提着书包下楼扫了一辆单车去图书馆自习。
正午的阳光又暖又有些刺眼地把东门外的整条街照成了蓝金相间的颜色,超市除了无聊追剧等泡面的收银员外,基本没什么人。陆一鸣与张李扬他们在上个路口分道扬镳后,独自来到东门驿站取他的快递。刚才在学校与大家碰上,便顺道一起走了一段。
此刻,他拿着一个三十二开书籍大小的包裹扫了码,用驿站前台提供的剪刀拆下外层包装检查完物品质量,却没着急离开店里,而是站在购物架前,对着一个麻黑色的斜挎包犹豫。
袁行凛有款类似的包,作为两人甜蜜交换活动的产物,此刻还挂在自己的宿舍里。那挎包和眼前这只虽然形制不大一样,但在气质上的相似度却很高,看一眼就会产生是对方所有物件的错觉。他把手放在那有些粗糙的布料上,决定把这错觉变为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