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絮语》僮山

61、第 61 章

　　Chapter 61
　　美术馆和图书馆作为园区里最为知名的景点，是一座连在一体的长条形建筑，盘绕在海岸线一侧。因为是夏季，楼体的落地窗上爬满了层叠茂盛的绿色藤蔓。一层的文创区、咖啡座和快餐区满是聊天吃饭的游客，倒是二层的美术馆里相对冷清，几人于是先行来到美术馆入口。

　　从这里看去，长条形空间里均匀地分布着多个方形的小展厅，彼此以玻璃幕墙相隔，站在馆内的任何地方，几乎都能将弯曲的骨骼一样的钢筋架构尽收眼底。几人此前从没来过这类艺术气息如此浓厚的场所，都发出了没见过世面的惊叹。穆寒想，彭雨森一定特别喜欢待在这种地方，还有阿凛，对于他们这样的人来说，躺在这边的某个角落睡觉估计也是极为惬意的。

　　每个隔间的展品都承担着不同的主题，它们多来自不大知名的社会艺术家和江城某些高校美院的学生，某些巨幅绘画下的台子上还有缩印版明信片可供购买。胡茵爱极了这种消费活动，买了很多珠光色的插画风格的明信片，还没走完一个展厅，大几十就被她花出去了，看得马力川直摇头，心道老姨知道了少不了要肉疼。

　　穆寒慢慢游览，想起彭雨森那些摆放在出租屋里盖着布的画板。上次他胃疼时，没有对他提出参观那些神秘作品的请求，现在突然也好奇起它们的内容来。江大的艺术馆就在美院楼的二楼，彭雨森毕业的时候，应该会在那里放上他这几年积累创作的水平较高的作品。

　　他一边想，一边朝前面并排的两个人投去歆羡的目光。袁行凛始终走在陆一鸣身侧，与他低声讨论作品，偶尔扫码买下一套明信片，或举着手机给作品拍照。陆一鸣则相对安静地听他讲，两人的互动以高高的玻璃幕墙为背景，形成一幅唯美梦幻的画面。穆寒抬起手机，把这一幕也拍了下来。

　　马力川闲来无事，东一眼西一眼地草率浏览，然后站在前面等着大部队。刘昭对绘画、雕塑之类也都不感兴趣，却唯独给予这栋建筑很高的评价，他指着一处海洋馆主题的墙面说：“这非常像《魔幻世界》海底地图的现实版。”

　　走廊尽头有一个很小的隔间，中心有一棵枝叶繁茂的巨大榕树穿透地板，从一楼伸上来，上面满是游客们祈愿的彩色纸条。透过钢化玻璃的地面，可以看到楼下的同一位置是个安静别致的院落，那榕树的根就埋在院落中央的土地里。

　　胡茵一边轻微吐槽便签祈愿这个做法不古不今、有些落俗，一边诚实地趴在一边桌上也写了一张。马力川抄着手，伸长脖子围观她写了什么。他又踱到树的旁边，去看其他旅人的留言。多是一些“×××爱你一生一世”“××宝宝等我”“××唯爱××”一类山盟海誓、追星常用语以及“考研上岸”“平安喜乐”“身体健康”等宏观祝福。不过，在他即将发出嗤笑的时候，他又看到了一些有违常规的炸裂内容：“××再长长3cm”“想看×××洗澡”“×××请和我上演嫂子文学”……

　　黄灿灿也在一旁饶有兴味地品读，并对他们宣传自己的发现：“你们看这里还可以交友诶，包小姐13789456233。”

　　马力川：“……”

　　刘昭：“……”

　　下一秒马力川用几乎要疯的语气教育道：“你把那重音给我加明白！！那是包——小姐！！不是她姓包！！！”

　　穆寒努力保持着和蔼的微笑提醒：“这玻璃地面和树的连接处有缝隙，大家挂东西的时候小心一点。”

　　袁行凛站在隔间入口处，问陆一鸣：“写吗？”

　　要是放在以前，他会觉得此类活动无聊而无用：写下心愿又能如何呢？还不是各有各的命运。但是现在，或许是与陆一鸣的感情让他开始对一切浪漫心生向往，他也很想写下一些证明两人亲密感情的字据，并希望能借此传达到这个世界的其他空间，被各式各样的目光凝视或见证。

　　陆一鸣点头，拿了纸笔，两人凑在一处，分别写下了自己的心愿。榕树周围不多的游客都在奋笔疾书，他们置身其中，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马力川等了一会儿，发现连穆寒都简单地写了几个字，便也夺走了袁行凛手中的笔，取来两张便笺。分给刘昭一起霍霍。

　　陆一鸣写完，见袁行凛把自己那张淡黄色便笺握在手里站着没动，便朝他伸手。

　　“不许偷看，除非让我看看你的，”袁行凛把纸条交给他，还不忘了像小学生一样追求公平。陆一鸣把两人的纸条合在一起，想了想，却没有将它们挂到树上，而是突然揣进了裤子口袋。袁行凛觉得他这两天很有些因为各种欲求没有拉满而导致的举止怪异，笑着悄声问：“怎么私自没收了？不留在这儿吗？”

　　“认真写的，挂上去太可惜了，”陆一鸣振振有词。他本想接着说如果要挂，可以再写一对，但转念一想，再写一对，自己或许会忍不住继续没收，便不再提议。

　　“那也把你的给我，”袁行凛说，“我也要收藏你的。”

　　“先替你收着，回去再给你，”陆一鸣道，他把手指按在那两张卡片上，对袁行凛究竟写了什么感到好奇。不过，他不打算现在就看，他要找个能够全神贯注的环境再打开来看。袁行凛充满探询意味地观察他，觉得他和以前比起来，整个人都变得鲜活机灵了很多。他愉悦地想，这人终于从枯燥的枷锁中脱离出来，同时受到丰沛的情感浸润，开始释放天性了。

　　这座建筑的三楼是一个巨大的图书馆，也是袁行凛最为期待的一层。走至入口处，穆寒对众人道：“现在距离中午十二点还有三个小时，大家可以自主行动，也可以提前去海滩。十二点我们还在这栋楼的一层大厅集合，一起吃饭并回住处休息，然后下午坐大巴回地铁站。”众人一致同意，开始自由结合。

　　马力川朝袁行凛这边看了一眼，自觉归入刘昭四人组，跟着他们去前台看文创。穆寒又朝袁行凛和陆一鸣点了点头，便只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或许由于知道了两人的关系，他今天格外贴心地打算与他们分开行动。袁行凛有些担心，但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只好作罢。他问陆一鸣：“想喝什么？”

　　陆一鸣说：“我去买，在这儿等我。”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现在的男友力真的很爆棚，一鸣哥哥，”袁行凛轻声问。

　　陆一鸣冲他挑了挑眉，感觉自己的心情还算不错。袁行凛道：“那你喝什么人家就喝什么，你要是想和人家换着喝，就给咱俩选两样。”

　　陆一鸣捏了他一下，道：“好好说话，”便朝前台走去。袁行凛跟着他，顺便看看附近柜台上的一些小巧摆件，而后低头给马力川发信息：“你们等会儿去玩，记得找找我哥，叫着他。”

　　马力川：“嗯？哦，支开人家，自己谈恋爱是吧？”

　　马力川：“不是，你们昨天发生啥了吗？寒哥到底咋了？”

　　袁行凛：“他知道我俩的事了，昨晚拿饭时知道的。”

　　马力川：“！”

　　马力川：“让你俩作，露馅了吧？”

　　马力川：“好吧，我们等会儿估计先去海滩，我把寒哥拽上。”

　　马力川：“该说不说，为啥我觉得寒哥喜欢你？”

　　马力川：“他肯定喜欢你。好几次我都觉得他在关注你。这么一来，昨晚他低落的原因就也找到了。”

　　马力川：“看看，胡茵说什么来着，大三角。”

　　马力川：“修罗场。”

　　马力川：“渣男。”

　　袁行凛：“……”

　　袁行凛：“闭嘴去玩你的。”

　　马力川从前台回头，向他发送一个嫌弃的乜斜。

　　陆一鸣回来了，买了西瓜汁和玉米汁。前者虽然标有常温字样，作为原材料的直饮水却多少有点凉。陆一鸣尝的时候，他就在旁叮嘱：“小心别冰到胃。”

　　图书馆的前台小声播放着舒缓的古典音乐，书架之间有很多年轻人在自习，这种现象出现在一个距离市区非常遥远的景区图书馆，其实很有些稀奇。不过，一圈逛下来，他们很快明白了其中原因。不少人身边都放着一个自备的摆拍设备，其实是来做直播的。

　　这些主播尽是带着妆造相貌优越的年轻人，袁行凛想起，一年前网络上曾经流行过一种以“陪伴学习”或“在×××学习的一天”为主题的vlog，很多背景都取自图书馆。画面里的一些人极尽铺陈，同时为特定的文具、电子设备甚至瓜果零食带货。他们会在笔记本上抄写课文、公式，时不时停下来用记号笔勾画重点，或用纸胶带装饰笔记的边缘，一页抄下来，半小时就过去了。

　　这些人里可能还有来图书馆偶遇好看路人的。比如刚刚那位长相帅气的果汁小哥在工作的时候，就有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女生在旁举着手机拍他。那女孩拍完前台小哥，环顾四周，突然像发现宝藏一样朝袁行凛和陆一鸣这里走来。

　　“小哥哥，介意我拍一下你们吗？我在江城上大学，平时发点生活vlog，遇到好看的男生女生，也会拍下来分享给粉丝。”

　　“抱歉了，不太方便，”袁行凛道，“我们也是学生，不太愿意上镜。”

　　“那好吧，打扰了，”女孩有些遗憾地转身走了。

　　马力川从旁边转悠出来，问：“那人干啥的？”

　　袁行凛道：“说想拍我俩发到她社交网站去，已经拒绝了。”

　　“多半是那种生活主播或者专门拍好看路人博点击率的号，”胡茵说，“婉婷有个学姐就是干这个的，不过不太一样，学姐主要是拍短剧。”

　　马力川道：“婉婷怎么好像什么事儿都干过？这么万能。”

　　胡茵：“嗯，她去年到今年有相当一部分时间就在搞这些。”

　　袁行凛问：“那她自己出镜不？”

　　“基本不，她大多是帮忙做场务或者后期。但婉婷真的上镜，是可以去当个短视频女主的，”胡茵说。

　　“嗯，的确。我看这图书馆里就有很多人好像在拍沉浸式学习，”袁行凛说，“虽然有点假，但估计多少能有些热度。”

　　马力川环顾四周，玩心收了一些，打听道：“现在是不是人均都能搞这个？那咱几个能搞点啥不？能来钱不？”

　　胡茵说：“你可以吃播，要么就是做那种搞笑段子up主。”

　　马力川：“就知道你没好话，婉婷那种短视频我穿个增高怎么不能演个男二。”

　　胡茵拒绝与他讨论：“打住，回头再想吧，都快半小时过去了。咦？寒哥呢？”

　　他们一回头，那女主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找到了穆寒，正一脸欣赏地和他交谈什么，甚至拿着手机要加微信。马力川拉着胡茵道：“走，把你寒哥解救出来。”

　　事实证明，这个地方只有建筑物的文化气息比较浓厚，书架上华而不实、鸡汤空谈类的所谓畅销书居多，就连文学作品也普遍偏口水化。于是，穆寒提议的分头行动彻底告吹，几人简单拍了点合照便直奔海滩。

　　接近中午，阳光强烈，除了一茬茬到打卡景点拍照的人群外，晒太阳、捡贝壳的人其实很少。这也不奇怪，A区定位本来就不是水上乐园，而主要靠着点轻奢格调，面向一些所谓中产者或文艺青年主体吸金。几人找到一处木质回廊休憩，在回廊那斑驳的影子里玩沙玩水。

　　马力川坐在穆寒身边，望着远处玩沙的一群人。他问：“哥，你那个学弟经常去外面接活吗？”

　　“应该是，”穆寒说，“认识他以来他似乎的确接了不少。他画画很有个性，也很有感觉。”

　　“真好，我也梦想着以后上学了能这样一单一单地养活自己。”

　　“的确非常自由，”穆寒知道马力川报的法学专业，遂回答他道，“等你大四考过司考，去当律师应该也会感到很充实吧，你的社牛属性应该有助于这样的工作。”

　　马力川嘿嘿笑了，道：“你还是那么会夸人。”

　　穆寒说：“真心话。不过这大概也容易给人造成我喜欢客套的印象，让人觉得有距离感。”

　　“你学弟这么说的？”

　　“他的确有过类似的观点。”

　　“也还好吧，”马力川挠着头说，“除了比较超脱外，只会让我这样的人觉得你随和可靠。”

　　穆寒低头笑了一下，道：“你给我的感觉也是一样。”

　　不远处，几人在堆一个及膝的城堡，圆顶还没弄好，不知道是谁的手劲一大，一边的沙子直接塌了。马力川说：“瞅瞅这群互坑的人，动物拉车了属于是。不过这边还是不太适合专门玩沙，沙子太干太散了。”

　　穆寒嗯了声：“以后有机会可以去津城的海边旅游，还可以到一鸣学校看看。”他说着，抬手看了一眼表，马上十二点了。

　　马力川于是起身对他说：“走吧哥，一起去跟他们那半拉城堡合个影，然后吃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