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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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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3
大年初四,杜芮带了一些年前买的糕点和速食来到陆一鸣的住处。
陆一鸣没在家,他回去时穿的衣物已经洗好,秩序井然地晾在阳台。洗衣机旁的地上敞口扔着他的书包。杜芮想,大概只剩这件没洗,于是放下手上的东西,将那包的各部分清理干净,打算帮忙塞入洗衣机。
然而下一秒,落入手心的某样东西就令她吓了一跳。
杜芮迅速回忆起陆一鸣返回新城的时间与理由,心中思忖,交女朋友了?发生关系了?陆一鸣上个月才刚过十八岁生日,而想到生日,她又鬼使神差地记起六号当天来自袁行凛的那句“爱你”。
那是发给陆一鸣的“爱你”。一切仿佛做梦一般扑朔迷离却又莫名吻合。但怎么可能呢?她意识到自己的荒谬,坐回沙发自我冷静。陆一鸣打开房门时,看到的就是一脸茫然、手里还握着那蓝色方形小包装的杜芮。
杜芮听到响动,缓慢转头去看陆一鸣,心情复杂地开口询问道:“你恋爱了?”
时间仿佛凝固,过了将近一分钟,陆一鸣答:“嗯。”
“这些……是你们自己在用?”杜芮感到无法置信,也有些难以开口。按理说,公然盘问此事多少有些无视对方的自尊。但她此刻心里着急,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嗯,”陆一鸣回答。
“可你还在上高中。”
陆一鸣道:“我成年了,有谈论感情的自由。”
杜芮道:“所以你春节回新城,并不是回去收拾需要寄来的东西对吗?”
陆一鸣不答,他的确什么都没邮寄回来。他满心都是袁行凛,连样子都没顾得做全。他当然也没想到杜芮会突然关注他的私人物品,并能如此迅速地发现端倪。
“你回去是去找了那个叫阿凛的男孩子吗?”杜芮问出一个非常含混的问题,许是由于她脑子一片错乱,只剩下这个来自对方的那句“爱你”。
“嗯,”陆一鸣道,“一起吃了饭。”
“能告诉我你在和谁恋爱吗,一鸣,”杜芮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回归正题,“我觉得我多少有权过问一下你的恋爱对象……是和原来的班上同学?”
陆一鸣陷入长久的沉默,拒绝回答她的问题。
“一鸣,人不能……做一些太过不管不顾、无视原则的事,”杜芮打着小幅度的手势,试图较为含蓄地对他表明自己的某种态度和立场。但她显然无法用不清不楚的话语说服眼前的少年。于是她换了一种更为直接的表述方式:“我认为现阶段你还是应该多关心一下学业。”
陆一鸣问:“你认为我应该从多大程度上关心学业?”
“至少现在仍然处在一个特殊的冲刺阶段,所以——”
“所以我应该把一切全都投入复习,或者起码在你面前表现出全身心投入的样子吗?”
“可你除了我所谓的学业,还会关心我的什么问题吗,”陆一鸣问,“未经许可动了我的东西,毫不知情就试图干涉,平时却又对我不闻不问,为什么?”
他语气平和而冷静,却仍使杜芮感到无言以对。在陆一鸣的情感、生活等诸多方面,她最常采取的就是淡化、简化的处理方式,一种往好听了说叫绝对尊重不干涉,却实际漠不关心。她如此行事的确并非全部出于尊重,因为当陆一鸣向她提出某些诉求时,她一样选择了拒绝或无视。
“我没有这个意思。但我作为一个过来人,不希望你在现阶段做些与课业关系不大的事,”杜芮有些无力道,“或许这些事情还会为你现阶段的学习带来负面影响,对你完成自己的人生目标产生阻碍。”
“为什么你确定地认为那会是阻碍?”
“那种恋爱里持续不断的思念难道不会让你分神?难道不会动摇你做出某些选择?人不能过于理想化,一鸣,你在反抗我的同时,也需要保持理性思考,至少不应该故意叛逆。”
杜芮有些激动地一口气阐述着她的道理。然后她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地自我平复,良久才又幽幽地开口道:“我知道我对你亏欠很多。但我希望我能为你的生活提供自始至终的稳定保证,我要实现这个目标,就必然会在另外的方面放弃一些东西。”
“至于你的恋爱,我并不想过分干涉。可你至少需要考虑到更为长远的问题。比如虽然我可以对这样的事情看得很淡,但你那同学的家长未必能够如此。特别是在人生重要的分水岭上,你也同样可能耽误别人。更何况你们认为的这种‘爱情’本来就是极端脆弱的东西,我现在的情形还不足以证明吗?所以我才要提醒你分清主次,把目前的任务放在首位,这是每个家长应有的、合理的担心。”
陆一鸣认真听完了她这一段发自肺腑的表达,也的确认可其中一些与自己的感情问题并不冲突的道理。他问:“那你打算做什么?”
杜芮叹了口气,想了想,说:“如果你同意不再为这件事情过度分心,我并不打算去做什么。”
“过度分心的具体要求是什么?”
杜芮无法言明,她看似果断,却实在不想以干涉的方式插手陆一鸣的生活。陆一鸣是极有主见且明白事理的,这点与她一样。于是她道:“只要你想通这件事,把它往后放一放,这半年里不返回新城去找她,虽然这听起来很专制,但我认为是容易做到的。”
陆一鸣说:“这点你不需要担心,学期中我也回不去,更何况马上考试了,你也不用把我当成一个没轻没重的智障。”
这就算是达成一致了,杜芮松了一口气。虽然她仍未弄清陆一鸣的恋爱对象是谁,但和生活中的其他任务相比,这些都不算大事,无非是这个年龄阶段释放的复合情愫作祟罢了。
“我妈今天看了我的书包,知道我们的事了。但她不清楚对象是谁,我也没说,”陆一鸣在电话里对袁行凛说。
“那她批评你了吗?这件事影响到你的心情了吗,”袁行凛有些担心。
“没有,”陆一鸣说,“我什么事都没有,只不过答应她这个半年不回新城。”
袁行凛道:“那就好,只要你没有因此受到不好的影响,我就放心了。”他轻轻舒了口气,继续道:“这么听来,我觉得阿姨还是开明的,也足够尊重你。换作是别的家长,兴许会不留余地地拷问到底。你有没有感觉到?”
陆一鸣在电话那边轻轻“嗯”了声。袁行凛说:“别有太多超前的担心,好好准备考试,不管怎样我都陪着你。”
“我也一样,”陆一鸣闭上眼说,“我已经开始想你了。”
杜芮仍然无法抑制追寻真相的心情。她深知十几年来,自己从未从陪伴的角度做个称职的家长。因此希望比从前更尽心地多关注一下对方的情况。
她也意识到陆一鸣多少理解了自己的苦心。刚刚他走出卧室,重又对她表明不会随意对待学业的态度,这令她在更加放心的同时,也产生了一些罕有的感动。
于是,她对陆一鸣的关注便很快转化为同一阵线上的默默保护。她很想通过旁的渠道找到一些蛛丝马迹,悄悄把个关。但她与陆一鸣的老师、同学以及他们的家长并不熟悉,到处打听此事,显然不切实际。更何况她也知道,陆一鸣想隐瞒什么,就必然可以做到密不透风。她脑子里尽是这些事,以至于在公司忙得连轴转的同时,有好几次倒水都把手烫了。
这个周三,杜芮外出开会,返回时已接近中午。她路过一中,把车停在校门口的街道上,想等陆一鸣放学。
由于学业繁忙,陆一鸣的手机长时间关静音,几乎很少立刻看到消息或接到电话。杜芮发了个定位,简单说明中午一起吃饭的事,就在一家咖啡馆里坐等。
学校实行分批放学,半封闭管理。因此,下课铃声响过一轮后,有零星的低年级走读生背着书包走出校门。又约过了一刻钟,杜芮看到陆一鸣也出来了。由于学校距离杜芮给他租的房子较近,他现在偶尔舍弃自行车,通过徒步的方式锻炼身体。
杜芮刚想起身,忽见一个女生迅速通过门岗,从后面叫住陆一鸣与之交谈。那女生将校服系在腰间,随意抱着手臂,笑容甜美却并无热恋男女常有的羞涩之感。
如果不是这个女孩,那她作为熟悉一鸣的同学,会知道些什么吗?杜芮思索着,见那女孩聊了几句便转身返回学校,陆一鸣则独自向咖啡厅走来。
待他走近,杜芮问:“那是你们班同学吗?怎么回去了?”
“外班的,”陆一鸣说,“她中午不回家。”
杜芮点头道:“那先去吃个午饭,把你捎回去。”
陆一鸣问:“你怎么来这边了?”
杜芮道:“来附近开会,路过你学校。”
杜芮的手机一路上近乎粗鲁地响了好几回,她不断接起来,有些烦躁地低声交代工作。后来,她接到一个紧急的任务,又不得不在路边一家餐馆分别打包了两人的饭菜,把陆一鸣放到楼下便驱车离开了。
陆一鸣以前完全不能明白她为什么每天都那样忙碌,无法得知她究竟都在忙些什么。但近距离体会一段时间后,他虽然对她工作中的许多内容仍不明晰,但逐渐生出更多理解,甚至还有一点心疼。
他以前似乎从未站在杜芮的角度尝试体会,不论工作内容是否有意义,有什么意义,这样陀螺一般飞速旋转的杜芮的确没法兼顾他的所有生活细节,甚至在大多数时间里自顾不暇。如果工作使她透支精力、让她劳累身心,她完全拥有拒绝与放弃的自由,可她却仍在努力坚持,为自己提供着力所能及的物质资源。与灰头土脸的杜芮相比,衣食无忧的自己才是更加自由的一个,他这样想着,默默拎着饭上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