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絮语》僮山

67、第 67 章

　　Chapter 67
　　开学在即，季超终于卡点回来了，彭雨森便在八月底返回了江城。他在新城连着当了快一个月的替补选手，终于拖着他简单的行李再次站到了江大门口。江大新生还没报到，现在是其他年级学生陆续返校的时间。

　　宿舍区最近正在全面检修电路，更换老化的电缆，这项工作本应在放假期间并于开学前完工，但计划与管理者不知道什么原因生生把工程拖到了现在。更为奇葩的是，很多老生在返校前并未接到关于此事的专门通知，这就导致大家回到宿舍，还要忍受频繁且时间随机的停电困扰。

　　穆寒也是停电的受害者之一。虽然他今年的课已经很少，但高年级的小组会议通常随地大小开，并不以开学与否作为严格的时间标准。这天他恰好又临时接到他们帮忙的项目会议有所提前的消息，需要尽快做好与会ppt发给老师，并在第二天早十点之前拷入会议室的公共电脑。

　　为了不影响白天的正常供电供网，宿舍楼最近均是每晚十一点半停电到第二天早上六点。而教学区各楼关闭的时间都在十点半，无法满足完成任务所需的条件。他原本打算在校内唯一一家24小时不关门的快餐厅刷个大夜，但现在并未完全开学，店铺还没有正式营业。任务紧迫，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向彭雨森打去电话求助。

　　彭雨森接起来，格外罕见地听到穆寒问：“雨森，今天能去你家住一晚吗？宿舍停电，但我刚巧有个ppt要赶在明早之前做完。”

　　彭雨森惊讶道：“我以为你宁愿花钱去住招待所也不会来我这儿。”

　　“最近学校开会，招待所都满了，”穆寒老实回答。他并不是没有产生过去住招待所的想法，但每次开这种大型学术交流会，校内招待所就会安排外来学者入住。这期间，那些名头相对不大的、职称较低的参会者或旁听者也会把学校周边的各大宾馆全部填满。加上现在又是开学季，房源紧缺，价格严重翻倍，这些要素完全阻断了他自行解决问题的各类渠道。

　　彭雨森习惯了他这过分诚实的态度，也接受了自己并非第一选择的现实，随意道：“你来。要么我明天把备用钥匙给你，宿舍一停电你就自己过来。”

　　穆寒说：“谢谢，但不用麻烦，电路应该会在新生报到前检修完毕。”

　　彭雨森道：“行，反正我最近也都在家。你到哪了？还记得位置吗？”

　　穆寒：“记得，你吃晚饭了吗？”

　　已经过饭点很久了，彭雨森知道他可能又没按时吃饭，无奈道：“早吃过了，别买。我前几天刚囤了一冰箱菜，也有泡面火腿肠，你刷夜也管够。”

　　然而十分钟后，穆寒还是提着两份拌面和小笼包抵达了彭雨森家门口。这人打死改不了那客气的性格，让他空手蹭住，他大概率又要过意不去。彭雨森穿着短裤背心，懒散地接过他手上的东西，穆寒空出手来，回身带上了门。

　　穆寒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彭雨森道：“就前两天，之前从东明谷回来过一次，但当天就去给师兄帮忙了。”

　　穆寒点头感叹：“真辛苦。”

　　出租屋比之前来时干净整洁不少，大概是因为彭雨森一个暑假都没怎么住。穆寒把书包卸下，小心放在沙发边的小茶桌上。那书包是防水布的加厚电脑包，防水确实防水，不透汗也是真不透汗。彭雨森见他T恤背面一片被打湿的方形区域，建议道：“这包得把你热疯。吃完冲个澡再开工吧，省得浑身不舒服，效率打折扣。”

　　穆寒转头看他，变得有些犹豫。他并非不需要，但先前过于匆忙，没想着洗澡的事，故而只带了睡觉用的东西。彭雨森看出他的顾虑，转身进了小隔间，找了包没拆封的一次性毛巾和一堆宾馆带回来的拖鞋、牙膏牙刷，甚至还有一次性剃须刀。他又进入卧室，拿出另外一个崭新的小包装递了过来：“一次性内裤。”

　　穆寒接过，张嘴欲道谢。彭雨森先他一步道：“不客气。先吃饭，空腹洗澡要头晕。”

　　彭雨森浴室的花洒开关是相对罕见的方形金属按钮，是他为追求酷炫感而专门购买、自己安装的小众类型。这房东是他朋友介绍的，他租住时，卫生间里刚好需要更换花洒，他便同时充当起了设计师的角色，小幅度地替人选择并倒腾了一番。

　　穆寒脱了衣服，才发现这按钮的别致与无从下手。思考一会儿，他把手放在这排钢琴键一样看不懂任何指示符号的按钮上，打算逐一尝试。

　　结果无疑是惨烈的，他刚刚按下某块按键，歪挂在墙上的中号喷头突然滋出冰凉的水来喷了他半身。他无奈地扶正喷头，一边猜测一边继续调试温度，但好一会儿也没成功。无奈之下，他只得从卫生间伸出头询问：“雨森，要按第几个按钮才能让水温变热？”

　　彭雨森这才想起自己那设计奇葩且不太灵敏的卫浴开关，道：“呃，右手数第一个。”

　　穆寒依言按下，水却改换了刚才的路径，从整排按钮下方的管道流了出来。

　　穆寒：“……”

　　彭雨森在门外问：“好了吗？”

　　穆寒道：“没有，现在是下面的管道在出水。”

　　彭雨森扶着额头边想边道：“你把……那个……呃……”他没有面对着实物，思考了半天都不知该如何形容那些个形状千奇百怪的按钮，也头蒙起来，于是问：“我进去给你看看行不？”

　　穆寒给他打开了门。穆寒没穿上衣，脱掉的外裤来不及再穿，就故作自然地拿在手上，挡在身前。彭雨森知道他害羞，便只管目不斜视地倒腾热水，待水温合适后就要匆忙退出卫生间。然而，或许是他自己也有些拘谨，朝后退时，竟然不小心被一只杵在一边微微出列的水桶绊了一下，接着非常不优雅地坐上了湿淋淋的马桶盖。

　　穆寒甚至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但受那与生俱来责任感的影响，已然下意识地拽住了彭雨森的T恤领口，也被带得一个趔趄压在对方身上。彭雨森怕他摔着，赶紧伸手去扶，可慌乱之中却发觉对方上身已然没有任何衣物，抓无可抓，只能迅速箍在他的肋下稳住对方的身体。触到穆寒带着温热且有些黏腻的肌肤与他四目相对的一瞬，彭雨森觉得完了，主要不是自己完了，是替穆寒觉得完了。

　　两人瞪着彼此愣神，就听咔嚓一声脆响，老旧的塑料马桶盖承重太过，自己裂开了。

　　彭雨森：“……”

　　彭雨森心里一阵抽搐，低声承认道：“我不是故意的，我的错……”

　　穆寒：“……我知道。”

　　彭雨森想赶紧走，却感到背后很麻，无法迅速起身。刚才这一坐加上脊柱在陶瓷的冲水箱上一磕，把他结结实实地撞了一下。穆寒也很快发现了他的异样，警觉地问：“磕哪儿了？”

　　彭雨森闭眼皱眉，略微吃力地把自己坐直道：“没事，摔猛了，我缓一下。”

　　穆寒便探身在他后背检查，上手一节一节去摸。他全神贯注，也来不及再去顾及别的。彭雨森在他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来，穆寒又撩开他的T恤，见他背上位于脊椎中间的地方有块红印，便把手放上去轻轻按压问：“这里的骨头疼吗？”

　　彭雨森微微“嘶”了声，揣摩一下痛感，遂得结论道：“应该是肉皮疼，骨头好像不太疼。”穆寒重复按了几下，彭雨森渐渐没了摔倒那一瞬的痛感，摆手道：“没事，你继续洗你的，我出去自己体会。”

　　他看见掉在地上的裤子，弯腰欲捡。穆寒赶紧提着他的手臂道：“我捡，你去坐会儿。”彭雨森只好听劝，又不忘叮嘱：“你扔洗衣机里，等会晾出来明早就干了。干不了也没事，我这儿还有很多。”

　　穆寒点头，目送他出了卫生间，看他在沙发上侧身坐稳，才再度关上了门。

　　彭雨森坐了一会儿，换了姿势趴着休息。现在他整个人舒服多了，看来应该是没伤到筋骨。穆寒洗完澡出来，让他找了些跌打药帮他涂在背上，边涂边道：“马桶盖裂了，回头我买个新的还你。”

　　“不用，一道口子，别管它，”彭雨森淡淡说。

　　“这也不是你自己的东西，回头房东看到是要赔偿的。”

　　“没事，等我用腻了自己换个。那裂缝刚好供我创作，卫生间都是白色也挺寡淡的。”

　　穆寒闻言有些好奇，问：“你要怎么创作？”

　　“涂点胶，搞个防水图案，回头创作好了给你看，”彭雨森眨眨眼。

　　穆寒穿着夏天的睡裤在彭雨森沙发上用电脑，他以前就不太喜欢规矩地坐在桌边。现在放松的状态下有些慵懒，又有点迷人。但他不时眉头微蹙，显然是在做一件不那么轻松的事。彭雨森有点躁，努力打断自觉回忆刚才细节的脑子，换了个姿势，继续戴耳机刷平板。这几天他刚刚忙完各种工作，过得格外松弛。

　　过了一会儿，穆寒对他说：“你困了就先去睡，我可能最早也要到十二点多。我把这个落地台灯留着，给你关大灯。”

　　彭雨森阻止说：“不用，我有眼罩，平常也都十二点以后睡。你等会儿忙完去卧室睡就行。”

　　穆寒抬头，对他不容置疑道：“你睡卧室，你的后背还得继续忖摸一下。”

　　彭雨森便不再同他争执，把卧室里的一张升降写字桌推出来放在他旁边，支起折叠桌腿供他随时使用。然后，他把床下的折叠床也拿了出来，在客厅找了个位置给穆寒铺好，放上枕头和空调被。穆寒正思考问题，抬头冲他笑笑，镜片之下是一双弯起来的眼睛。彭雨森便对他勾勾唇，安静地回卧室躺着玩。

　　穆寒做完ppt并整理好一版发言稿一起发到老师邮箱后，已是凌晨一点。多亏有了出租屋的支应，他才得以提前完成任务，甚至获得了相当充裕的休息时间。他伸展胳膊活动了一下身体，这才发现客厅卧室的灯还全部亮着。彭雨森侧身朝里躺在床上，不知道是睡了还是醒着，他于是放下电脑，小心翼翼走过去观察。

　　彭雨森的确睡了，但耳机还塞在耳朵里，平板播放着一个美术up制作油画瓷盘的视频。穆寒用手指轻轻按下暂停键，伸手欲取下他的耳机。彭雨森睡着的时候，整体气质比平时乖巧安静些，或许是感到了穆寒手的动静，他轻轻扇动一下睫毛，把两眼睁开一线。

　　穆寒见他被自己弄醒，有些抱歉，指指耳机和平板对他轻道：“给你拿走，你继续睡。”

　　彭雨森便配合地仰起头，就着他的手被他收走另一只耳机，用梦呓一样的声音询问：“不来睡床吗？”

　　他只占了半张床，剩下一半空荡荡的，足够躺下另一个人。有一瞬间，穆寒几乎就要答应下来。但他仍然担心自己明早的动静会影响到彭雨森的睡眠，便轻声道：“我明天得早起，会吵。我睡客厅。”

　　彭雨森便没再劝他，迷迷糊糊抬起放在枕边的手，把脉一样轻握了一下穆寒的手腕，似乎在用一种独特的方式问候晚安，然后闭上眼睛继续睡了。他在浅眠中感觉到房里的灯有层次地熄灭。穆寒在黑暗里简单收拾了一下茶几和沙发上的东西，又给手机定了时，在折叠床上躺好，也很快进入了梦乡。

　　穆寒第二天一早还是把彭雨森倒腾起来了。确切地说，是彭雨森在责任心的驱使下自行起来的。

　　天快亮时，屋内有些闷热。彭雨森迷迷糊糊爬起来开窗，闻到空气中雨的味道。他小心走到储藏间摸了一下穆寒挂在衣架上的裤脚，发现那布料还是潮的。储藏间是用合板隔出来的三角形小房间，因为采光不错，被彭雨森用来晾晒衣物。

　　彭雨森折回卧室，轻手轻脚打开衣柜，拿出几条看起来稍微正常的七八九十分裤子挂在床头，才继续躺下。已经五点了，他没有继续睡熟，眯着休息，又伸手摸到平板，在灰蒙蒙的阴滞光线里刷视频。过了一会儿，他听到穆寒洗漱的声音，便再次爬了起来。

　　彭雨森睡眼惺忪把裤子提到客厅。穆寒诧道：“怎么醒了？是不是吵着你了？”

　　“没有，天阴了，你昨晚洗的裤子没干，我这儿的几条你看哪个能穿。”他说着，将手上的衣物挨个搭在沙发上。

　　穆寒本打算随便借一条穿回宿舍换自己的，但彭雨森的这些库存倒与自己那些中规中矩的裤子没有太大差别，颜色和质地看起来都很舒适。彭雨森比穆寒高约半个头，穿衣风格属于低调但有品那一挂的。穆寒拿起一条深米色的道：“这条借我一下可以吗？回头洗好了还你。”

　　彭雨森点头，进厨房倒腾了简单的粥，又煮了鸡蛋。穆寒收拾好一切，早饭也已做好。彭雨森说：“柜子里有面包和奶，你挑着吃，我去洗漱了。”

　　穆寒问：“昨晚都让你睡晚了，不去继续补补觉吗？”

　　“完全不困，刚好上午得出去找个人，”彭雨森说着，拿出一枚钥匙递给穆寒道，“这两天我有可能出去，如果停电，你就直接过来。”

　　穆寒想了想，还是接了，他虽然不愿总是打扰彭雨森，但也怕继续收到昨天那样的紧急任务，届时如果彭雨森不在家，可能还会坚持千里迢迢回来给他送钥匙。他把钥匙收好，打算道谢，但想着对方有可能会觉得他见外，便只道：“等我们都忙过这段，再请你吃饭。”

　　这仍然是在变相地表达感谢。彭雨森道：“行，都许诺我八百顿了，不请也得折现，跑不了你一点。”说完便钻进了卫生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