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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7、第 5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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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7
酒店附近错综分布着一些形状不规则的片状墙体,它们和周边的建筑比起来更加崭新,应该是最近才放置的,有的上面绘有一些不同主题的图画。暮色四合,附近有几个穿着工作服的男人在将施工用的工具收进车里。穆寒看到其中一面墙上那似曾相识的混搭风格,脑海里突然浮现出彭雨森的影子。
那幅墙画和他上次在彭雨森家看到过的《广陵绝响》无论是构图还是内容都极为相似。所不同的是,主人公从嵇康变为一个更加富有神性的古代形象,赤裸着上身,披散着海浪一样的头发,脖颈和胸膛上是中西合璧的金色项链和吊坠,装饰意味更加明显。
穆寒朝那伙年轻的工人们多看了几眼,其中一个高瘦的背影突然转过身来,恰巧与他目光相接。
彭雨森?还真是彭雨森。
彭雨森穿着园区统一发放的蓝色制服,肩上乱七八糟地分布着掺在一起的颜料块,宽大的袖子挽了好几下,露出晒得比先前颜色更深的一截手臂。或许既是为了看清巨大的画面,也是为了遮挡颜料和粉尘,他脸上还戴着家里那副黑框眼镜,额头、镜片和镜框上全都五彩斑斓。
彭雨森看到穆寒,也诧异地挑了一下眉。
这边一行人跟着穆寒一起驻足观望的当儿,就见远处一个身形高挑的制服男朝他们这里小跑而来。那男生跑至近前,对着穆寒叫了声“师兄”。
穆寒随即向大家介绍:“这是我江大的学弟彭雨森,现在念大二。”彭雨森向他们扬了扬五颜六色的手套。
马力川激动嚷道:“小哥好哇,我们是寒哥在新城的亲友团。”
胡茵和黄灿灿同时向来人投去了热切的目光,尤其是胡茵,用她那敏锐的洞察力火速捕捉到对方周身环绕着的浓烈而鲜明的艺术气息。
她问:“同是艺术分子吗哥哥?”
彭雨森认真打量胡茵,说:“是啊,我是美院的。有机会切磋一下,妹妹。”
“不敢不敢,我很菜的,就只是喜欢而已,”在高阶专业人士面前,胡茵立刻收敛了往日的自吹自擂与自我迷恋。
彭雨森道:“谦虚了,喜欢才是第一位。”
胡茵被他说得嘴边没词,只能用一只手在另一只手上给他下跪。彭雨森对她狡黠一笑,继而转头问穆寒:“你们是来旅游?什么时候来的?”
“今天中午才到,”穆寒说,“我们几个除了胡茵和我,都是刚高考完出来放松的。”
“哦,怪不得看你蛮有家长感,”彭雨森点头,目光扫过一众人,经过袁行凛时,在他身上稍作停顿。“你们有看话剧的打算吗?明后天。”
“嗯,买了明晚的票,准备去看《浮云山庄》。”
“票能退吗?我朋友在那边做场务,明天直接带你们进去。退不了倒卖了也行。”
穆寒道:“不用,我们人太多,全都这样对你不好。”
“没事,里面都是自己人。而且我那儿好像有几张这场的票,到时候一部分拿票,一部分带进去,”彭雨森说,“尽量别破费,钱留着吃饭不更好?”
马力川在一边嚷道:“哥们儿你人真好,晚上要是没事,要来我们混合寝玩儿吗?”
穆寒原本以为彭雨森只当这是句客套,会以有事为由拒绝。毕竟他刚收工又累又热,大概不会有什么兴致继续闹腾。然而,彭雨森却立马答应下来,不仅如此,还凑在他耳边询问:“能借个地方洗澡吗?身上全是彩色的汗,热死。”
穆寒道:“当然可以。”
彭雨森于是跟上大部队,自然地融入了他们的讨论。
走在宾馆大门内的雨花石路上,穆寒问他:“你最近是都在这边画画吗?”
“嗯,来了有小半个月。刚刚那几面墙画完就基本结束了。”
“那平时住什么地方?这边会提供宿舍吗?”
彭雨森道:“园区不管,但有朋友家在附近,最近都住他那儿。”
穆寒点头,放下心来。彭雨森继续打听众人的行程:“你们这几天除了看话剧,还去哪儿逛?附近新弄了一个悬崖跳楼机,要体验吗?”
“哥你过分高估他们的胆量了,”胡茵插道,“他们下午的时候连炸昆虫都不太敢吃。唯二敢吃的还想用几串知了吓唬我和灿灿姐,结果肉包子打狗了。”
刘昭说:“肉包子打狗?咋还骂上自己了?”
马力川接道:“是啊,我们这里的所有人加起来都不如她一个胆大,你去的时候如果少个同伴,可千万把她拖上,她无论怎么拒绝那都是在跟你客套。”
胡茵对彭雨森摊手无奈道:“我哥平常就是这样讽刺我的,我不太会计较。”
“这么酷,”彭雨森用那只没戴手套的手轻扯了一下胡茵后脑勺上那根有点七零八落的幻彩辫子。他发现马力川和胡茵这两个社交狂魔很有意思,尤其是胡茵,气质类似一种死感和歇斯底里感的混合,平静中透露着癫狂。
抵达住处时已是晚上七点。几人在庭院附近自由活动,听穆寒简单地安排明天的游玩计划和大致路线,然后准备聚在一起游戏聊天。彭雨森在厨房找了一根钢勺开酒,小朋友们还挺会买,那几瓶酒里有青梅酒、桂花酒,度数都比较低,还有各种带酒精的小饮料。
袁行凛放下烧烤,闲来无事蹲在纸篓旁用湿巾擦拭桌面,并将各种独立小包的零食倒在果盘里。陆一鸣坐在他身后用目光扫描他筋脉有致的手部线条,同时不忘偶尔围观黄灿灿和胡茵,她俩把沿途买的各式各样的贴纸挂坠和钥匙扣来回比划着讨论欣赏。
“一鸣哥,”胡茵拿着一张满是灰色、黄色和橘色小狗的贴纸凑过来问,“你要贴这个吗?你的常用表情。”
陆一鸣一见柴犬,就忍不住要多看几眼。这贴纸是稍微立体的款式,颜色和造型都如胡茵所言,与他那套表情包异常相似,上面的狗子神态各异,无论哪只都非常可爱。他问:“这个一般要贴在哪儿?”
“手机壳啊,或者平板、卡套、水杯电动车自行车之类的,只要能贴的地方都行。好看吗?”
“好看,”陆一鸣说着,低头掏出手机。
他的手机壳是纯黑色的古早爸爸款,上面没有任何图案,只有几条隐隐的裂痕。胡茵摇头道:“哥你该换个壳了。你有没有什么喜欢的动漫、游戏或者别的什么风格,我给你挑。”
陆一鸣顺着她的问题仔细思考起来。动漫、游戏这类还真没什么喜欢的,因为基本没接触过太多。不过眼下这柴犬倒是很不错。之前袁行凛总是给他发柴犬表情,时间一长,他爱屋及乌地也存了好多套同款。更为重要的是,他觉得袁行凛虽然表面高冷,但和自己在一起的很多时间里都像极了一只彬彬有礼的柴犬,时酷时憨,一股子真诚劲儿。
陆一鸣道:“暂时没有,可以先贴在上面,等回头想到了喜欢的,再来求推荐。”
胡茵答应着,撕下一个三只小狗相互堆叠的贴纸,准备黏在陆一鸣手机背面偏向右下方的位置,同时征询:“这里可以吗?就像一个可爱的商标,好看又不突兀,还能防滑。”
袁行凛侧耳旁听了好久他们的对话,终于放下手中的活凑过去围观,他问胡茵:“怎么是三只的?”
“喏,你,你,马力川,”胡茵依次指着那三只狗道。陆一鸣接过她手上那张满是小狗的纸,让袁行凛也能近距离参谋。
袁行凛问:“能别要马力川吗?一灰一橘更好看。”
马力川在一边几乎要骂人了。胡茵意味深长道:“有道理,那一鸣哥觉得呢?”
陆一鸣跟着点头,毫无原则:“嗯,那就要两只的。”
马力川:“……”
胡茵便将手里那张贴回底板,把两人选好的那对小狗按照之前的设计黏在陆一鸣手机上。待她完成,袁行凛立刻丝滑地掏出自己的也递过去。胡茵与他一阵默契,帮他捯饬得和陆一鸣完全配套,给他拿在手里心满意足地端详。一旁的马力川对此类幼稚秀恩爱的小动作嗤之以鼻,扭头对正在打游戏的刘昭说:“昭,咱俩要不要也选个情侣款?”
刘昭警惕道:“咱俩最好不要碰瓷他俩,省得被讹。不能是柴犬,得要其他动物。”
彭雨森清洗着茶杯,听着他们的对话感觉有点好笑。他侧头对身边的穆寒道:“现在的小朋友都还蛮早熟的。”
穆寒:“说得好像你年龄大很多一样。”
彭雨森看了一眼穆寒,觉得他混在这群人里,似乎也被染上了些许活泼,与平时不太相同。他问:“这里有没有你那年春节要去找的朋友?”
穆寒说:“你可以猜猜。”那八成就是有了。不然以他的性格,大概会如实否认。
彭雨森带着点参透了什么的笑意哦了一声,吹着口哨朝客厅走去,边走边道:“妹妹,有大点的贴纸吗?我也想贴平板。”穆寒在他身后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众人一起腾干净杂物,把买来的食物在茶几上码放停当。袁行凛在厨房洗完手,刚好见彭雨森拿着几瓶打开的酒,欲送往客厅。他便主动上前,小心帮着接过一些,与他一起走向茶几。
彭雨森问:“考得怎么样?”
“感觉估计已经是这辈子的巅峰了。”
“那应该挺好的,报的哪儿?”
“江大,”袁行凛说,“文学院。”
“厉害啊,以后就是校友了,”彭雨森说,“你cp呢,也江大?”
袁行凛摇头:“他去津大。”他丝毫没觉得cp这词有什么问题,答得自然。彭雨森道:“那以后再要一起玩就得等寒暑假了,异地这点是挺伤脑筋的。”他说着,首先拿出一瓶青梅酒将摆在一起的一次性纸杯依次倒满。
黄灿灿感同身受,叹气道:“别提了,我姐妹自从转学以后,这一年里就回来过一次,见面都这么难,更别说一起出来玩几天了。她特别忙的时候,连微信都不能及时回我。”
的确,吴桐最近除了忙着和同学一起参加毕业活动各处玩耍,还要准备留学的相关材料。虽说那些手续按部就班地准备起来并没有太多困难与阻碍,但三天两头开具什么成绩证明、户籍证明、办理签证、报辅导班、补习外语,也着实让她再没什么时间和黄灿灿集中讨论从前热衷的那些话题了。
“我之前跟一个远处的兄弟也断了,”彭雨森说,“好到穿一条裤子那种。”
黄灿灿问:“也是被迫的吗?”
“算是吧,”彭雨森说,“可能是先被迫,后妥协。如果不是双方默认放弃,大概多少还能挣扎一下。”
袁行凛感受到了他语气中的无奈,同时不觉想到了自己和陆一鸣,于是认真发问:“可现在如果不在一处,你们毕业工作以后不能试着重新一起吗?”
彭雨森耸肩道:“我俩应该是不会了吧。地方、境况都不一样了,想法和选择也不同。就比如他不想待在江城,我不想去异地背房贷,那些琐碎的东西太束缚身心。”
胡茵问:“那暂时当网友不行吗?偶尔到对方城市约个饭不是也很好吗?为什么要断联?”
“比较复杂,”彭雨森解释,“一忙起来可能就顾不上联系了,分开久又没了共同语言,彼此都会再有新的朋友。更何况我这个人也有问题,事多活多的时候,画起画来容易忽略别人、我行我素。”对于他说的最后一点,胡茵也是一样,故深有感触。
聊天的话题不知怎么就被引至情感关系上来。袁行凛轻轻挨坐在陆一鸣身边,沉默着把盛好饮料的杯子放在他的手里,继而分给众人。他被彭雨森的话困扰,开始有些心不在焉。如果换了环境就会使原先的想法发生改变,那么倘若两人长久地待在不同的地方,各自完成关键阶段的价值塑造,那他们之间那些曾经牢不可破的情感联结,是否也会随着彼此观念的转变,逐渐淡化以至于最终消失呢?他不用细想,也能得到被前人无数次印证过的、显而易见的普遍答案。
不过,气氛并未放任他继续消沉,因为几人很快又更换了谈话内容,玩起了游戏。彭雨森会得很多,从大众到小众,从降智到烧脑,引着大家各种尝试,还把刘昭带来的卡牌变着花样打了好几轮。直到穆寒这个尽职尽责的带队催促大家洗漱休息,一天的奔波玩闹才暂告结束。
穆寒站在天台上,他本是上来检查通往天台的门是否锁好的,然而夜风带着些许新鲜的植物气息轻柔拂面,驱逐了许多嘤嗡乱撞的蚊子,四面草丛中不时有蛐蛐的鸣叫声,这样舒适惬意的感觉使他忍不住推门走了上去。过了一会儿,彭雨森从客厅里出来,在楼下扔垃圾。他抬头看到二楼的穆寒,转身进屋,没过一会儿就走到他身边来。彭雨森点烟抽了几口,熄灭后扔在一边的垃圾桶里。
穆寒问:“你常抽烟吗?”
“偶尔抽几口调节一下情绪,平时基本不,”彭雨森说。
“以前从没听你讲过感情经历,”穆寒说。
“嗯,”彭雨森说,“前男友,讲出来多少还是要掩饰一下。”
穆寒点了点头。从彭雨森把他按在墙上作势亲他的时候,他就多少感觉到了对方的偏好。彭雨森说:“你好像对那个黑衣服弟弟挺在意的。”
穆寒不置可否。彭雨森继续说:“他身上的确有一种独特的文艺气质,挺吸引人的。而且有点少年老成,连我都对他挺感兴趣的。”他顿了顿,继续对穆寒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他来江大挺好的。”
彭雨森很快用完浴室,接了个电话,对客厅里的穆寒道:“我走了。”
穆寒问:“你晚上不在这边住吗?”
“朋友喝醉了,得把他弄回家,我也回去换身衣服。”
“这么晚了,你怎么去?”
“开车,他的车在园区,”彭雨森说,“担心我?”
穆寒不理会他的撩骚,问:“他在的地方离这儿远吗?我们来的时候看园区外面挺荒的。”
彭雨森就点着头道:“的确有点,那你跟我一块儿去,等会儿再一起回来?”
穆寒说:“好,我先去和他们说声。”
不过,彭雨森阻止了他的下一步行动。“真的很有责任感,师兄,”他说,继而用正常的语气如实解释,“不远也不荒,你们来的时候走的是西边那条路,东门外有个酒吧,再走几百米是好几片家属区,很多做度假公寓的,人多又安全。”
“更何况真要这么荒,得我保护你,”他说着,轻轻握了一下拦在穆寒臂上的手,迅速套上自己那件花里胡哨的颜料T恤,拿了外套走出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