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絮语》僮山

62、第 62 章

　　Chapter 62
　　返回江城后，大家继续乘地铁去大学城，打算把马力川和袁行凛的新学校分别逛上一遍。旅途已接近尾声，但最近几天除了睡得晚些，并没什么特别消耗体力的活动，因此，大家的热情仍旧高涨。

　　马力川的学校名叫江城文理学院，虽然不太出名，但地理位置不错，校园也非常漂亮，和江大相隔不到一千米，有如近邻。不过由于没有图书馆准入权限，那座标志性的、金字塔一样的精美建筑只能远远欣赏。黄灿灿羡慕地赞叹道：“早知道江城是个学校都这么好，我为什么还要报名到外地？不过这儿的学校我大概率一所也考不上，唉。”

　　她在毕业聚餐那会儿已经发泄完悲伤的情绪，做好了复读准备。然而就在旅行前的一段时间，大家突然听说她收到了一所蓬城高校的通知书。虽然袁行凛尚未搞明白为什么她没有参加集体填报，却仍然及时赶上了二本录取，但既然结果可信可靠，能有个不错的去处对她来说的确是一件很好的事。

　　马力川道：“也不能说都考不上，这块儿估计还有什么职业技术学院、工程学院之类的，还有好多民办高校，主要是你妈就没打算让你在这儿上学。”

　　黄灿灿说：“我知足了。我那么危险的成绩，做梦都没想到自己竟然可以不用复读。不过以后就只能趁着假期跟你们吃饭、没机会随时约了。”

　　刘昭道：“我也一样，以后基本群里见了。”他的学校在距新城非常遥远的西边，以后忙起来，和大家见面的机会就更少了。陆一鸣在一旁拍着他的肩膀对他表示祝贺与安慰。刘昭豁达道：“你们寒暑假可以组团去我那里玩，名胜古迹挺多的。”

　　马力川说：“那灿灿去蓬城科技的话，蓬城荣城两步路的事儿，又可以跟吴桐和一鸣约了。”

　　黄灿灿道：“一鸣放假回家的时候说不定还能约一约，不过桐桐目前还不确定是复读还是留学，大概更有可能是后者，所以想见她估计也不容易。”

　　“唉，其实也挺不错的，”马力川说，“多种选择嘛。讲真国外留学说不定更适合她。你看我们强子才去半年多，就已经熏陶出温文尔雅的绅士风度了。”

　　几人聊着，穿过一条小吃街，看到了一众建筑物中异常显眼的江大校门。他们人多，扎堆进容易引起门岗的注意，扫码登记又不知道何时才能通过审批，穆寒便向陈斌求助，成功借了两张校园卡。

　　陈斌一听说穆寒的亲友要来江大上学，非张罗着要一起尽尽地主之谊，请他们吃个晚饭。就这样，李菲和刘莎莎也来了，饭局的规模越来越大。

　　一行人里，马力川、胡茵对刘莎莎的印象都不能说是非常好，虽然他们相较袁行凛，对她的行事风格比较陌生，但后来多少得知了她大年三十晚上千里迢迢不请自来找穆寒的事。而且，刘莎莎与外人交谈时，总有一种难以形容的做作感，让人摸不清她的想法，不知是该肆无忌惮地跟她唠嗑还是客客气气保持距离。

　　现在，几人坐在食堂二楼火锅店的一角，在陈斌的指挥下手动拼好了两张小饭桌。陈斌拍着袁行凛的肩膀对大家道：“我宣布啊，寒哥的弟弟，九月开学就来咱学校上学了，我们作为穆寒在江大的亲友团，对你们表示热烈欢迎。其他小朋友们也都即将步入大学校门，我，陈斌，虽然咱们不是一个学校的，但你们都可以管我叫师兄或者哥。这两位是你们的李菲学姐和刘莎莎学姐，我们一起来为大家庆祝一下。大家随便吃点，主要是聊。”

　　鼓掌完毕，马力川道：“谢谢哥哥姐姐们，心意我们真的感谢，但吃之前我们还是得说好我们自己来付饭钱，我们这么一大群人，会把你们的存款吃空的。”

　　袁行凛说：“是的师兄，我们自己来。”

　　陈斌道：“你们现在的小朋友实在太有礼貌了，不过这次必须我们来，我们中不少人在校外多少接了点活，也帮老师做事，有点工资和补助。”

　　马力川道：“哥你别说了，等会儿结账你就知道我们是绝对不允许你们破费的。寒哥一路上不知道给我们买了多少小零食小饮料，我们不能从头到尾白眼狼，把他吃穷再来霍霍他亲友。等回头凛开了学，你们请他随便吃个煎饼果子就行，千万不要惯着他！”

　　李菲被他逗乐了：“这个弟弟能说会道，我好喜欢啊！你要去上哪个学校？在江城吗？来江大记得找姐姐玩啊！”

　　马力川举着杯子道：“我就在你们对面，姐，到时候可以随叫随到。”两人喝了一杯。

　　胡茵问：“姐姐，寒哥在这边也被叫哥吗？”

　　李菲说：“是啊，其实我们班男生之间喜欢互相叫哥的。不过寒哥似乎的确是我们小组年龄最大的一个，虽然只比陈斌大几个月。”

　　她问：“妹妹，你是不是年纪小点，跟他们不是一个班的吧？”

　　“嗯，我开学就高二了，”胡茵指着马力川，“这我哥，二姨家的。”

　　刘莎莎不失时机地夸道：“没想到穆寒有这么一群优秀的弟弟妹妹。以前在新城就见到过你们中的一些，比如穆寒这位帅气的弟弟，你们真的是未来可期。”袁行凛朝她笑着点了点头。

　　店员上来一盘炸鲜奶，李菲热情地端起来给大家分发，待发到陆一鸣时，他回了一句“谢谢学姐”，同时对着她礼貌地微笑了一下。他到了陌生的场合，重新变得寡言，几乎没什么存在感。李菲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突然就来了兴趣：“诶？你们快看这个弟弟，他好腼腆，好可爱啊！”

　　陈斌说：“你咋这么兴奋呢，话说不是喜欢彭雨森那款痞帅型的吗？”

　　“高冷的我也喜欢，”李菲嚷道，“而且这个弟弟一看就学习很好，天庭饱满，耳高过眉，关键还很帅，简直是小说里面那种懵懂忧郁的男主角！”

　　马力川说：“姐，你还精通相人之术啊？”

　　陈斌道：“她就在短视频网站上学了这两句，见谁都是这么说的。”

　　李菲顾不上理会拆台的陈斌，对马力川得意道：“你就说准不准吧。”

　　“那可太准了，这是我们这群人里唯一的真神，不仅自己学，还提溜着别人学的那种，”马力川说，“现在是津大的种子选手，人文社科的未来，最佳托举型队友，简直是男女老少的人间理想了。”

　　自己人都在疯狂点头，倒把陆一鸣弄得不好意思起来。袁行凛和刘昭不停地拍着他的肩，冲他比大拇指，被他强行抓住手往桌上按。

　　陈斌道：“你们不要围攻人家了，被这么夸来夸去很烦的好吗。来弟，咱俩喝一个。”

　　陆一鸣站起身和他碰碰杯，也跟着叫他师兄。

　　“来来来一起，”陈斌喝完，继续与几人挨个碰杯带动气氛。这人言行得体，平易近人，将真诚社交与他这年龄已掌握的应酬技能平衡得令人舒服。刘莎莎也举起自己的杯子，对袁行凛道：“阿凛弟弟，我们也喝一个，以后来了江大，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情，尽管找我就好。”她听穆寒这样称呼袁行凛，便也跟着如此。

　　李菲心领神会，在旁默默欣赏。自打上次刘莎莎在小组成员面前默认心意后，穆寒并无什么明确表态，吃瓜群众便自主得出两人处在暧昧阶段这一结论，也分外注意不去打扰他们的情感进度，而是顺其自然地坐等结果。穆寒后来几次想要通过什么方式解除大家对他们的误会，都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

　　袁行凛于是起身向刘莎莎道谢，干了一杯。等他坐下，陈斌在他身旁悄声科普：“弟，你是不是还不知道，这位学姐很有可能就是你哥的未来女友。”

　　袁行凛闻言，有些疑惑地看着陈斌，他的确对刘莎莎追求穆寒的种种行为有所了解，但对未来女友这一论断却深感怀疑。不过，他还没张口，就听到穆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是的斌哥，你和菲菲其实误会了。我有喜欢的人，这件事莎莎在很早以前就知道，我们两人只是普通朋友关系。”

　　他的声音不大，但表意明确，态度不苟言笑，足以将想要表达的内容清晰传达给在座众人。刘莎莎表情突然就显得有些低落，但仍然附和了一句：“嗯，斌哥别乱说。”

　　李菲头一次听到穆寒如此坚定地否认两人的暧昧关系，顿时感到一阵不可思议，道：“所以寒哥喜欢的……原来另有其人吗？”

　　“之前一直没有什么机会澄清这个误会，”穆寒继续缓缓开口，“刚好借这个聚会跟大家解释清楚，莎莎很优秀，对我也非常照顾，我们一直是关系不错的朋友。而我在进入江大以前，就已经有了心仪的对象了。”

　　“对方比我小几岁，是我儿时至今的玩伴。”

　　“他的性格很好，人很真诚，对朋友很仗义，喜欢文学……”

　　在场几人从未听穆寒如此详细地描述倾慕对象，一时都有些出神。尽管极力掩饰，但作为一个被公开宣判出局的人，听着穆寒对他人极尽温柔的一番赞美，刘莎莎终于无法继续维持她一贯平淡的神态，变得怅然甚至有些凄楚。

　　袁行凛坐着，无法确定这段澄清之后突如其来的自我供述是出于怎样的想法，他知道穆寒并非喜欢向他人表露心迹的人。他抬头朝着穆寒的方向望去，发现对方此刻也在认真看着自己。

　　眼见气氛似乎就要朝着不太可控的方向发展，马力川火速圆场道：“啊，昂，这个，我补充一下，寒哥喜欢的其实是我们一个共同的发小，俩人关系老好了，只不过他一直没在学校提过。因为我发小这人吧，他特害羞……”他一本正经地扯谎，生把穆寒即将脱口的秘密勉强地掩盖起来。穆寒望着滔滔不绝的马力川，这才意识到自己在恍惚之下都说了些什么。他认同地点点头，重新让自己冷静下来。

　　在这样短暂的时间之内得知如此多的细节，连陈斌都感到万分惊奇，举着杯子对穆寒道：“从没听你说过，挺能瞒啊兄弟。”

　　穆寒有些释然地冲他一笑，也把自己手中的饮料举了举。

　　李菲喃喃：“原来寒哥这么深情，那女孩一定超幸福的。”

　　但当她朝饭桌对面望去时，瞬间又变得有些无措：穆寒早有所爱，就意味着刘莎莎长久以来都是一厢情愿。虽然自己和莎莎并未到达极其要好、无话不谈的挚友级别，但作为同班同组，相处时间也较普通同学更为长久，李菲着实有些心疼她。

　　小组成员的关注点逐渐转移至莎莎的情绪上，毕业生们却很有些各怀心思。胡茵一反八卦的常态，在旁悄然叹息，马力川像看另类一样探寻地看了她一眼，继续与李菲聊起别的话题。穆寒表明心意后，整个人表现出一种异常放松的神态。而黄灿灿和刘昭两人因为与穆寒不熟，只道是听到了非常罕见的情感八卦。

　　大家后来还说了些什么，袁行凛也没怎么听，他悄悄观察身边的陆一鸣，发现对方只是托腮安静喝着手里的酒精气泡水，偶尔回应众人的什么问题。袁行凛用肩膀碰他，他也用肩膀碰回来，那状态表面正常得不能再正常，却不再具备任何说服力。

　　晚饭结束已经八点多了，几人只得推迟返程时间，决定在校内的招待所里继续住宿一晚。陈斌和李菲询问了他们的安顿情况，便同穆寒一行热情道别各自回了寝室。刘莎莎的眼眶在幽暗的角落处微微泛红，似乎还想留下等着同穆寒单独说些什么，但看到穆寒看向她时略不自在的神色，又见他被亲友们围着聊她插不进的话题，终于还是先行离开了。

　　同班同学走后，穆寒就变得有些沉默，他走在人群最后，把大家送至学校的招待所大楼前的路口。他为自己刚刚的莽撞行为感到抱歉，尤其是对袁行凛和陆一鸣，他甚至觉得自己的举动像是在故意搅局。因此，他在线预定并在众人的反对声中坚持支付了套房费用。他做完这些，叮嘱众人明天起床后到食堂一起吃个早饭，就回宿舍去了。几人摸不清他此刻的真实心境与意愿，担心他更愿意独自待着，便只是将身上各式各样的零食塞进他的书包，并未强行挽留。

　　一路上陆一鸣不知是不是因为喝得微醺，步伐一直轻飘飘的。袁行凛拽着他的手臂，几次把他从掉下人行道的危险中解救回来。走至楼下，袁行凛对马力川他们道：“你们先上去，我俩在下面吹会儿风。”

　　众人离开后，陆一鸣恍惚问：“现在去哪儿？回家吗？”

　　虽然回家也不是不行，毕竟才八点多，地铁没停，高铁也肯定有票，但陆一鸣这个状态，赶路免不了要眩晕反胃。袁行凛说：“这样回去，你路上该不舒服了。”

　　陆一鸣仍在微微恍惚，不认同道：“不会的，我没问题。”

　　然而他没迈几步，就不受控制地要走S形，好在袁行凛还拉着他。

　　“看看，还是有点醉吧，”袁行凛观察他的表情。刚才在饭桌上，陈斌是要了一点啤酒的，兴许是多种酒水相互掺杂导致陆一鸣有些无法招架，他以前也不怎么能喝太多这类含有酒精的东西。不过，袁行凛也感到一阵心虚与自责，正因为自己在饭桌上后半段跑了神，才没顾得上看住他。更为重要的是，那阵隐晦而又热忱的表白无疑再次影响了一鸣的心情。如果自己喜欢的人被别人当众告白，自己的不安与自我厌弃或许只会更加强烈，说不定还会产生立刻离席的冲动。

　　“……没，”陆一鸣否认，但完全没有说服力。

　　“没什么没，明明都迷糊了，”袁行凛戳他肩膀，“走，买点酸奶。”

　　夜晚的江大篮球场和体育馆被四面的高压钠灯照得很亮，空气里弥漫着被夜风稀释的汗水和塑胶味。一路上不断有下晚课或携手遛弯的学生来来往往，见两人拽着走路，也只当是亲友失恋、哥们醉酒之类的寻常情况而不甚在意。

　　袁行凛拉他进了超市，麻利地在货架上拿东西结账，走过水果区时，顺便又拎了一盒称好的香蕉。他怕陆一鸣走不稳，始终不敢松手。陆一鸣则表情懵懂，如同还没睡醒就被拎出被窝的小孩，惹得收银小姐姐微笑道：“你朋友得是喝了不少，出去的时候注意门口那个大台阶哦。”

　　“好的，谢谢。”

　　袁行凛把陆一鸣拉到某栋老式教学楼前的一处小花园里，让他坐在长凳上，自己则腾出手来打开酸奶递到他手上。江大历史悠久，类似的低层建筑带着木质雕花的门格窗格，很有些古色古香的感觉。楼体外围满是爬墙虎一类的藤蔓植物，簇拥着一块斑驳的黑漆木牌，老式大门里涌着阵阵清晰的凉意。这是数学学院的教学楼。

　　袁行凛说：“都说这个解酒还保护肠胃，试试，不行的话还有香蕉。”

　　陆一鸣把吸管放在嘴里，不说话。

　　袁行凛坐到他旁边问：“怎么这么安静，吃表白的新醋了？”

　　“……”

　　“跟我说说嘛，点头或摇头也都行。”

　　陆一鸣嘟囔：“你怎么知道他是在给你表白……”

　　袁行凛用胳膊肘碰他道：“你不也知道，才这么闷闷不乐。”

　　陆一鸣沉默了好一会儿，说：“他那些夸你的话，我……也可以从你身上感受到，我早就感受到了。”只是他从来都没有像穆寒那样正儿八经地对这袁行凛表达过。而且，他们的关系水到渠成，自然到甚至根本找不到一个明确的、轰轰烈烈的开头。穆寒在众目睽睽之下的举动却让他感到格外羡慕。

　　袁行凛笑他：“知道，你不是早告诉过我吗？喜欢带我学习，喜欢辅导我功课，喜欢我去找你，还喜欢和我肢体接触，抱我，亲我，喜欢我整个人，是不是？我全都记着呢。”他自己普信地添加了许多非陆一鸣原话的内容，然后凑近对方的耳朵，继续哄道：“我也一样喜欢你，最喜欢你了，一鸣。”

　　“还有你现在这委屈吃醋、把自己喝到迷糊的样子，我也喜欢死了，”袁行凛压低声音，“我现在就特别想扑倒你。”

　　陆一鸣不得不打心底地承认这人有时候真的会在他心头点火，让他又羞又爱，又恼自己如此着他的道，昏昏沉沉却不甘示弱道：“我也想扑倒你欺负，让不让？”

　　“让，求之不得，”袁行凛柔声回应，“想被你扑倒欺负到下不来床。”

　　这简直不要太犯规。陆一鸣得到答案，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们还在公共场合，于是转头确认四下有没有人。或许因为蚊子太多，坪灯黯淡，花园里一片寂静，半个人影都没有。袁行凛灼热的双唇就轻轻地贴了上来，他把自家对象圈在怀里温柔吮吻。是熟悉却仍然令人心跳加速的气息，陆一鸣不由自主地回应着，被他接过手中所剩无几的酸奶盒子放在一旁。

　　“好甜，一鸣，”袁行凛说。

　　绵密的情话、温柔的触感，或许还有酒精的加持，陆一鸣的身体很快起了反应。他被这浑身过电般酥麻的感觉惊醒大半，紧张道：“回、回去再……”

　　“好，回去再给你欺负，”袁行凛也努力平复呼吸，啄了他一下，把他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