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絮语》僮山

71、第 71 章

　　Chapter 71
　　宿舍是有些古旧的四人间上下铺，靠近门口的两张空床用来堆放行李。门边是一个封好的双开门柜子，从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柜门打开后，里面共有四层。袁行凛帮陆一鸣选了相对靠上的一层，简单擦拭之后，帮他把书包和箱子放了进去。他自己的东西不多，除却几件夏季的衣物和一些生活必需品外就没别的了。相比之下，陆一鸣的行李就明显沉了不少。他把冬天的棉衣也一并带了来，打算一直待到学期结束。

　　屋内没有空调，只有一只吃力转动的老旧风扇，扇叶上的油垢乌漆麻黑，带点渐变。与一中相比，这里的条件显然差得不是一星半点。袁行凛和陆一鸣对此都有些吃惊，前者于是更加理直气壮小声嘀咕道：“让你不去津大，来遭罪了吧？”

　　陆一鸣的舍友已经到了一个，在自己床边整理物品。那男生戴着一副黑框眼镜，一脸正气，见两人进来，便回头对他们打招呼。他叫张李扬，家在荣城，与陆一鸣同在历史学院。陆一鸣也对他介绍了自己和袁行凛的简单信息。

　　“宿管说咱们是混合寝，刚看名单上还有两个人是地理与遥感学院的，”张李扬道。袁行凛和陆一鸣都点点头，他们领钥匙时谁也没有注意去看一眼陌生舍友的具体信息，这人真是心细又靠谱。张李扬以缓慢的语速继续说着，说到从前在荣城上学住校的宿舍条件，还说到他给自己选了上铺是因为他说高中时就是上铺等等。

　　袁行凛问陆一鸣：“你住上铺还是下铺？”

　　陆一鸣想了想道：“下铺。”

　　两人便在对面床的下铺收拾起来。他俩边收拾边相互瞪眼，过于沉浸，以至于门口来了人都没有注意。这人一开嗓，着实把袁行凛吓了一跳。

　　“呦喂，已经来俩了，”陈仲和道，“出勤情况不错啊。”他身旁另外一个高瘦白皙的男生顺着他的话，也探进头来。袁行凛一转身，就和朝他走来的陈仲和看了个对眼。

　　“不是吧，”陈仲和道，“你不是汉语言的吗？我们这儿不是地理与遥感吗？”

　　“不止，”袁行凛道：“你们这儿还有历史。”

　　一边的张李扬也连连点头，认真负责地梅开二度：“宿管说咱们寝是混合寝……”

　　“你俩都是历史学的吗？缘分啊，”陈仲和冲张李扬和陆一鸣道，“我叫陈仲和，新城的，这是我高中同班同学，靳峥。”他身边那男生帅气而面瘫，冲大家浅打了个招呼。

　　张李扬和陆一鸣又分别对着他自我介绍一遍。

　　陈仲和整个暑假都没有参与马力川组织的小型网红学习会，只在电话里面听他一鸣东一鸣西的，现在终于见到了本人。陈仲和问：“你也一中的吧？我记得你跟凛还是一个班，后面才转学了，熟人局啊。”

　　陆一鸣点头。陈仲和又问：“那你俩睡哪儿？”陆一鸣和袁行凛便同时指着下铺。陈仲和就道：“哦，那一人一个下铺吧，我睡一鸣上头。”他说着，爬上床铺去收拾，与他一起来的那个男生就站在下面帮忙递东西。

　　陈仲和忙活着，见袁行凛的行李和一包床垫还放在门边，另一张下铺的床板仍旧光溜溜的，便问：“你咋不弄你的？挤这块儿。”

　　袁行凛道：“我不住这儿，我在525，来你们寝待会儿。”他看陈仲和那同学站在自己旁边，便问：“你在哪个宿舍？”

　　靳峥道：“我在对面文理学院法学院。”

　　袁行凛瞬间觉得世界真的很小。他有些兴奋道：“那你和我发小一个学院，他也学的法学。”

　　陈仲和擦着床板，冒头问：“发小？哪个？”

　　袁行凛道：“川儿。”

　　“那么巧？等会儿必须打电话跟他交流一下。”

　　马力川的报到时间比他们晚两天，此刻还在家里兴高采烈地装行李。他从没有带过这么多东西出门，一时很有点手忙脚乱，整理能力甚至不如经常外宿的胡茵。但胡茵也没什么精力帮他，因为九月开始她就进入高二，除了文化课外还要兼顾专业，要常在季超所在的基地训练，比先前忙碌得多。

　　袁行凛在陆一鸣床上和他一起把在宿管处购买的部分床上必需品铺好，给他收拾停当后，两人又上525一起整理一通。由于床单被套在使用之前需要水洗，他俩便在走廊里找起了洗衣房。但洗衣机显然没有及时清理，内置网兜里面全是黑色的块状泥垢，两人便打算到楼下超市买些桶和盆，趁着夏季日晒充足，自己慢慢搞定。至此，报到的所有流程基本走完。

　　穆寒早在一周前就和袁行凛大致约好了报到时一起吃饭的事，但上午他在学院帮着接待新生，暂时没有腾出时间与他商量进一步的计划。现在陆一鸣也在，袁行凛便开始思考是否推迟这次聚餐，先与自家对象一起熟悉熟悉傍晚的校园。他看向身边的陆一鸣，重温一天之内发生的事，心生无限感慨。他也几乎可以想见他的一众亲友，甚至是陈斌他们在得知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后会有怎样的反应，他们的表情只会比自己上午更加精彩。

　　陆一鸣问：“想什么呢？”

　　一见他这若无其事似乎还有些兴致勃勃的表情，袁行凛就来气，拖长声音答：“想你呢，惊喜。”

　　“之前和我哥约了今天一起吃饭，你累的话，我们改天再一起和他吃。”

　　“我还好，”陆一鸣说，“你去，我也和张李扬他们吃个饭。”

　　张李扬已经自告奋勇成为了寝室长，主动顺着宿管电话联系了另一个舍友。那人的家在江城，说打算明天再报到。

　　陆一鸣见袁行凛在此事上有些不知所措，继续向他解释：“没有事先告知你哥就过去，总感觉有点突然，我这次就不去了。”

　　正说着，穆寒倒是先打来了电话：“阿凛，你完成报到了吗？”他那边人声有些嘈杂。

　　“哥，我这边收拾差不多了，你忙完了没？”

　　“我也刚刚收摊，抱歉今天有点忙乱，所以一直没顾上问你。”穆寒还没说完，一旁有人叫他：“寒哥，一起去吃……”

　　袁行凛说：“你们院新生也刚来，叫你吃饭呢，咱们改天再约吧哥。”

　　“没关系，”穆寒的声音听上去轻快活泼，一旁的男男女女继续锲而不舍地叫他。袁行凛笑道：“改天再一起吧，到时候我还有件重要的事要跟你透露，你要做好准备。”

　　穆寒道：“哦？你说得我更好奇了。”

　　那边的邀请过于盛情，他快速地回复了些什么，只好对着话筒道：“那明天下午我再打电话问你，到时候你如果不忙，就一起吃晚饭。”

　　袁行凛答：“好。”

　　他放下电话，对陆一鸣道：“你和舍友吃饭，能也收留我吗？”他们宿舍的三人齐刷刷都还没有报到，他也因此获得了一次体验单间的宝贵机会。

　　陆一鸣点头，问：“心情变好了？”

　　袁行凛道：“已经持续激动一整天了。但尽管如此，不代表我就原谅你这个坏蛋了，啥都不跟我说。”他觉得自己很有些人格分裂的趋势。一方面，他对陆一鸣事事自己独断却不告诉他而感到生气；另一方面，他却对两人即将开始的亲密四年而兴奋异常；当然还有那最为强烈的一重复杂感受。一天之中，他不断游走在愧疚、甜蜜、心疼、惋惜、惊喜等各种情绪里，几乎要把自己弄成一个变脸如翻书的奇葩。

　　两人正说着话，张李扬、陈仲和跟他哥们儿一起走出宿舍楼。陈仲和拿着电话，里面传来马力川那洪亮异常的嗓门。

　　“不可能，你别跟我瞎扯，绝对不是一个人。”

　　陈仲和道：“就是一鸣啊，陆一鸣，姓陆，和凛是一中同班，你们经常一起玩的那个，我跟你开这种玩笑干啥？”

　　马力川道：“得了吧，你随时随地都想耍我，你把电话给凛。”

　　陈仲和摇摇头，递出电话，马力川仍在里面嚷嚷：“我绝不相信，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川儿，”袁行凛伸头对着话筒叫他。马力川道：“凛啊，二和又吃错了什么药？你们报完到没？”

　　袁行凛道：“刚完事。但是，一鸣，真的报了江大，和我成为校友了。”他说着，把陆一鸣拉到话筒前，陆一鸣道：“川儿，我在江大历史学院，现在住仲和下铺。”

　　那边瞬间没了声音，陈仲和举着手机，一脸“让你不信，看吧”的表情。一旁经过几个打水回来的男生，马力川突然嗷一嗓子穿透听筒，让其中一个险些把暖水瓶扔了。

　　他在那边叫唤起来：“卧槽？卧槽？这么神勇吗一鸣！一鸣你告诉我为什么一鸣！你太宠他了，你竟然是这样的恋爱脑吗？你伤害到我了！你们四个就秀吧，个个神气活现地当自己是神话传说呢，你们这些出双入对的人真讨厌！”

　　他最初那震惊的情绪逐渐递进，最后开始歇斯底里，导致陈仲和不停地对受到惊吓的路人表示抱歉。这下连靳峥的脸上都有了一些隐约的笑意，唯有张李扬在一旁推了推眼镜，不明所以。

　　迎面吹来一阵夏夜的熏风，带着附近澡堂和水果摊的气息。江大学生们穿着五颜六色的背心短裤拖拉板在宿舍区游逛，给袁行凛带来一种不一样的自由与开放感。这是他第二次来到江大，上次给陆一鸣买酸奶的小超市就坐落在前面的路口。

　　几人在食堂给新办的校园卡输费，有些新鲜地刷卡买饭。这年头，实体卡虽然一直未被取缔，但除了进个图书馆外，在其他场合的使用频率普遍下降。不过，江大的卡设计得很好看，绿白相间的卡面上带着轻微磨砂质感的校徽底纹，上面的电子照片是高考时拍摄的，经过一点修理，显得人均眼窝深邃、面部立体，四人对此都很满意。他们聚在一起吃过晚饭，陈仲和便先行同剩下三人告别：
　　“峥的学校还没报到，我俩去他的宾馆住两天，等那边办完住宿再回。”

　　他走以后，袁行凛和陆一鸣也与张李扬暂时分开，去超市购买纸巾热水瓶等必需品，并打算体验一把学校的澡堂。

　　澡堂不在宿舍楼里，而是设在他们方才吃饭的那个食堂三层，需要步行一段距离，同时必须经过通往食堂二层的步梯，这多少有点社死。浴室里是带有磨砂玻璃隔板的单人无门隔间，比一些网图上全无遮挡的大学澡堂要更私密些，虽然他并不是特别在意洗澡时被与澡友互看这件事。

　　现在是夏季，下午五点以后到晚上八点前一直都是高峰时段，两人拎着东西站了一会儿，才等到一个位置，便过去共用。袁行凛心想，这拥挤程度确实会给人造成负担，特别是在某些时间紧张的情况下更是如此，回去高低得整个洗澡神器放在宿舍，以供随时打水冲凉。

　　两人格外安分守己，在闷热的充满蒸汽的澡堂里迅速冲洗完毕，袁行凛问：“什么时候开班会通知了吗？”

　　陆一鸣道：“张李扬说明晚六点半，下午是学院领导见面会，晚上只有自己班级的会。”

　　“那明天完事以后，我去找你一起散步回来，”袁行凛道。

　　陆一鸣说：“好，估计时间不会太长，到时候给你发消息。”

　　袁行凛又问：“晚上在哪儿睡？”他本想直接邀请陆一鸣到525去，但一想到床并不宽，天气又热，陆一鸣赶路加收拾了一整天，正缺一个好觉，便憋回了邀请，把选择权交给对方。

　　陆一鸣却想也不想便道：“去你那儿。”他又恢复了往日的淡定，与白天那个倔强大力又有些小脾气的货判若两人。他把东西收拾停当，与张李扬说明晚上不回寝室后，便提着书包去了525。

　　两人锁好门，洗漱完毕，坐在床边对着寝室仅有的两张拼在一起的公用桌，有些无事可做。各自看书或者开电脑看电视剧必然会浪费单独相处的宝贵时间。袁行凛便把风扇打开，虚虚拥着陆一鸣躺在自己新买的床垫和褥子上休息。

　　宿舍温度太高，没一会儿，两人就重新抱出了一层黏汗。袁行凛恋恋不舍地松手，爬起来从书包里找了本书给陆一鸣扇风，猛然想起学校的招待所，便又起身翻找新生手册。

　　陆一鸣问：“干什么呢？”

　　袁行凛道：“查查怎么在线预订招待所的房间。”

　　陆一鸣道：“我昨天试的时候已经满了，最近新生报到，还有很多家长来。”

　　袁行凛：“……”

　　袁行凛：“你这个坏蛋。”

　　坏蛋问：“现在适应点了没？”

　　“适应一小半了，”他答，“不过如果是在家，肯定得好好惩罚你一顿解气。”

　　陆一鸣道：“不应该是一顿表扬吗？”

　　“表扬你骗我？之前转学的事也没早跟我说，这回不走了，一样半点不告诉我。”

　　袁行凛撇着嘴数落，陆一鸣自觉在这点上的确理亏，就凑过来亲他。被亲的人一面沉醉，一面继续撇嘴。

　　听了一鸣上午的那番令他无限心疼的话，袁行凛整个人已经逐渐冷静下来了。反正自己早就决定不管对方人在哪里，都尽力照顾好他、让他开心的。现在一鸣来到自己眼皮底下，这些愿望实现起来只会更加便捷。

　　但他仍然免不了设想，如果自己考入理工大，一鸣去上津大，岂不是一种更加完美的结局？他宁愿主动适应一鸣的步伐，也不希望他降低志愿迁就自己。因此，对于对方放弃津大这点，他始终耿耿于怀。

　　陆一鸣见他又开始愣神，便从一侧压上来问：“还想什么呢？炮友？白给？充气娃娃？”

　　这人简直愈发无法无天了，袁行凛被他强行打断了忧郁的思考状态，开始上手反击，结果不小心扯疼了白天被对方下大力捏了无数遍的胳膊。他立刻撸起T恤的袖子朝陆一鸣展示那片昭示着对方罪证的痕迹，更加忿忿道：“你看看，你上午还掐我，掐了好几遍，都给我掐紫了。”

　　陆一鸣翻看那条带着红印的手臂，故作困惑：“不是硅胶的耐造无痕材质吗？”他说着，重又在那位置上掐了一下，然后咬了一口。

　　“嘶——”这绝对不能忍，袁行凛咬牙切齿，登时又同他闹作一团。罪魁祸首终于受到了惩罚，被抓着手腕轻笑着求饶：“痒、痒，阿凛——”

　　“现在知道痒了？”

　　“嗯、痒——”

　　“哪儿痒？让充气娃娃来给你检查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