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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第 7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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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70
杜芮不可能完全没有意见。事实上,在陆一鸣初次提交志愿表单时,她就接到了班主任李老师的电话。李老师直接明确地表达了对陆一鸣最终选择的疑惑与不认可:
“以一鸣的分数,完全可以报考比江大再好一个档位的学校,他却将第一志愿填写为江大,这其中是有什么特殊原因或是出现了什么错误吗?”聊到最后,李老师建议作为家长的杜芮及时仔细地与陆一鸣沟通一下,督促他更加慎重地重新填报一次,并且表示如有必要,学校这边可以根据学生与家长的整体意愿进行适度的引导与规劝。
放下电话,饶是不断重申尊重儿子意愿的杜芮也还是没忍住当即同陆一鸣严肃辩论了大半天。陆一鸣曾对她不止一次地郑重表明自己会理智对待报考问题,她对此也的确给予了充分的信任,可她却万万没有想到,对方所谓慎重考虑的结果,竟然会是舍弃名校、重回江城。
杜芮很少对什么人发过如此走心的火,即使是在离婚的场合,她都能全程保持安静冷漠。她一生气,原先那些尊重和理解之类的表态,便又都被抛诸九霄云外了。
“我不明白,一鸣,我可以把你的行为称作是为爱牺牲吗?你觉得它很浪漫,是吗?”杜芮用一种质疑被评审者的语气严肃提问。
陆一鸣对她知情后的反应早有预料,但他已下定决心,丝毫不打算退让,淡定回道:“如果你坚持认为这是牺牲,我也没办法。”
“难道不是吗?那你告诉我,”杜芮站起身来逼问,“你告诉我,你明明可以去上更好的学校,为什么非要去什么江大?江大你就算不转学随便考考也上得了。而且别跟我说江大历史系比津大还要老牌,我承认,但这不意味着你能改变上津大出路更好的事实。一鸣,我说过你可以对我表达叛逆,但最好不要把我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傻子。”
旧事重提,矛盾焦点依然落至恋情这一核心根源上。陆一鸣沉默不语。由于他不认为自己的心境能被对方全然理解,他与杜芮的沟通的确带着些许敷衍。
杜芮早已习惯了他这沉默,继续耐着性子充当游说角色:“你在热恋阶段,很喜欢他这点我的确可以理解。但你才刚刚成年,有无数件比这重要得多的事情要做。你们保持异地在我看来也完全不会妨碍这层关系,我实在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为了他故意委屈自己。而且你能保证你一辈子喜欢他,而他也一辈子喜欢你吗?”
“保证不了,”陆一鸣说,“所以我才报了江大。”
“好,好。我绕不过你,”杜芮被他说得指尖都有些颤抖,“每次我和你谈到这个话题,你就拒绝理智地跟我交流。那你能不能直接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能在和他继续这段关系的同时选择津大?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必然的矛盾吗?”
陆一鸣道:“两个人不在一处,就很有可能迅速地疏远,我不想和他因为外力疏远。”
杜芮听完觉得好笑,她也的确笑了一下,对陆一鸣给出这样的回答感到些许荒谬。她问:“那你觉得报了江大、和他在一处了,你们就不会因为外力疏远、不会因为外因分开?”
“而且你有没有想过一鸣,你顶着一个牺牲自我的名头毫无原则地去找他,对方又会怎么想呢?你把压力给到他,就不怕他从此视你为负担,开始回避你吗?或许你这么做才是对你们关系的真正破坏。”
“更何况对方也会同样用心良苦地对你吗?津城高校那么多,为什么他没在津城选个一本院校迁就你?你未免把人心都想得太过简单了。”
“……”陆一鸣感到一阵疲惫,他几乎可以预见,当自己告诉杜芮阿凛曾经打算报考津工大时,又将继续收到何种关于年轻人想法过分幼稚的否定性评价。他亦不明白为什么那么多自诩成熟的人都无一例外地表现出对付出与回报的单一关注,不明白为什么一切纯粹的情感都会被他们那些看似老道的刻板标准层层量化与考核,最终被判定为一文不值。
至于说自己对阿凛造成了道德绑架的被动结果,他的确有所顾虑。但他从未在除了袁行凛之外的任何人那里体会到被真诚关爱着的感觉,他强烈地向往这种感觉,当然愿意为此做出飞蛾扑火式的努力。他知道杜芮从不感情用事,更不过多关注人与人的情感,因此,这场双方观点截然不同的争论,最终只会变为强势一方对另一方的持续说教与反拨,不存在任何设身处地的理解。
于是,他只是固执而确信地说:“你不会明白。”
杜芮无力地闭上了眼。从前也好,现在也罢,听到陆一鸣的真实心声实在太过艰难,唯有不断揣摩提问,祈盼着对方回答一句是或不是。可造成这种现状的人又是谁呢?她看着茶几上那张被退回的表格,终于承认了自己的失败,妥协道:“好吧。你有时候真的让我觉得自己是个彻头彻尾白忙的傻子,一个自作主张的笑话。”
陆一鸣闻言,抬眼问:“那么你给我转学,就只是为了想让我考得更好吗?”
“这难道有什么不对吗?而且一鸣,你不要混淆问题,我们没在谈论给你转学的目的。我知道你一直反对我离家太远,想要我们一起生活,转学当然是个两全的办法。”
“可在你那里,和我一起生活只是一个极为次要的内容,”陆一鸣的话里带着一丝压抑已久的控诉意味,“你其实并不在意我的精神世界和具体生活状态。”而这种在意恰恰是他真正渴望的东西。只有阿凛才会在意,他赌气式地、有些悲怆地想,可周围的人却都认为他们的感情是极不成熟且毫无意义的儿戏。
“好,那,那就算我说错了话,我没有白忙,但你自己难道没有白忙一场吗?你浪费了天大的资源优势,只为和你所谓的恋人去到一处。这在我看来的确是一种极端匪夷所思的行为,是会让你后悔的。”
陆一鸣也笑了一下:“我即使后悔,对你而言也没有任何损失。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似乎在盼着等着我后悔,好证明你的话才是对的。”
“你不用故意这样揣度我,一鸣。我说过我是为了你好,你应该明白我原本的用意。”
杜芮被他这话气得胸腔起伏,行动也略失了序,一只手在包里下意识地摸烟。随后她站起身,用一种同样充斥着委屈和疲惫的语气道:“你大可以把你的表格交上去,我不会干涉你。但你们班主任和年级主任可能还要继续对你规劝一番,你最好想些合理的说辞来应对。”说完,她开门走了出去。
这次无果的辩论之后,杜芮内心产生了更为强烈的破罐破摔、听天由命的感觉。在一鸣的事情上,她因为理亏而永远色厉内荏,只好不断听任对方的选择。她持续在工位上、食堂里、停车场、会议室里回味自己与陆一鸣的对话,她仍然不能明白为什么一段在她看来近乎玩闹般的感情,就能让他如此心甘情愿地、宁可放弃自己也要拼命维护。
她也知道,最大的问题必然出在自己这里:若不是自己从来疏于关注陆一鸣的情感需求,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不计后果地从外人身上寻求那些微不足道的依靠。她作为一个自始至终毫不知情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质疑与评判来自那个叫作阿凛的孩子给予一鸣的关爱呢?沉着理智如陆一鸣,为什么唯独被这个阿凛深深吸引呢?
她不禁想起陆一鸣曾经许多次对她发出的声讨。是,不仅漠不关心,还要质疑甚至贬低对方的某些选择,这就是自己一直在做的事。她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电话,重新打给陆一鸣。
电话接通了,杜芮立刻说:“我向你道歉,一鸣。我们今晚能再聊一次吗?不会再有任何强迫的意思,而是尽可能理解你的想法。”
陆一鸣通过了杜芮这一关后,班主任和年级主任那边的劝导自然也就不痛不痒、没什么实际效用了。由于关系着学校的录取数据且多少带点传奇色彩,此事便开始在老师同学中广泛流传起来。不过,很多人在自顾不暇的情况下,已然无心对他人的非凡事迹大谈特谈,更何况高三学生基本已经离校,那些评价无论多么五花八门,对陆一鸣本人也构不成什么影响了。
吴桐因为小叔管理高三事务的缘故,对此也有所耳闻。但她早知道袁行凛报了江大,故并不奇怪陆一鸣会有此选择,反而感到异常羡慕。两人离校前曾草草吃过一次饭,她按照陆一鸣的意思,没向任何人透露过这个消息。
事已至此,陆一鸣可以说是努力突破了重重阻碍,终于站到了袁行凛面前。而这人作为最后一关,出于对他的惋惜与心疼,也是意料之内地不易劝解。
宿舍楼外的阳光明亮而热烈,办理入住的学生热闹地进出,其中不时有人向他俩投来好奇的目光。陆一鸣道:“你还要蹲到什么时候?”
“啊?哦,”袁行凛摸着自己的后脑勺,问陆一鸣,“你住哪个宿舍?”
“313,你呢?”
“525。”
“嗯,那先跟我去寝室收拾,”陆一鸣果断命令道。
好家伙,这下突然又可以相互帮着收拾床铺了?还能一起参加开学典礼?袁行凛觉得自己简直就像做了一场离谱至极却又激动人心的大梦。他撑着麻到不省人事的膝盖缓缓站起身来,终于铆足了浑身力气瞪了陆一鸣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