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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 3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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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38
这个元旦假期,袁行凛把一顶麻灰色针织毛线帽和围巾用买来的硬纸盒小心包好交付快递。那是他看着教程背着舍友亲手织的,中间拆了无数次,几乎就要彻底放弃重新挑选礼物时,不知道是不是被蚕娥、黄道婆或纺织领域的其他什么大佬附体,鬼使神差地突然织成了。
他在卡片里送上了简单真挚的祝福,并打算不再专门发去信息打扰对方。没有特殊情况的话,它们应该会在陆一鸣生日当天或前一天抵达他的住处。
一月六号这天也是他们寝室长的阴历生日,几人在超市买了些锅巴饼干可乐之类,准备在宿舍小幅度地庆祝一番。不过,寝室聚会总是冒着极大风险,因为一中对于住宿生的管理向来严格非常。熄灯前,宿管会逐门逐户检查学生是否存在违规行为,有时还会带上微服私访的黄主任。
但也正是因为这种顶风作案的刺激体验,一中学生不论成绩好坏,都极热衷于此项冒险。在特定的大小节日,私密的深夜小聚从未间断,只是结局不同:倒霉的被揪出来遭受处罚,幸运的则躲过一劫,享受违背禁忌的极致快感。此类庆祝活动或许已经在学生之中成为一种默认的解压方式被普遍接受,就差申请专利了。
九点过半,几人换好衣服各自归位,为了防止阿姨从门上的小窗偷窥,他们把饮料和外卖分配之后,藏在视线盲区边吃边唠。袁行凛在这种场合总是拿着阅读理解一耳进一耳出地听着八卦无痛写答案,舍友喧声如雷时,他甚至能用一种类似直觉的东西坚持完成每日的英文打卡。
今天并非他与陆一鸣的常规联系时间,对方即使收到礼物,也会遵循先前的约定,在周末抒发感想。大约受到在场热烈气氛的影响,袁行凛勾着答案,思绪逐渐有些飘忽。陆一鸣此刻是否和杜芮一起经历着一个愉快的生日?是否会比曾经更加幸福?有没有拆开礼物?穿戴的体验如何?会对自己那歪七扭八的心意爱不释手吗?会想立刻将之投入使用吗?他在心里不断提问,突然觉得格外想念对方。
舍友嗑着零食,话题除了本班琐事,还有年级风云人物的轶闻。宿舍长和旁边床位那个男生也不是同班,这就使得消息来源的范围扩大了许多。他们七嘴八舌,很快就聊到了熄灯时间。
许是因为走廊上突然响起黄主任气急败坏的尖锐声讨,几人怕他随机开门抓人,光速解决了零食,纷纷钻入厕所洗漱。这就是住校的不自由,说好的聚聊只进行了不到一小时便虎头蛇尾地告停。
等用洗手间的当儿,袁行凛低头查看屏幕,突然发现陆一鸣竟然发来了消息。他迫不及待地点开对话框,十五分钟前四条图文并茂的信息就这样明晃晃地映入眼帘:
首先是一张帽子和围巾的图片,陆一鸣把去年收到的大灰狼钥匙链也摆在上面,背景应是他房间的棕色桌面。其次是陆一鸣戴着帽子围着围巾的自拍,围巾里仍然塞着那只丑乖丑乖的狼。这是陆一鸣第一次发自拍给他,可以看出拍得非常努力却不太得要领,镜头角度选取得略显朴拙,但照片中的人却好看到眩目,使袁行凛激动得双手都有些颤抖。
图片下面是两条让他更加难以平静的文字消息:“阿凛,你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我想你。”
荣城一中的规章较这边更严,陆一鸣又转入了较好的班级,即使心态上仍旧松弛,却无法避免多方势力的病态驱策。小半年来,两人虽然始终保持着联系,却不免如打卡般囿于时长且流于表面。袁行凛揉了一把湿润的眼睛,打字道:“我也想你。”
文字永远无法穷尽不断生发且愈演愈烈的情愫,但此刻黄主任和宿管正在走廊上嗷嗷地发号施令,舍友们从卫生间出来,争先恐后脱鞋上床,他无法打去电话,更不想在这样的情况下草率表达思念。有一瞬间,他甚至产生了立刻买票去找对方的冲动。
但他也并未放任这种情绪,一番纠结之后,还是用轻松俏皮的语气认真打出“好好睡觉”和“爱你”几个字。他默默安慰自己:没关系,已经快过一半了。
与此同时,杜芮正在客厅桌前整理邮件。自从将陆一鸣安顿在学校附近的家属区,她便把租在单位附近的一室一厅换为更狭小的主卧。刚交完首付的房子距单位太远且还未装修,她自己不忙时,便来与陆一鸣同住。母子俩话都不多,虽然久别重逢,却也并未较从前产生更多互动。
不过陆一鸣生日这晚,杜芮破天荒地没有加班,提前买了蛋糕并简单做了两个菜在家等他,甚至在饭后贴心地用玻璃锅加热了牛奶,给自己和陆一鸣分别当作夜宵。此种投入对她这样的工作狂而言属实不易,也让家中的氛围逐渐温馨。
陆一鸣带着爱心牛奶回房看书,落在饭桌上的手机低低震动了一下。杜芮本无心关注消息内容,但或许是因为陆一鸣独自生活日久,并没什么藏匿社交秘密的习惯,她无意一瞥,还是看到了那串温情脉脉的“好好睡觉,爱你”。
爱你。这是应当只有亲近的人之间才会使用的词语。
这则消息来自“阿凛”,就是常春苑与一鸣同班的男生。虽然交集不多,但杜芮记得那孩子和他的妈妈,知道他们对一鸣十分关照。然而“爱你”二字仍如一记提示或一枚诱饵,令她突然有些想要了解这句话的前文语境。陆一鸣恰在此时出来取回手机,杜芮便提醒道:“你刚刚有条消息。”
陆一鸣闻言“嗯”了一声。
杜芮见他神色如常,重又放下心来。
她想,这句“爱你”或许类似同事口中作为寻常问候的一句“么么哒”,公司几位年轻下属也曾对她发送过类似内容。正如“么么哒”并非真的亲吻,“爱你”同样未必指向爱恋。陆一鸣学业繁重,如今也已转学,她并没有必要担心什么。于是她收起电脑,起身返回卧室忙碌。
新城大多数高中的期末考试结束以后,袁行凛、马力川和胡茵又聚在新都吃饭。
局是马力川临时起意攒的。袁行凛起床后原本出门倒垃圾,忽然就被横里窜出的两条一长一短的活泼人影不由分说拽上出租、带至新都火锅店。他外套里还穿着睡衣睡裤,好在鞋的款式低调朴素,一眼看不出是雪地靴还是普通棉拖。他还没有完全清醒,一脸茫然地伏在桌上。偌大一张桌子三个人坐,就显得有点冷清。
胡茵并非喜欢多愁善感的人,而且因为尚未有过转学或搬家的经历,对朋友同学相隔异地没什么特别明显的认知。她已得知陆一鸣转去荣城的消息,此刻认真询问袁行凛:“哥,那今年的聚会还组织吗?一鸣哥还会回来过年吧?灿灿姐他们参加吗?”她问得过密,听得马力川格外头蒙,夹了几块肉去堵她的嘴。
袁行凛揉着蒙眬的睡眼,松弛而没什么所谓地说:“你想玩的话就还一起。”
以往他在公共场合比较注意形象,现在,这个城市突然没了他格外在乎、想要开屏的人,他便很有点自暴自弃爱咋咋地的心态。
“那一鸣哥呢?我还想有机会给你们找两套同学的cos服和你们拍照呢,”胡茵锲而不舍地追问。
“一天天脑子里就是cos拍照cos拍照,”马力川说,“一鸣人家春节大概率不回来,他妈妈不是在荣城吗?更何况都要高考了,寒假就放那么几天。你问问你桐姐,你看她们那学校都给她管成什么样了,她手机成天都得收走了上课,还不能逃课。”
“那么恐怖为什么要转过去,”胡茵说,“留在一中或者转到附中不香吗?现在的家长都魔怔了吧?感谢我妈。”
马力川道:“要是跟去年那样的话,就咱仨一起过呗。”
“嗯,”袁行凛托着腮脑内漫游,等着下在锅里的菜熟。
马力川回头对他说:“你嗯啥嗯,要不你再问问?”
“不问,咱这儿初八上课,他那儿只会更早,”袁行凛说,“再说票也不好买,一来一回还折腾,要见也是我去找他。”他这话无意间说出了一种老夫老妻的感觉,几乎要泄露了两人的真正关系。
“唉,也是。哥你真的很体贴,知道心疼人,”胡茵一边失落一边评价。
马力川在一边听得惊呆了,尽管胡茵不知内情,但好像命里带个“嗑”字,如此丝滑地与他俩聊天,完全看不出任何信息差。
“行吧,”胡茵说,“婉婷大概率也没空,我就不叫她了。”
“婉婷这一年怎么老没空?都没咋见过她了,”马力川说。
“她从恋爱开始就没空了,除了上课就是陪学长,也没太多时间理我,”胡茵说,“讨厌的学长。”
“行吧,一恋上那肯定要重色轻友的,”马力川说着乜了一眼身旁的某人,同时往胡茵碗里夹了几片熟透没人捞的肉片说,“那要是这样,咱俩就去姥家看金毛,都在家属院过年不正好吗。凛好像那时候还是生日吧?”
“好像是,”袁行凛魂不守舍道,“但我以前都过阴历。”
马力川说:“屁,以前你都是跟着我生日一起过的。哎,管他呢,反正就趁那几天过呗,多热闹,”马力川已经直接替他做了主,翻出手机日历细细计划。
“看看,阳历生日刚好年三十,你这都是什么运气啊!”
胡茵说:“凛哥,你想要什么样的生日礼物?得是来得及准备的、我能买得起的那种。”
袁行凛闻言,薅了一把她的头发道:“要啥礼物,让川儿请咱喝奶茶就行。”
马力川在一边突然神秘兮兮道:“你别说你还挺会挑重点,请奶茶那不得是胡茵强项。”
袁行凛茫然问:“为什么?”
“哥,我回头再跟你说,”胡茵说着,就站起来伸长手去打马力川,两人恨不得围着桌子跑起来,看得袁行凛一头雾水,但他最近情绪持续平淡,没心思考学习和陆一鸣以外的事,也就点头没再多问。
袁行凛这几次月考和期末考的成绩都不错,比之前又提升了十来名,在年级也排进了前一百。困境之后,全家人正逐渐从委顿消沉之中恢复元气。沈捷如在欣慰的同时不禁有些感慨,又红了眼眶,不知不觉还联想到了远在外省的陆一鸣:
“小陆真是好孩子,要不是他,凛凛虽然也不错,但像现在这样学习勤奋、成绩突飞猛进是不可能的。唉,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再来新城,来咱们家吃我做的饭。”
老袁说:“这是好事,人家一鸣正是施展拳脚的年纪,去了更好的平台发展,以后的机会就更多。”
“也是的,”沈捷如抹着眼道,“我就是觉得小陆,还有小寒、小川和咱们凛,他们以后要是能一直这么好,一直快快乐乐地在一块儿,那该有多好啊……”
“你看看你这观念,又不与时俱进了吧?那手机、电子邮件干什么用的?人家穆寒,上大学了还常回来给阿凛辅导功课;一鸣跟凛平时也少不了电话短信联系,小川他们那就不用说了。这些孩子以后到社会上都是彼此不可多得的好兄弟,一块儿吃吃喝喝,遇到问题相互关照、相互帮忙多好啊,”老袁说,“你这也过于多愁善感无病呻吟了。”
袁行凛坐在一边,感觉老袁句句都在说自己。不过老袁这话格局较这母子而言过大,令他不禁开始脑补:或许将来自己的后备箱里常常囤着一堆烟酒,频繁去给知名心理学家穆寒教授送礼,要么就是去蹭成功企业家马力川的饭局。
不知道未来的自己和一鸣会不会谢顶,会不会长出浑圆而下垂的啤酒肚,会不会变成两个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大叔……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不知道自己和一鸣会不会始终异地,能不能快乐地生活在一起。
自去年春节以后,他与穆寒的联系也肉眼可见地少了。穆寒或许是怕打扰他的学业,故不常发来消息;而他没主动联系对方,不仅出于同种考虑,更是由于与陆一鸣互通心意后,便再也无暇顾及其他。
今年他为一鸣准备生日礼物的同时,也给穆寒买了一件去年手套的回礼。那就先放放,等以后有机会再拿给他吧,他这么想着,收起电话,从茶几上拿了个苹果返回卧室刷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