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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第 4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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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2
玻璃杯中的红酒微曳,杜芮坐在度假山庄酒店的阳台,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将这自己订购的上乘货品浅抿一口。它们来自上司格外钟情的一个品牌,味道却极其普通,甚至不如自家现榨的葡萄汁层次丰厚。
这类酒店的服务对象大多为讲求格调的社会上流,且似乎长期秉持所谓崇雅黜浮的经营理念,将环境维护得格外清幽,就连服务生的音量都放得极轻,以至于她在前台办理手续时,几次忍不住要将耳朵凑到对方嘴上接收消息。
上司一家正在楼下包厢聚会,并将在此进行为期三天的惬意休养。去年,他们也是由她张办着度过了一个充实安逸的春节。自那以后,对方便对旅行过节一发不可收地迷恋起来,同时邀请杜芮带上家属一起参与进来。不过,当杜芮询问陆一鸣时,对方却说打算趁着过年返回新城取回落下的资料。
陆一鸣当然隐瞒了些许实情,不仅以整理复习材料作为理由,而且称票源紧张,只能买在除夕。杜芮略有所感,却也并未阻拦。既然她自己抽不了身,不如默许他回去与新城的朋友适当小聚。于杜芮而言,只要陆一鸣的学业不受影响,她便能对任何事情不加干涉。
袁行凛又站在了熟悉的楼梯口。
陆一鸣转学后,他便很少登上过十二号楼的这个位置。从楼道的窗户向外望去,地面上铺满了昨夜燃放的红色鞭炮纸,高处装点着与去年一样的大红灯笼和各色彩灯。他俩今天起了个大早,来的时候,街上还没什么人。
“要拿什么东西,”他问。回家取些暑假没带走的个人物品是陆一鸣在公共场合应对提问的统一答案。
“不拿什么,”陆一鸣说,“就是来见你,所以找了个借口。”
“啊?不是,”袁行凛强压着拼命上翘的嘴角夸张感叹,“有人现在都变得这么直接了?还学会了骗人?私会相好,这实在让你相好很难把持得住。”
陆一鸣打开锁了半年的防盗门,把这说情话不分场合的人放入屋内。他们昨晚虽然在袁行凛的房间过夜,但一来疲于赶路、狂欢着熬年,二来担心打扰到袁行凛父母,便极有自制力地浅尝辄止,没折腾更多。
陆一鸣说:“我先去洗澡,然后——”
袁行凛却没给他说下去的机会,再次探头把他咬了一口。两人分别太久,但感情依旧浓如热恋。然而厮磨一会儿,他们才反应过来家里既没有暖气也没有电,更别提什么热水了。陆一鸣搬走许久,这边的生活所需都已因为费用不足而停止供应。
陆一鸣靠墙喘息道:“等我充值——”
“不用,过几天还得回去上学,”袁行凛便又开始把陆一鸣的外套拿来替他穿好,“是我疏忽了,我们回我家。”
趁着对方洗澡的时间,袁行凛用手机认真搜索了一下,但附近的便利店基本处在歇业状态,陆一鸣回来得过于突然,他既没料到,也没来得及做好各种准备。他正坐在床边忐忑,陆一鸣披着浴巾出来了。
袁行凛拿过自己的棉质睡衣给他套上,又拿起吹风机帮他吹头发,全程有些心不在焉。陆一鸣便问:“想什么呢?”
“没事,我在想我刚刚,没能买到……我们——”
“我……带了,”陆一鸣说。他们今早回来时,陆一鸣坚持拿上书包,原来并非为了所谓资料。袁行凛闻言感到一阵吃惊,继而是感动:自家对象有备而来,无疑是这巨大惊喜中的又一个有机组成部分。
不过,他还是一脸严谨,如实道出了自己考虑过后的真实想法:“但,但我们这次先不进行下一步,等考试彻底结束,好不好?”
陆一鸣回握那只扣在腕上的手,问:“为什么?怎么了吗?”
“我担心这……会影响你的学习,一鸣,我不想这类事成为扰乱专注力的阻碍。”
“不会成为任何阻碍,”陆一鸣说,“我期待这一天很久了。”
袁行凛望进这双眼睛,感到一阵愧疚,但他仍不死心地再度确认:“真的不会吗?你会不会因此……注意力减退,精神涣散,天天都在想我?”太不要脸了,这些话还没说完,他自己也笑了。
陆一鸣捏他道:“会想你,但不会影响学习。”他说话时,神色中还带着一点罕有的倔强。他又很快抄作业似地发问:“但我们这样,会不会影响到你?阿凛,我——”
“当然会,但和你一样不会对学业有半点不好,兴许还能提升我的努力程度和学习成绩,”袁行凛笑着,在他耳边轻道,“因为我早幻想着和你这样了……”趁着陆一鸣被那些话击中心灵愣在原地的当儿,他在对方的脸上飞快地啄了一口,带着无限雀跃冲进浴室。
在这样特殊的日子里,两人从早上九点多折腾到中午。他在下午三点多的阳光里醒来,望着身边还在沉睡的陆一鸣,回味刚刚的旖旎温存,脑中只道完了,果然是由奢入俭难,下一个半年要如何熬过去?他完全无法想象。陆一鸣也同样没有力气想象。他们终于还是没能克制住自己,但换做是谁,大概都克制不住。
两人在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中待了一整天,傍晚时分才重新返回了市内的家。
事实证明,初经人事、食髓知味后,大概首先需要当事人花费相当长的时间对新世界大门内的一切进行消化吸收。
到了初二,两人脑内仍在反复上演先前那些美妙的情节。他俩走在街上,却仿佛时刻置身昨天的卧室重复昨天的故事,就连彼此交流时,无论神色还是肢体动作都显得格外不自然。马力川看在眼里,悄悄揣摩。胡茵专注炫饭,偶尔抬头看到他俩礼貌但毫无默契地互相夹菜,问:“你俩昨天吵架了?”
午饭后,四人聊了一会儿便分开行动。陆一鸣跟沈捷如夫妇提前道别,同袁行凛一起返回常春苑。一想到自家对象隔天一早就要离开,袁行凛心中便有千般难过与不舍,恨不得分秒不漏地与对方黏在一起。如果不是寒假期间的车票都已告罄,他甚至想要把陆一鸣送回荣城,并在那里陪他几天。
陆一鸣也是一样,他环顾房间,突然问:“怎么你这儿好像少了很多东西?”
“嗯,上学期搬到宿舍住了,”袁行凛说得轻描淡写,“周末或者平时偶尔回来。”
“为什么,”陆一鸣感到惊讶,他知道袁行凛是一个喜欢安静大过嘈杂的人。短暂反应过后,他问:“是不是夜里醒了,又会一个人孤独害怕?”他们一起的时候,袁行凛曾有深夜emo的时刻,偶尔会被噩梦惊醒。陆一鸣见过他这令人心疼的模样,也曾圈着轻哄才使对方恢复平静。
“这半年都睡得很好,别担心,”袁行凛反向安慰道,“主要你刚转学那会儿,看到窗外你的卧室有点难受,住宿能好一点。现在已经完全没事了。”
陆一鸣把他搂进怀里,他知道袁行凛虽然总能为他带来梦寐以求的、充沛的安稳,但内心却是细腻而脆弱的,就像他那些外人看来千奇百怪的问题所呈现出的那样。陆一鸣突然深深地意识到自己的离开,或许就像是在他本就漂泊无依的心舟上抽走一根筏竿,只会加重他的孤独与不安。
陆一鸣揉着他的脑门问:“那住在宿舍里心情好点没?会烦吗?“宿舍环境能适应吗?会不会影响到你的效率?”
袁行凛说:“其实还好,每天回去得比较晚,下晚自习到熄灯之前还有一小段时间在教室写作业,所以没怎么被其他的事影响。”
“嗯,想我就给我打电话,随时打,”陆一鸣说。
“那上课能不能给你打电话,”袁行凛在他怀里逗他,“我跑讲台上当着全班的面给你打,对着他们说想你。”
“嗯,然后我就去讲台拿出我的电话对着全班同学接,说我也想你。”
袁行凛说:“那我还要去学校广播站,开着喇叭对全校师生说想你。”
陆一鸣说:“然后再把手机放在话筒前,听我跟全校师生说我也想你。”
两人闹了一会儿,陆一鸣托起他的脸说:“阿凛,要是在宿舍睡不舒服,就回这里睡,睡不着就给我打电话,你不开心,我也会难受。”
天色渐暗,穆寒突然打来询问近况。穆寒问:“你们今年又一起过节了吗?”
“嗯,上午和川儿、胡茵一起吃饭来着,现在是和一鸣一起,”袁行凛道。由于久未联系,穆寒并不知道陆一鸣转学的消息。“哥你那边还好吗,”袁行凛问,“学业、生活,怎么样?”
“嗯,还好,暑假回来以后,基本是在忙小论文写作和投稿,所以有些手忙脚乱,抽不开身。”
“我感觉到了。投稿还顺利吗?听着就很厉害,”袁行凛说。
“刚投过去,还没收到回复。你呢?上学期应该还是非常辛苦,”穆寒说,“虽然我感觉你会比较淡定,再加上有一鸣一道互帮互助,应该没什么难搞的问题。”
是啊,如果一鸣没有转学,的确会是这样甜蜜惬意的情形。他暗自叹息,如实道:“一鸣上个学期转学了,最近几天刚回来,在家待两天。”穆寒在电话那端微微顿了一下,哦了一声。他没再详细追问,而是说了一些安慰与鼓励的话。
两人挂断电话后,陆一鸣问:“你打算要报考江大了吗?”他刚刚就坐在袁行凛身侧,把两人的通话听得完整清晰。
“嗯,怎么说呢,以前觉得基本没戏,不过现在你把我带得像突然变成小半个学霸一样,所以我挺想试试,毕竟江大是江城最好的学校之一。”他抬头望着路一鸣的脸道:“不过等你想好目标也得跟我说,我可以跟着你的志愿考到荣城,太好的进不去,说不定也可以努力进个一般二般的。我对上什么学校其实无所谓。”
陆一鸣问:“江大有穆寒在,你会不会对那里多了一分向往?”这话一出,带着些许掩盖不了的别扭感觉。每次听到穆寒热诚地对袁行凛表达愿意提供帮助的心意,他的内心就会变得不安。
袁行凛抬头望进他的眼睛,瞬间明白了他的心境:“唔,向往的话,大概是因为熟悉的人带来的安稳感觉,就好比如果是川儿在江大,我也是同样的感觉。”
“不过,我想起来,”他继续说,“我每次提起穆寒,有个人就会变得情绪不稳,你有没有印象?看来在那个时候就有一点喜欢我、开始为我吃醋了?”
陆一鸣淡淡地拿起身侧一本习题翻了两页,假装对这个话题无甚反应。袁行凛就从他手里抽走题集,欺身上来把他框在床边道:“嗯?不许躲避,回答是不是?”
陆一鸣不答,抬手去捏袁行凛的两颊,对方任他欺负,目不转睛地观察他的细微表情。
“一鸣,”他握着对方的手柔声诉说,“其实遇到你之前,我就断断续续地思考过我对我哥的感情。从小到大我都崇拜他,和马力川相比,跟他相处给我带来更多的距离感、尊敬感、仰慕感。但也仅止于那些,和我面对你时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
他继续认真道:“就像我从一开始就会很想逗你,想去找你给我讲题,想去你家和你一起写作业,想让你好好吃饭,想和你有身体碰触。那些独属于我俩的奇妙感受,我统统不想和除你之外的任何人一起经历。你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最最最亲密的人,我喜欢你,没有任何人可以超越你的重要。”他用了很多最,用到几乎要嘴瓢。
陆一鸣脸颊绯红,低垂的睫毛轻颤,无意识地摩挲袁行凛的手。他有点担心一旦对上那双近在咫尺的炽热眼眸,自己就会重新沦陷而一发不可收,再没办法回去了。
他亦对众人口中的名校没有过大执念,却无法忽略名校带来的各方面加持,他希望借助这些加持,将自己和阿凛的生活安顿得更好。然而现在他突然想,如果阿凛去了江城,自己也去江城上学,或许同样是一个值得考虑的美好选择。
第二天一早,袁行凛和陆一鸣一同打车去了高铁站。昨晚他们都没忍住,再度缠绵到后半夜,并都有些难以抑制地黯然一阵,才相互安抚着进入了短暂的梦乡。
或许由于仍在假期,车站的人并不多。他们故意早来一些,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坐着候车,仿佛这样便能使双方的心态更加淡定从容。但陆一鸣通过检票闸机的那一刻,袁行凛还是忍不住红了眼圈。两人依依不舍地挥别对方,强忍难过结束了这段浪漫而短暂的约会。
送走陆一鸣,袁行凛意外地在候车大厅外遇见拎着一只巨大行李箱的赵媛。
“赵老师,春节好,”袁行凛停下脚步,跟她打了个招呼。
“袁行凛?春节快乐!你来这边送人吗,”赵媛问。
“嗯,您是回家吗,”袁行凛帮她把箱子拉过一道金属门槛。
“其实是刚刚办完各种离职手续,打算回家收拾一下,”赵媛说,“你们应该还不知道,我在上学期末辞职了。”
“辞职,”袁行凛感到有些震惊,“那您下个学期不教我们了吗?”
“说来也非常惭愧,在这么关键的时间离开,是我不负责任了,”赵媛道,“我前一阵申请到一个国外读研的机会,打算今年出去读书。”
“没有,继续深造真的很好,老师。”
“谢谢你能这么说。你们现在也到了冲刺的阶段,学校本来也打算换一位更有资历的老师带你们。下个学期,马老师应该就成为你们的班主任了。马老师人特别耿直,也和你们非常熟悉,所以没有什么磨合上的困难,”赵媛细细说着。
“你的话,英语成绩必然没有任何问题,数学前一阵子也提升了很多,最后一年,注意把文综的三门功课多记诵一下,肯定能够越来越好。”
袁行凛安静听着,突然发觉脱离了职业身份,赵媛也只是个大学毕业没几年,一面顶着生活的压力、一面追寻自己理想的青年人。他说:“嗯,我知道了,谢谢赵老师。祝您后续的学业顺利,事业顺心。”
赵媛有些感动,笑道:“嗯,祝我们各自学业顺利。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随时电话问我,虽然你这英语大佬估计也没什么问题。”
赵媛是一个人来的,袁行凛帮她把箱子放到传送带上,同她道了别,才返回家去。再过几天,他就也要开学了。或许熬过这个半年,距他理想的生活就更近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