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凡絮语》僮山

59、第 59 章

　　Chapter 59
　　回到住处，袁行凛帮陆一鸣卷起T恤小心查看情况。陆一鸣背上的疹子没有继续蔓延，仔细观察，它们似乎还比刚刚洗澡时浅上一些，腿根那片红痕则已经看不见了。

　　陆一鸣见袁行凛非常明显地松了口气，意识到这人最近不是在替自己担心，就是在替两人的未来担心，虽然考试已经结束很久，但他似乎也并未从先前的憔悴状态中恢复多少。想到这里，他有些心疼地用双手扳过袁行凛的脸，在对方唇上亲了一口。

　　这个吻有些绵长，将陆一鸣柔软的心绪淋漓尽致地体现出来，唇分时，袁行凛开玩笑问：“现在的我是不是特别深沉内敛，把你迷得神魂颠倒？”

　　陆一鸣道：“嗯，一见你就神魂颠倒。”他继续托着对方的脸与他对视。两人全神贯注，含情脉脉，以至于没有发现落地窗外刚刚抵达的穆寒。彭雨森后脚也到了，此刻在穆寒身后低声问：“这俩挺暧昧的，还真是一对啊？”

　　尽管在很久以前就曾见过他们牵手的场景，穆寒此刻还是被两人这番举动刺痛了一下。如果说牵手尚能作为一种朋友间的情感表达给予他侥幸的希望，捧着脸颊彼此凝视，则毋庸置疑地体现着如今两人在心灵上的深刻与亲昵联结。

　　穆寒道：“不清楚。”然后，他转身默默经过仍在吃瓜的彭雨森，径自往外走。

　　彭雨森跟过去问：“你俩不是很早就认识吗？你喜欢他，怎么没有表明心意？”

　　这等于是直接戳到对方的痛处。穆寒没有否认，但也没有回答。彭雨森在他身后停下，道：“要不我替你问问他俩的确切关系？”一句话说完，他突然觉得自己脑子有点问题。他向来对这种幼稚话嗤之以鼻，这样掺在别人的八卦琐事里，像极了一个好事的居委会大妈。不过现在，如果穆寒真的答应，他大概还是会转身进屋问个清楚。

　　穆寒拍拍他的肩，道：“不用。”

　　两人相互喜欢的事实已经基本明了，问也无非是问他们目前的关系处在什么阶段上。更何况不论答案如何，自己又能怎样呢？他甚至从来没有认真设想过若有可能，自己和袁行凛会如何开始一段类似性质的关系，从来没有提前构画过他们的交往细节。

　　散场的嘈杂人声不断从远处传来，马力川一行边走边聊地朝他们过来了。彭雨森站在穆寒旁边，冲他们响亮地吹了声口哨，同时将穆寒的思绪迅速拉了回来。

　　马力川走至近前，问：“你俩咋跑这么快？先出来了？”

　　“嗯，上厕所，”彭雨森说，“谢幕也要好一会儿，实在坐不住了。”

　　彭雨森给的票并不全是连座，故而几人入场之后是分散观剧的。马力川识相体贴，知道他俩相熟，见他们似乎还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便自觉地率先跨入院子，拖长音调呼唤里面的人。胡茵和黄灿灿正认真讨论剧情，步伐稍慢。刘昭则跟在她们身后跟人打着电话。

　　“你俩是真的出息了，都知道躲开大部队偷着约会了，”马力川进了屋，翘起兰花指对他们指指点点。袁行凛和陆一鸣刚刚脱离暧昧的情绪，佯装无事并排窝在沙发里看手机。

　　马力川继续叭叭袁行凛：“你不是喜欢推理小说这类东西吗？悬疑题材的话剧是一点都没看啊？”

　　“嗯，回头去网上补补，”袁行凛看他醉汉一般也朝沙发蹭来，赶紧道，“一鸣的药在桌上，别碰掉了。”

　　“哦，就是呢，专门给一鸣的药，”马力川故意加重了“一鸣”两个字，拿起药盒去念上面的标识。

　　“你要实在想吃，也可以吃点，”袁行凛道。

　　“那还是算了，毕竟这药也不是买给我的，”他的语调过于轻浮浪荡，被袁行凛和陆一鸣拽到沙发上围攻。

　　胡茵刚进门，登时问：“药？什么药？你们干啥了？”

　　四人轮番盘问了他俩脱离组织后的活动，才开始筹划夜晚的游戏与夜宵。他们原来在学校就是如此，尤其是马力川兄妹，明明相处时间最多，可一旦凑在一起，却仍有聊不完的八卦、做不完的游戏。好在明天的观光内容不多，活动也不剧烈，故此无需铆足精神起大早。更为重要的是，以后去了不同的学校，这种集体旅行的机会兴许就很难再有了，黄灿灿和胡茵不由得再次为吴桐和王婉婷的缺席而感到惋惜。

　　穆寒和彭雨森没在门外，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几人发觉后，把房子内外简单找了一圈都没看到人，便给他们拨去电话。

　　“阿凛，”穆寒道，“我们在超市买水，刚刚忘记跟你们说了，一会儿回去。”

　　“好，那等你们，哥，记得把群收款发一下。”他知道穆寒总是自费给大家买东西，几人都不想让他破费，直得老嚷着拽着提醒他，但也总是没用。

　　胡茵听到穆寒的声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拽着马力川问：“我刚才进来的时候，怎么觉得寒哥一副情绪低沉的样子？”

　　马力川说：“你自己想多了吧？这话剧看得，见了谁都想推理一番。”

　　胡茵争论道：“但就是刚刚在门外寒哥都没和我们几个说话，也没有笑，现在又没打声招呼就出去了，总感觉不太像他。”

　　马力川顺着她的话回忆了一下，嘀咕道：“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的有点……”

　　“对吧。”

　　马力川并非一点感觉都没有。昨天下午在小吃街，他曾看到穆寒望着袁行凛和陆一鸣的亲密举动愣神。而方才在门口时，似乎只有彭雨森接了他的话茬，穆寒的确全程都未开口。这些状况虽然不至离谱，却绝对有些反常。他表面不说，却不由得在心里大胆地猜测一番，多少形成一点自己的判断。

　　“对吧，”胡茵仍在等他定夺，“咱们等会儿要不要问问他，要不要做点什么？”

　　“关键是咱不知道哥咋了，这兴许就是人家自己的事，你别过分操心。”

　　“你俩嘀咕啥呢，”黄灿灿也凑过来探听。

　　马力川就问她：“你刚进来之前看见寒哥，有没有感觉他有点伤感？”

　　黄灿灿一脸茫然道：“没有吧，我也不是很了解，感觉他散发的一直都是那种有分寸的温柔。”

　　胡茵提醒说：“你对比下午和刚才，看话剧前都没什么异常，白天玩水的时候还有点活泼，刚才却有点情绪低落有没有？”

　　袁行凛问：“低落？”

　　刘昭坐在陆一鸣旁边发言道：“会不会是跟朋友或家长发生分歧啥的？应该不是咱让他操心了吧？”他回想自己一路不是玩手机就是打电话，再就是专注听几人聊天，也没怎么观察。

　　“有道理，不排除你这种猜测，”马力川把刘昭的头按回手机屏幕。他看了一眼袁行凛，又看了一眼陆一鸣，看得他们两脸懵逼，不明所以。然后，他忽然伸手把袁行凛从沙发上拽了起来，拽到卫生间里。马力川压低声音问他：“你俩刚刚在屋里干啥来着，不会是干了啥大尺度的事被你哥看到了吧？”

　　大尺度？袁行凛刚想否认，却猛然顿住。

　　接吻，对视，抚摸脸颊，这些对于尚不了解他们关系的人而言，还真……尺度挺大的。两人方才全情投入，的确不知自己的行为是否被穆寒看到。现在回想起来，外面那声口哨没准就是一句因为不忍拆穿而发起的善意提醒。

　　这个念头让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些许尴尬。可穆寒为什么会低落呢？是因为自己和一鸣同为男生？如果他不太能接受的话，那么那些内容的确算得上是不小的震撼，自己在他心里的印象或许也会有所下降。

　　马力川看他是这个反应，就有些明白过来，道：“还真有啊？”

　　“就……捏脸，接吻，拉手，对视了……”

　　“就说你俩简直不要太肆无忌惮。”

　　“但我哥真要看到这些，大概率只会错愕，低落是什么反馈，”他问马力川，“你看见了？电话里也没这感觉啊。”

　　马力川跟他大眼瞪着小眼，生出一阵难以言说的无力。自袁行凛跟陆一鸣在一起后，体贴这块儿就全部给了陆一鸣，对其他人甚至是迟钝的，连他哥这么温润如玉光芒四射男女通杀的人的情绪变化都被他忽视了。马力川于是不再指望他，喊：“胡茵，过来推理。”

　　胡茵应着，从黄灿灿那里跑来：“也没有很严重，但就是可以看出一点郁闷？不开心？委屈？悲伤？”她绞尽脑汁解释，却颠来倒去地仅止于此，说不出更多更有效的细节。

　　袁行凛走回沙发，若有所思地在陆一鸣旁边坐下。他既没看到、也不明白穆寒为什么会如他们所说的那样低落。虽然自己对穆寒的确曾经怀有某种期望，但那不切实际、时间久远的憧憬已被他在反复分析之后逐渐解构，祛魅为日常化了的好感与崇敬之情。他了解自己戏多且自恋，文艺而矫情，常常抱有一些被夸大的虚假情感，但也时刻注意自我反省与正视现实，清楚现实的一切完全不同于自己的臆想。

　　因此，要么是这群人小题大做，要么是穆寒的确面临其他烦恼。退一万步讲，即使对方的情绪真是因为发现了自己与一鸣的关系，也是可以随着时间推移慢慢淡化的问题。不过，还有最为狗血而梦幻的一种情况，他并非完全没想过，但自觉应该没可能。这群人借题发挥的能力他是见识过的，尤其是胡茵这种脑补帝，想象力的丰富程度绝非一般人可以比拟。

　　陆一鸣问：“你哥怎么了？”

　　袁行凛道：“我也不清楚，听胡茵说不太开心。”

　　陆一鸣问：“会不会是……”

　　袁行凛道：“是的话，应该也没关系，以后迟早都会知道的。”

　　陆一鸣若有所思，没再说下去。

　　“那要不待会儿就见机行事，”马力川在一旁试图为这个讨论得出一种解决方案，“没准儿就像昭说的，还有操心太多太累的因素。咱不用刻意询问，就多逗逗他，多跟他聊聊，让他开心。”众人点头赞同。

　　迎面不时吹来一点带着潮湿气息的风，轻微地化解了空气中的燥热。彭雨森走在穆寒身后，突然建议道：“去海边遛一圈吗？就在附近。”

　　穆寒没有拒绝。

　　夜晚的海滩静悄悄的，沙粒细腻，偶尔有一两块光洁的石头或贝壳闪着莹润的微光。唯一煞风景的是那些藏在沙里的、游客留下的烟蒂并未被打扫干净，容易夹进拖鞋与脚的缝隙里，但这并不影响整体和谐的氛围。穆寒的心情在这氛围之中稍稍平静了一些。

　　彭雨森一手拎着一袋凉茶，一手插兜走在前面，说：“我明天去朋友那儿帮忙，如果你不需要我帮你问点什么，等会儿我就先回去了。”

　　他转头停着等穆寒跟上来一点，与他并肩走着：“你们明天按着地图随便转转，那几个建筑物都挺容易找的，地方也不大，快的话一个半小时就看完了。”

　　穆寒道：“嗯。你什么时候回江城？

　　“也就这几天，本周之内吧，基本忙完了。”

　　“暑假还有别的任务吗？”

　　“目前没接别的，不过可能要去一个师兄的培训班帮忙，”彭雨森说，“你有想学画画的亲戚可以到他那边，自己人收费都是意思一点，你去的话啥也不用。”

　　穆寒笑一笑，点头道：“好。这两天谢谢你照顾，回学校请你吃饭。”

　　彭雨森已然习惯了他的客气，只道：“如果你喜欢他，想说也可以说出来，别天天只有自己郁闷，人家压根没发现。毕竟现在也没啥压力，只剩录取了。而且万一他俩其实没有什么呢？实在有什么你再撤。”

　　穆寒没有接话，彭雨森继续说：“我还得重申，多向我学学直白地表达感情，把我的话听进去，虽然我年龄小点。”

　　穆寒说：“听进去了，谢谢彭老师。”

　　两人绕着海岸走了几百米，几乎就要到了园区那处拍照打卡的圣地。太阳落山前，这里还是人山人海，现在只剩下空荡零星的座椅和散落的啤酒瓶，看来游客素质真心有待提高。他们走至海滩出口的站牌旁，园区巴士刚好从远处缓缓开过来。彭雨森道：“你上去吧，那我走了，朋友的车停在这边，”他说着，把东西递到穆寒手里。

　　穆寒问：“不拿一点到你朋友那里吗？”

　　彭雨森说：“他家有，你们喝吧。”

　　穆寒只好点头，道：“路上注意安全。”

　　彭雨森对他挥了挥手，很快消失在路灯的光晕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