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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第 5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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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5
很快到了出成绩的日子。袁行凛从床上爬起来,坐在电脑桌前打开查询链接。淡定如他,也有心底暗暗打鼓祈祷的时刻。他甚至放慢了打开电脑的一系列动作,突然对结果没有特别大的求知欲了。
沈捷如和老袁在厨房里听到儿子起床的动静,都敏锐地竖起耳朵。不过,他俩没有跑进卧室,而是做着饭等他自己公布消息。由于查分这件事多少带点玄虚与神秘感,虽然知道儿子这次应该是考得超出预期,他俩还是有些提着心劲儿不敢吱声。沈捷如握紧锅铲对老袁低语:“你说,凛这回要是考得不错,是不是报考江城以外的那些一本也能行?”
老袁点头道:“主要是进津城那些好的一本分数太高,但一般的一本又多少有点靠噱头吸引人的意思,实际情况其实不比江大。雄友还有穆寒不都帮着分析过吗,去江大其实在各方面都很占优势。”
沈捷如道:“不知道一鸣报了哪所学校,真想让他俩可以继续一起。”
袁建廷道:“一鸣要是正常发挥,去津城大概会是首选,没有哪个孩子不向往津城的学校,而且一鸣本身也是这块料。”
沈捷如合十双手,认真念叨:“不管怎样都好着呢,一定不会差。”
袁行凛坐了几分钟,轻轻吐了口气,停在查询键上的手指终于按下了鼠标。然而他登录太久,此刻已经掉线,屏幕一片空白,把他吓了一跳。他哭笑不得地重新输入一遍信息,这回进去以后,没再做什么多余的准备,而是直接点了“查询”。
593分,比他自己估计的还要高点,这个分数可以说是绝对够到了江大门槛了的,他对自己已经非常满意了。
沈捷如和老袁很快得知这个喜讯,沈捷如一激动,眼泪立马又哗哗地涌了出来。对她而言,今年的确是极为特殊的一年,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她作为一个一向乐观的大龄活宝,也从平静温馨的生活中惊醒,收获了自己的伤痛与成长。她望向身边的老袁,不知与她同样单纯而迟钝的丈夫是否也有相似的感受。老袁用一种不断叹气、摇头又点头的方式表达对苦尽甘来的感慨。袁行凛走上前去抱着不断擦拭眼泪的沈捷如安抚,一颗阶段性提着的心也终于慢慢放下。
陆一鸣考了656分,对于这样的成绩,津城好几所排名靠前的学校均明文规定了可观的奖励待遇。任何一个人若能够得上这样的平台,除非是脑子进水才会轻言放弃。袁行凛得知他的成绩后,比他本人还要开心百倍。但真的轮到做出选择时,他自己这边却遇到一点难题:成绩虽然不错,却是卡在两类学校的分水岭上,在填报志愿方面很有些低不成高不就的尴尬。
他查阅了新下发的宣传册页,今年的分数线普遍偏高,无论津城还是荣城一些名气相对不大的边缘性一本也把门槛提高了很多,这就导致他们此前商讨过的那些稍微不错的学校的最低录取分数线都在原有基础上提高了五到十分不等,他够不上,所以去不了。而如果他报考津城的其他学校,综合水平与师资条件将远不如江大。如老袁所言,江大在此时无疑仍是最为稳妥且合适的选择。
陆一鸣原本打算在新城待到和他一起查完成绩才回,但因为杜芮的突然到来而不得不稍微提前了返程时间。他本人有所思虑,也尚未将杜芮知道两人秘密的事告诉袁行凛。
袁行凛同样担心陆一鸣学校那边的各种通知与要求,因此虽然心里不舍,却也劝他早点返回做好填报准备。
他最近窝在房间钻研那本指南,考虑着放弃江大,转而报名津城一所相对普通的理工类院校。他对学校的综合实力之类执念不重,更何况自己能取得这样的成绩,已经算得上是鸿运当头了。他既不想和陆一鸣分开太远太久,也不愿看到对方的才华为地域或平台所限,希望能陪他充分自由地施展抱负。
不过,当他将自己报名津城工业大学的决定告诉陆一鸣后,对方却出乎意料地并没有表示认同。陆一鸣在电话那端微微蹙眉,虽然语调仍然温柔,却坚持认为既然那所学校水准不及江大,袁行凛就不该如此草率地丢弃机会。
“如果去了一所级别、实力远不如江大的学校,我担心无论是教育资源还是深造机会都会相对缩减,不利于你的后续发展。”这话也是穆寒曾说过的。结合当下的就业前景,对他们这几届学生而言,个人想要谋求长远发展,除却地域因素,也应重视学校的整体水平。
“可我不想和你分开,虽然这样说你肯定会觉得我幼稚,”袁行凛说。在多数人的眼里,也属实是幼稚了。佛系如他,或许还不太清楚自己的选择意味着什么,不甚了解大家所说的平台差异究竟会为个人前途带来多大的分别。
“我不会觉得你幼稚,”陆一鸣说,“但是阿凛,我也希望你不为我放弃任何一个值得把握的机会,我们都还有很长的路要一起走。”他虽然这么说着,心下却暗暗难受。他关于这件事的纠结从很久以前就已经产生并持续存在了。
袁行凛握着电话,一时不知该如何选择,也不知该如何回复。陆一鸣是关心他的,只有真正关心自己的人,才会这样毫无偏私地如实替他权衡利弊,而不是仅仅说些甜言蜜语或欣然接受来自另一半的牺牲与奉献。在遇见对方之前,袁行凛性格也属于比较独立的一挂,虽然朋友不少,但并非没有目标与追求。陆一鸣愿意尊重他的想法,愿意为他的前途考虑,令他无限感动。但他越是感动,就越认识到这份感情的可贵,也就越发心甘情愿地为对方着想。
然而,陆一鸣在电话中似乎又是没有一丝犹豫和不舍地说出这段理智的话来,这多少让他感到一点委屈,使他对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地位产生一些赌气式的怀疑。他继而有些沮丧和悲观地想,或许两人原本就不属于完全相同的世界,只是因为偶然的机会产生了短暂交集。那么如果没了这段经历,自己会如何选择呢?这同样无法设想。因为如果遇不到陆一鸣,他就不会面临这些选择,而是大概率如马力川所言,和狐朋狗友们继续按部就班地去做同一个山头的匪。一鸣给了他足够多的关爱,让他获得了今天的成就,且仍在继续关爱着他,这让他连赌气都没有了任何底气。
他沉默得有些久,陆一鸣在那边叫他:“阿凛?怎么了?”
“我没事的,一鸣,”他一面应着,一面试图表达自己的想法,“我并不是没有考虑过你说的那些,但我对平台和资源这类东西,其实需求没有那么大。一鸣,我没有争取什么的欲望,我只想和你待在一起。只要在一个还算不错的学校安静毕业,我就完全可以满足。”
“阿凛,”陆一鸣听着,实在舍不得继续说些让他委屈的话,却也不想说些情话来使他动摇并继续一意孤行做出牺牲。他也想和袁行凛一直不分开,去年一年里他所承受的分离之苦,那些无时无刻不萦绕脑海的近乎疯狂的想念,是无以言表且难以忍受的,是他十几年来从未体验过的。他叹了口气,杜芮性格中冷漠寡言而极度理性的因子终于还是在他身体里发生了作用。
“听话,这是一个必须慎重去做的选择,多听叔叔阿姨和穆寒的意见,等提交志愿之前,一定把决定告诉我,让我检查,”末了,他这样说。
袁行凛听话答应道:“放心吧,我知道了。”他心情复杂,故没再追问对方的选择。正如陆一鸣对他的尊重一样,他同样不愿对方放弃宝贵的机会迁就自己。两人那次很有些不欢而散的味道。
综上,这件本该是值得高兴的事,却足足让袁行凛头疼了半个星期。在此期间,他除了独自闷在房里思考最终去向,还重新给穆寒、马力川和董志强他们打电话,几乎把可以询问的朋友都问了个遍,把自己的志愿填报变成了一场大规模的问卷调查与意见征集。他说服不了陆一鸣,也不想因为自己的无理取闹而最终成为对方的累赘。或许到了最后,他真的会屈服于那个多人支持的选项吧。
他也专门询问了叶子绪。叶子绪跟家人在江城定居,两人每年偶有一两次信息互通,但由于他们之间相对舒适契合的友谊磁场,他们总能随时随地开启深入交流。在这种难下决心的时刻,如果说穆寒的主张大体是基于他学业方面的考量,马力川了解他的感情困境却无法给出科学严谨的建议,那么兴许从叶子绪那里,他可以获得一些更为客观全面的意见参考。
“朋友?”叶子绪诧异而敏锐地问:“打算处对象的朋友吗?”
“嗯,其实已经在一起了,”袁行凛答。话虽如此,他还是觉得说“处对象”,似乎不能完全涵盖自己和一鸣亲密关系中精神层面的深度互动。
“怪不得,有点能感觉得到你的多愁善感,”叶子绪说,“那他有没有想着回江城找个学校读书?或者至少说过这样的话,像你这样对你表达过?”
袁行凛道:“以他的分数,即使去上江城最好的学校也是可惜的。那么好的机会不是说放弃就放弃的,换作是谁都一样。”
叶子绪继续直截了当问:“那你为什么要放弃你的最优选择?因为考得不如他?”
袁行凛解释说:“不是,是我自己对这些不太有所谓,我觉得津城那所学校也挺好的。而且,他不是那种只考虑自己的人,对我一直都很好,他还坚持要我报江大。”
“这不是有没有所谓的问题,”叶子绪说,她在语言组织上也有点犯难。她另起一层道:“而且津城工业,你一个文科生,特别是你还有更好的选择的情况下,工大文科,怎么听怎么觉得比江大差着一大截。”
她开始在电话那头代入自己,觉得自己在此种情况下必然会毫无疑问地选择江大。
“而且既然对方也是这个意思,那不就更简单了吗,”她道,“虽然这么说话多少有些不近人情,但我觉得你目前在没有任何事业保障的情况下,始终应该把自己的前途放在第一。如果将来没有得到想要的结果,无论是哪方面的,你难道不会因此而后悔吗?你朋友应该也不想让你有什么无法弥补的遗憾。”
“可如果一直不在一处,联系起来就会力不从心,”袁行凛终于犹豫着说出了自己最大的顾虑,“我真的担心我们会越走越远。”
他在很多文章中读到过关于异地恋爱关系的悲观论断,并对一些细节性的分析深表赞同。如果不是偶然的机会让他与陆一鸣相识,两人除了普通同学之外,可能会自始至终保持着陌生的状态。他本就实实在在地惧怕这种偶然缘分背后的神秘代价,更担心那些被普遍讨论的疏离结果发生在自己与陆一鸣的身上。
叶子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承认道:“的确是个问题。但对我来说,你懂的,这些感情本身并没有很重要,反而是放弃自我、变得卑微的时候,我更没有信心和底气去搞什么对象。”
她的话像一把杀伤力很强的刀,却使袁行凛受到不少启发。一鸣虽然没有这么说过,但也一定和叶子绪的想法存在些许一致吧。陷入恋爱后的袁行凛大约的确是优柔寡断、缺失了一些自我的。他那些自冕光环与自我标榜,在各类普适的、他者的规则下几乎都经不起细致审视,变得无足重轻起来。他开始感到自卑,为上述带有坐井观天意味的自满自怜而自卑,为自己平庸的追求、容易满足的懒散性格而自卑,他担心这样的自己终有一天会成为陆一鸣的阻碍。不管愿意与否,所有这些都在一定程度上令他患得患失,几乎完全失去了往日的自信与神采。
“我没遇到他以前也是这样想的,”袁行凛茫然道,“那你最近搞对象了没?”
“没有,以后也难吧。没办法,我疑心太重,自尊心也比较强,大概跟谁也走不长久,”叶子绪如实道,“再告诉你一个事儿,我也报的津城,津师大,你以后来见你对象的时候,有机会记得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