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絮语》僮山

66、第 66 章

　　Chapter 66
　　暑假过半，马力川他姨最终给胡茵转了学，八月中下旬就要在一中上课了。她也办理了住校，打算平时周末就在学校画室或者培训班泡着，偶尔还能回家或者去马力川和姥姥那里待待。

　　自打婉婷退出培训班至今已有小半月，其间胡茵放假回家过一段时间，收拾了原先放在实验中学画室里的东西，又打包好了寄宿用的行李。她还跑到婉婷家去敲过门，但只有婉婷的妈妈一脸怨气地告诉她人回老家了，至于发生了什么、什么时候回来，她则用些乱七八糟的牢骚与搪塞代替认真回答。

　　胡茵还询问了婉婷的那位校外的学姐。据学姐讲述，婉婷走之前跟她请过假，说最近受了点伤暂时回去静养，但更多的细节她也不太清楚。虽然胡茵仍旧坚持给婉婷发去信息，但除了一句自己百般询问换来的“没事，不用担心”外，对方始终没作任何额外的解释。

　　婉婷消失的这段时间，倒是彭雨森在星美待了两周，一直都没有离开的意思。胡茵回家收拾东西期间，他也没回江城，而是接了一个餐厅手绘墙的工作，在代课之余继续赚外快。

　　胡茵回到新城后的某个晚上，有位新来的同学告诉她，外面一个深蓝色头发的女生在等她。她跑出来一看，那一脸颓靡、一只脚打着石膏坐在画室外长椅上的人果然是王婉婷。胡茵见她这副略显狼狈的模样，慌忙上前拽着她问：“你去哪了？脚怎么了？为什么不接电话？我还联系过阿姨，可她也什么都不告诉我。”

　　王婉婷道：“没事，下楼梯不小心摔了一跤骨折了，现在基本好了。”

　　“平白无故摔下楼吗？你最近有没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可能是之前累着了，脚下不稳，真没事，”婉婷解释道，“不过前段时间我和樊诚的事被我妈知道了，她让我出院以后回老家待着反省，培训班也给我退了。我不想让你担心，所以没说。我妈也没跟你说，应该是觉得我丢人。”

　　婉婷讲完近况，终于对胡茵说明了来由。她是偷偷出来的。据她描述，樊诚近期情绪持续低落，但不愿告诉家里，计划先去咨询一下心理医生，如有必要，就花钱进行几次短期治疗。

　　但既然瞒着家人，便要向外借钱解决费用问题。婉婷的妈因为极力反对两人恋情，不可能有任何接济行为。学姐那边她也没有细说情况，毕竟以她目前的状态，不太能继续在画室和剧组帮忙。而她认识的那些高年级学生毕业的毕业、混日子的混日子，也都没到达借钱的交情。胡茵听完，这才知道两人还在外面偷偷租住着一个单间，房租约有几百每月。

　　婉婷道：“之前在学姐那儿的一点劳务最多只能交个房租，不太够拿来做心理疏导，想着能不能先从你这里借点钱帮他看看，一定尽快还你。”

　　胡茵的确存着一部分生活费和过年的压岁钱。她除了购买画材，就是偶尔外出吃点儿科技让自己快乐一下，上次旅游回来以后，几乎没再盲目消费过什么。她问：“他租不起房，为什么不能住校或住家，非要让你伤没好就出来借钱？而且他怎么不问他自己的朋友借钱？你是什么全职保姆加提款机吗？”

　　婉婷劝道：“别生气了，其实租这个单间也是为了让他这一年放平心态好好复习。他人敏感，住不惯宿舍，家里又有太多琐事。你知道我也希望他能考上一所心仪的学校。”

　　胡茵满腹窝火，心道那你自己呢？不想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学习美术吗？她实在揣着太多忿忿的情绪，但一想到这些都不是婉婷爱听的，便只好憋回去。

　　胡茵虽然生气，却还是决定拿出全部积蓄帮助婉婷。她手上共有两千多，给自己留下零头作为生活费，其他全部转给了婉婷。但她也执意问清学长在哪家医院治疗，什么时候去治疗。婉婷一一告诉了她，说上个周六他就自己去过一次，医生建议最近每周都过去疏导观测一下。

　　她说话时，眼里蓄着一点卑微，已然没有了单身时的傲气和叛逆劲儿，也没有半点寒假前那次捉奸表态时的淡然。或许只要学长给她一个绝望而柔弱的眼神，她就会心甘情愿地为他继续奔波。她望着胡茵低头转账，感到异常愧疚，重复了好几遍“我一定尽快还你”这样的话。

　　胡茵无言，她觉得有时候婉婷真的是在搞一种很新的自虐，她对此却毫无办法。她不想看到婉婷被学长拖累，但更不想看到婉婷遇到困难时无依无助。她道：“对了，季老师说这边还有一些给你发的资料和你宿舍的一点东西，让我拿给你。”

　　婉婷道：“先帮我留着吧，回头找你拿。谢谢宝贝。”说完，她抚摸了一下胡茵的头发，起身一瘸一拐地走了。

　　胡茵目送她的背影消失在基地大门外，才转身回去。她推开画室的门，竟然非常意外地看到了似乎是刚刚收工回来的彭雨森。彭雨森站在玻璃窗边，见她进来，便问：“你朋友？”

　　胡茵点头。彭雨森继续问：“借钱？”

　　胡茵继续点头，道：“你怎么又知道了？”

　　“刚好看到你给她转账，”彭雨森道，“我对色块比较敏感。”他有些奇怪，因为从没见过胡茵的神色如此阴郁。他问：“去吃夜宵吗？”

　　胡茵摇摇头说：“我不吃了。”她刚刚对婉婷倾囊相助，又念着想了两年的数位屏，所以这段时间的零花钱便不再能供她不加选择地挥霍了。彭雨森看她蔫头耷脑的样儿，道：“走，就当是去接受我的咨询，请你吃烤串。”

　　他提起书包扔到办公室季超的座位旁，又在季超桌面的笔筒里搜罗出一根包装花里胡哨的棒棒糖回去找胡茵。刚刚那个女生也已经回宿舍了，胡茵关了灯，锁上了画室的门。

　　彭雨森的自行车还扔在江大，此刻骑来一辆不知是谁的电驴，让胡茵坐上后座。电动车提了速，夜风就把他的T恤和胡茵的头发都微微吹动起来。胡茵咬着棒棒糖，心情稍微好了一些。

　　两人转来转去，最后在新都附近的一家烧烤店浅点了几根相对健康的蔬菜和豆制品，然后彭雨森要了小龙虾、扇贝和烤面包。胡茵问：“雨森哥，你以后都在这边代课吗？”

　　彭雨森说：“反正暂时还走不了，超哥这么久都不回，看来是牛马当得太烦，索性脱缰跑了。”

　　胡茵道：“嗯，兴许你以后可以接管这块儿。”

　　“有可能，”彭雨森和她干了一杯大麦茶。

　　胡茵问：“季老师是回家了吗？上次见他提了一堆行李。”

　　彭雨森道：“对象感冒，回去照顾了。估计少不了要偷着约几天十几天二十几天的会。”他就这样自然而然把季老师的底抖了出来，远在外地的季超突然结实地打了个喷嚏。季超对象：“噫靠，别是我传染给你了！”

　　胡茵沉浸在自己的故事里，暂时丧失了对浪漫爱情故事的兴趣，忍不住闷声说出自己的疑惑：“雨森哥，我有一个问题想请教你。”

　　彭雨森多少猜到她在郁闷什么，道：“你问。”

　　“如果你的一个特别好的朋友，因为被对象拖累而影响了正常生活，也影响到你俩的友情，你会怎么办？”

　　彭雨森问：“拖累是具体怎么个拖累法？”

　　“就是对方不断要她提供情绪价值，还有金钱价值，却不顾她的学业和兴趣，同时又总爱装可怜道德绑架她，让她觉得亏欠对方，人也越来越不自信。是你的话，会怎么办？”

　　彭雨森说：“劝分？实在不分，那就随便。”听他这话的意思，劝分是第一步，但不会贯彻始终，这与胡茵对待此事的基本思路和行动轨迹大致相同。

　　彭雨森问：“是刚刚找你借钱的那个女生？看着还挺酷的，她最近缺钱？”

　　胡茵道：“嗯，她自己不缺钱，她是借钱给男朋友看病交房租。她谈恋爱以前才是真酷。”

　　彭雨森问：“高二生？”

　　胡茵道：“嗯，高二，她男友高三。她很有能力的，帮学姐办画室拍短视频，也可以赚打工费，但她男友就是寄生虫，空有一副还行的皮囊，还在恋爱里和别的女生明着暧昧。”

　　彭雨森：“……”

　　彭雨森：“你这朋友脑子真的没问题吗？”

　　胡茵道：“我质疑过她这样的过度奉献，但她不喜欢我这么数落她和学长的不是。她什么都知道，就是坚持喜欢那个人。”

　　彭雨森道：“那就只能是……不理解但尊重了。”

　　胡茵点头接受，叹了口气道：“嗯，唉。一鸣哥也是这么说的。”她这么一提，彭雨森突然想起一件事，问：“你说的这个一鸣和穆寒他弟，他俩是一对儿吗？”

　　胡茵摇头表示不清楚，问：“你为什么关心他俩的关系？因为寒哥吗？”

　　彭雨森问：“嗯，很明显吗？”

　　“还行，反正你老问寒哥的事，应该是挺在意的，”胡茵说。

　　彭雨森道：“所以你们那天在江大具体发生了什么？可以讲不？”

　　胡茵问：“你还没问过寒哥吗？”

　　彭雨森道：“没有，估计问了他也不会告诉我。”

　　胡茵啃着玉米段子犹豫，彭雨森就给她剥了一只小龙虾放盘子里。胡茵拿起来吃，又叹了口气道：“看在你请我吃夜宵，又给我答疑解惑，还给我剥虾，还对我那么好的份上，好吧。”她把那晚的事大致描述了一遍，得出一个相对客观的结论来：“所以寒哥虽然说有了喜欢的人，但我觉得可能更多是为了公开澄清他与那个莎莎姐的关系。”

　　彭雨森说：“嗯，那你怎么知道他对他弟有感觉的？”

　　胡茵咬着竹签道：“因为我看到他说那番话的时候看着凛哥，而且描述喜欢的那个人性格很好，对朋友很热心，喜欢文学，这都和凛哥挺像的。所以我觉得很有可能，你知道这是真的吗？”

　　彭雨森点头道：“是吧。我问过，他也没否认。”

　　胡茵道：“雨森哥，如果你对寒哥有好感，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表明态度？我觉得你是那种有一说一的坦率性格，而且又高又帅，画画好，工作能力也强，我们班的很多同学都很喜欢你。”

　　“这棒棒糖甜哦，给我夸得，”彭雨森道，“再看吧。总觉得我目前还是不太适合恋爱，和前对象分了以后我有点ptsd。”

　　胡茵托腮，又听他有一句没一句地讲了讲恋爱史。彭雨森平时基本在搞专业，除了一堆不怎么把情感当回事的狐朋狗友外，也没太多人可以倾诉，现在借着情绪和氛围一股脑说了不少自己的事。胡茵安静听着，恍然道：“所以那天你说的那个特别好的朋友，其实是你前对象？”彭雨森点点头。

　　胡茵道：“可以理解，反正我画起画来也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即使是一个巨帅的我特别喜欢的男生在我忙的时候约我，我也会拒之门外。如果对方执意劝我，我大概率还会发火。”她想了想，补充：“不过，除非是婉婷找我。”在她这里，似乎没有什么比友情更为重要，彭雨森不知道是该说她幼稚还是通透。

　　彭雨森逗趣道：“行吧，那我找你呢？”

　　胡茵原先低落的情绪在两人聊天的过程中被安抚了不少，道：“也会考虑的，”她扳着手指数，“你，凛哥，一鸣哥，灿灿姐他们找我，都会考虑的。”

　　彭雨森笑着摇头，继续把一只剥好的虾放在胡茵盘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