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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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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44
杜芮再一次坐进了陆一鸣学校门口的咖啡厅。她最近因为手头项目,频繁往返于两所单位之间,故能抽出一些时间往一中门口跑一跑。
这里的咖啡口味较之公司楼下的那些所谓纯手工高端磨制版更甜腻些,此外并无过大差别。那边或许也在看不见的地方以粉末兑水,打着精致优雅的旗号为牛马提神醒脑,骗取智商税。
她下午没事,在里面写完一段会议议程,拟完一份局部汇报,又审核了一些组内成员起草的小型文件,终于等到了晚自习结束。她并非专程来找陆一鸣,而是抱着一丝离谱的幻想,希望从放学人潮里等到那个似乎能够打探一些消息的女生。尽管她在大多数时间里脑子都是机敏的,却不知为什么使用了一种最为笨拙的方式,试图打探儿子的情况。
陆一鸣的朋友圈简单干净,现在又天天在她的可见范围之内活动,她的担心显然非常多余。而且,陆一鸣在感情方面应属于可靠的类型,就像曾经的自己。
然而,或许由于这咖啡馆给了她一种放松舒适、与世隔绝的感受,让她置身其中人味儿渐长。她不厌其烦地跑来坐着,甚至办了一张有点小儿科的会员卡,集齐十杯同一价位的某种饮品便能免费兑换一杯,打算成为在此摸鱼歇脚的常客。
更为奇异的是,她这守株待兔的行为还真等来了吴桐。
吴桐对这个曾经坐在年级办公室里的中年女人也有不小的印象。两人在咖啡厅里对视一下,都想说话又不敢贸然行动。最后,还是吴桐先试探着问了一句阿姨好。
杜芮点头问:“你是……陆一鸣的同学吗?”
“嗯,”吴桐自我介绍道,“我叫吴桐,和一鸣是新城认识的,之前在三中上学,但好友都在一中,所以经常一起玩。”
杜芮轻轻哦了一声,陆一鸣在学校的交友关系她完全没有了解。她小心道:“我是一鸣的妈妈。你现在有空吗?我能请你喝杯咖啡简单聊一聊一鸣的事吗?”
“好啊,阿姨您问就好,”吴桐道。杜芮请她坐,自己去前台买咖啡。吴桐就跟过来道:“您不用请我的,我自己来。”
杜芮道:“我来,本来也是我邀请你聊天的,而且我有工资。”她把前台上的一张过塑的饮品单递过来,询问吴桐的喜好,两人很快点好了一杯新的抹茶拿铁和一个零食拼盘。
落了座,杜芮问:“吴桐,你知道一鸣最近恋爱的情况吗?我其实,是想问问他的恋爱对象。不知道你认不认识。”
吴桐吓了一跳,问:“恋爱?一鸣谈恋爱了?”
“嗯,我也是最近偶然知道的,”她微微搅动手里的钢质咖啡勺,“那天我和他聊这件事时,他没告诉我。但我还是想在不干涉他的前提下悄悄探听一下。”
吴桐望着杜芮。对于陆一鸣的家庭情况,她隐约从黄灿灿那儿了解一些,她知道陆一鸣的妈妈人在外地,工作很忙。她如实道:“阿姨,一鸣恋爱这件事情我也不知道,我是去年转学过来的,那时他应该还没恋爱。我们一起玩的时候,从来也没听谁明示或暗示过。”
她继续发表观点:“而且我觉得一鸣这个人非常稳重,应该不会因此影响学习的,他这回周考成绩又是年级前几,到了新的环境还能这么稳,这对我们很多人来说都难于登天。”
杜芮虽然从吴桐的话中获得些许安慰,但想到儿子包里的物件,仍有些隐隐担忧。以一鸣那稳重的个性,总不会是故意引起她的好奇、让自己对他产生关注的,她也不会如此普信。于是,她继续试探着问:“那你觉得他身边的人里面,有没有谁比较有可能和他进一步发展关系呢?”
“唔……反正不会是我姐妹,他们班的其他女生也不太和我们一起玩,”吴桐说,“但我还是觉得一鸣谈与不谈恋爱都没差别,所以您真的不用太担心。”
杜芮点点头。除了与自家相关的事,她不爱过多打探他人隐私,于是把零食碟子转一转让吴桐吃。倒是吴桐突然问:“阿姨,您平时工作是不是特别忙?”
忙?必然是忙的,忙到整个人现在时时处于一种麻木而健忘的状态。忙到她根本忘了自己有一个还在上学需要被关爱的儿子。
“嗯……的确,”杜芮说,“不过你们应对学业,也是一样辛苦不自由。”
吴桐立刻就像被听到心声一般用力点头。她大概真的被荣城一中这样的管理模式逼得快要崩溃,开始诉说转学后的诸多压力,以及学校针对提升成绩所制定的种种严苛的规章制度。杜芮在一旁安静倾听,她从来没听过陆一鸣对自己如是抱怨诉说,她托着腮,有些恍惚。
陆一鸣从洗手间回来,就看到吴桐在门口等他。他走上去,吴桐道:“我在咖啡厅遇到你妈妈了,她问我你对象是谁。”
陆一鸣:“……”
吴桐道:“她说不打算干涉,就只是想知道。一鸣,你真恋爱了啊?”
“嗯。”
“不是,你都不反驳一下的吗,”吴桐说,“我跟阿姨都觉得你连暧昧的对象都没有,是真的什么气息都没嗅出来。”她想了想,又说:“哦,阿姨还叮嘱说不让我告诉你她来找过我的事,应该是不想打扰到你,你千万不要生气,更不要生我的气。”
陆一鸣说:“当然不会。不过你们是怎么碰到的?”
吴桐带着歉意道:“我去买咖啡来着,见她坐在里面。我上次在年级办公室不是也见过她吗?而且不知道为什么阿姨对我好像也有点印象,我就跟她打了个招呼,接着就聊起来了。你千万不要怪我过分礼貌,虽然我是真的很礼貌……”她抓着头发对自己自来熟的举动表示懊悔。
陆一鸣笑道:“原来是这样,你别放在心上。”
“所以,”吴桐有些神秘地问,“我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件事的吗?凛哥、川儿、灿灿他们都知道了?你竟然真的在恋爱?对方是我认识的人吗?”有同学经过走廊,她赶忙压低声音道:“这简直太震撼了。”
陆一鸣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只好说:“我还没跟他们说过,打算时机成熟了再说。”
吴桐仍然沉浸在难以置信之中,反而没有过分执着于追问对方是谁。她一直觉得陆一鸣会在毕业以后某个功成名就的时刻再去考虑这种问题,而非在高中阶段,还是在高考之前。这也太猛了。
她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冲陆一鸣摆手道:“那等你公布的那天可不能漏掉我,而且我还比他们都先获知一点线索呢,到时候记得在群里艾特我。或者你要是不好意思,让我来替你宣布也完全没问题。”
吴桐兴奋地说完,又补充道:“你也暂时别对阿姨提起这件事,不然她该觉得我出卖她了。我觉得她人挺好的,请我吃东西,还听我抱怨了一大堆学校的恐怖政策。”
陆一鸣说:“嗯,放心吧。谢谢,吴桐。”
“别客气,”吴桐对他比了个心,雀跃地往自己教室方向走了。
杜芮还是追来打听了自己,这一方面令陆一鸣有些烦扰,却也让他觉得自己终于有了些许令杜芮在乎的地方,不管怎样终于让他产生了一种被亲人惦念的感觉。他站在走廊上目送吴桐离开,然后转身走进教室。
最近一段时间,荣城一中的每次周考过后都要举行家长会分析成绩与排名。更令人窒息的是,校领导不知从什么地方学到一些不人不鬼的习惯,在休息时间不停播放各种所谓励志歌曲,歌声回荡在校内的各类场所,即使身在厕所或某些人迹罕至的角落也无法免受波及。
此外,高考还没来,大小动员会议、成人礼倒是争先恐后搞了不少。为了取得良好的观感,此类活动被各种不必要的形式装点得天花乱坠,且花费了不少时间筹备与彩排。陆一鸣有时候甚至在想,荣中除了设施好些,地理位置优越些,录取分数线低些以外,真心一无是处。相比之下,反倒是新城一中的校规轻松与人性了许多。
被包裹在这琐碎又折腾的氛围里机械运转,同时缺乏朋友之间必要的沟通与交流,沉稳如他,也多少产生了一些明显的烦躁,内心的压抑与孤独感更深。而最令他难以忍受的依旧是对自家对象的迫切思念——一种早已从具体层面的、升华为对抗麻木生活的美好寄托。
这个周四的晚上,他终于忍不住锁上房门,躺在床上给袁行凛打去电话。
“怎么了一鸣,遇到不开心的事了吗,”袁行凛惊喜而关切地询问。
“没有,”陆一鸣说,“回宿舍了没?”
“刚到宿舍,今天回得早,现在就我自己,”袁行凛柔声低语,“你呢,在家吗?”
“嗯,在床上,”陆一鸣说,“我也回得早。”
“阿姨回来了吗?”
“她今晚应该不来。”
两人慢慢聊着,谁也舍不得结束对话。
“那躺着听我给你说情话,想听吗,”袁行凛逗他。
“想。”
然而情话还没开始,就听佟致和在门口一边跟人聊天,一边推门进来了。寝室即将熄灯,其他舍友也支撑着被晚自习掏空的身体陆陆续续从教室返回,手里还拎着各式夜宵。袁行凛突然非常后悔自己此时没有住在常春苑的家里。
“凛,”佟致和说,“你跑那么快回来干啥?隔壁王晓让我给你带了情书。”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粉色信封,袁行凛及时地伸手把他推到一边,继续和电话里的陆一鸣聊天。
“是佟致和吗,”陆一鸣问。
“嗯,刚从小卖部买夜宵回来。”
“有人给你写情书了?”
“致和说的,但是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袁行凛悄悄说,“反正我的整颗心都在某人那里。”
陆一鸣笑了,他说:“去洗漱一下就睡吧,等会儿熄灯了,情话等周末再好好给我说。”
袁行凛还是不想挂断电话,但一开口,也全是条件反射似的克制叮嘱:“那你也去洗漱,书看累了就早点休息,不要熬夜。”
“好。”
寝室毕竟不是公然谈情的地方,两人很快互道了晚安。袁行凛放下电话,就见一宿舍人全都在观察他的神色。宿舍长说:“凛,老实告诉长,是不是恋爱呢?”
“没,跟我妈打。”
“骗谁呢,阿姨晚上能熬夜看书?”
袁行凛看着对面八卦的三张脸无言以对,默默转身脱衣服。
“是谁嘛,你们班的吗?好看吗?多久了?致和知道不?”
佟致和说:“不知道,不过他的外来桃花一直源源不断,特别是上次制裁罗峰之后,就走上人生巅峰了。喏,刚收到的。”他说着,重新掏出那粉色的信封,在另两人歆羡而八卦的目光里递给袁行凛。
几人凑上来想要围读信的内容,但袁行凛只把那封信接过放在一旁,似乎并不打算拆开来看。
“瞧瞧,还说没在恋爱,这多自觉啊,”宿舍长啧道,他错失了近距离听瓜的机会,自主拿起信封端详。那信封上似乎还喷了香水,带着一股淡雅的工业栀子香,封口处有一张低调的红色桃心贴纸。
“这女生是谁?我认识吗,”宿舍长询问佟致和。
“我们邻班的历史课代表,不知道你有没有印象,一米六左右戴个眼镜,齐耳短发吧,”佟致和说,“也是我初中同学。”原来是熟人,几人顿时明白,不然也不能把情书这么私密的东西托付佟致和代为转交。
“长得好看不?你那儿有没有照片啊,”宿舍长急得抓耳挠腮,寂寞的学习生活让他变成了纯纯的八卦脑,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都想上去顺藤摸瓜一番。
佟致和挠头道:“挺好看的吧?反正眼睛挺大,是个萝莉。”
说到这儿,他突然问:“不是,凛,你不认识王晓?”
袁行凛满脑子都是陆一鸣,潦草地摇头否认。他其实并非完全不认识对方,因为之前替陆一鸣收发作业时,与王晓在办公室碰到过一两次。对方表情严肃,不怎么爱说话,但看向袁行凛的目光里常常带些羞涩的欣赏。
几人还想继续挖掘一些别的信息,黄主任和宿管再次毫无征兆地出现在鸡飞狗跳的走廊。
袁行凛脱鞋上床,将自己蒙在被里,打开手电翻开英语阅读转移注意力,然而到底没能专心。自那通电话起,他便有些持续地心不在焉。有了去年暑假陆一鸣向他隐瞒转学消息的经历,他担心对方突然主动打破约定,是因为藏着另外的隐情。
他开始思考起趁着什么时间买票去趟荣城的事。如果不在最近,找个一两周后的周末也没问题,周六中午走,周日晚上回。这想法有点疯狂,也存在一定的操作难度,但只是悄悄地看上一眼也好,这样才能打消心底的忧虑,同时释散他那疯狂滋长的浓烈思念。
被子突然被人拽了拽,他关掉手电探出头来,见佟致和仰在枕上看他。佟致和努力支撑着打架的眼皮压低声音负责提醒:“凛啊,情书的事,不管怎样都记得知会我一下。而且我觉得即使没戏也最好能亲自跟她说声,都写信了,咋说也回个话不是?”
袁行凛点头答应,轻道:“嗯,放心吧,我是这么打算的。”他的确因为心有所属而对他人的表白心存抵触,但那毕竟是一封包含着好感的书信,于情于理都应由他自己去归还、道谢和致歉。
佟致和听后放下心来,又絮絮叨叨说了些别的什么,但声音逐渐低了下去,细若飞远的蚊蝇。对面床上则已响起了舍长和另一个人没心没肺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