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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第 36 章 ...

  •   Chapter 36
      八月底,袁行凛跟随父母去覃城参加了舅妈的葬礼。舅妈因服用某类他不太知道的抗抑郁药物过量去世,她或许早有这样的念头,却没告诉过任何人。袁行凛跟在舅舅身后,在他们卧室简单逗留了一会儿。

      户外仍然炎热,前往吊唁的不少戚因为许久不见,迅速开启了嘘寒问暖的交流模式。而他们中的一些除却在哪儿吃饭、何时开饭、是否有酒之外,对其他事情似乎不甚关心。袁行凛那正上初三的妹妹独自坐在角落,露出一副久哭之后略微呆滞的神情,无论谁上前去同她说话,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回忆起来,舅妈温柔好客,也常通过电话关注他的学业,他上高中的第一个书包也是舅妈给买的。他望着舅妈淡淡微笑的灰白色照片,感到一种极端的失真。上个国庆,他还因为感冒的原因没和父母一起拜访舅舅一家,还曾在沈捷如的电话里听到舅妈明媚的笑声。

      亲戚们在墓园树下的座椅上等待。沈捷如双眼红肿,目光里透出空洞与茫然。袁建廷站在一旁撑着她的手臂,用另一只手不断轻抚她的后背。袁行凛从大巴上搬着矿泉水回来,远远看到父母相互依偎着,在一阵突如其来的空气流动里恍若风中之烛。

      他在一阵害怕的情绪中丢下箱子,转头寻找表妹的身影,但对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开了。舅舅神情麻木地站在花坛边,座椅上的一些他并不熟悉的中年男女便起身将他围住安慰,他们争先恐后地发表观点,舅舅只是佝偻着身子不断点头。他今年也只有不到四十,此刻却苍老麻木如过七旬。

      手机突然响了,是吴桐的电话。袁行凛接起来,对方说:“凛哥,我刚刚在我们年级的办公室外面,好像听到主任跟一个阿姨在聊把一鸣转到我们学校的事情。”

      吴桐听得没错。大约半小时前,杜芮就已坐进荣成一中新的高三办公室里,同对面的于主任和王老师礼貌聊天。

      “这次多亏刘主任和李老师的帮助,一鸣才获得了转学过来的宝贵机会。以后就让您二位多费心了。”

      “哪里哪里,”那位主任笑容可掬,“前阵子已经听说了,更何况您儿子本身成绩拔尖,能到这边读书也是我们的荣幸,您这是在给我们输送人才啊。”

      那主任继续介绍道:“二十二、二十三班是三年级的文科重点班级,所以您可想而知两个班的师资是多么突出,我身边的这位李老师去年的毕业生里,就有两位考上了津城排名前几的一本院校。”

      李老师戴着一副金丝眼镜,闻言在旁自信点头。她看上去十分干练,梳着一条油亮的马尾,发质乌黑硬挺,话音中气十足。

      吴桐整个人都贴在办公室门口的墙上,恨不能把每一个字都听进耳朵。同班的吕坤走过来问她:“听什么呢,这么仔细?”

      吕坤帅是帅的,但性格吊儿郎当像个纨绔,带有一些海王体质。因此,班里同学通常敬而远之地只欣赏他的颜值,谁也没工夫近距离招惹。

      他也站到梧桐身边竖起耳朵,不时想问几个问题都被吴桐叫停——她现在根本无法分神去搭理旁人,只关心一鸣为什么转学、是否真要转学。

      过了一会儿,杜芮跟着两名老师走出办公室,一道下楼去了。吴桐这才放松下来,兀自思索。吕坤问:“这个什么鸣是谁?你认识啊?”

      吴桐说:“你别管。”

      吕坤问:“他要来咱学校上学吗?那个阿姨是他妈?”

      “你刚不都听到了吗,”吴桐道,转而自言自语,“是先告诉一鸣呢,还是先跟凛说声呢……”她深知两人关系要好,而且刚刚听到杜芮对校方说这件事正在匆忙办理,暂时没跟陆一鸣细说,那么说不定连一鸣本人都还不知道这个消息。

      吕坤死乞白赖在一旁继续纵容好奇心的膨胀:“那这个凛又是谁?就叫凛啊?”

      “啧,你问题怎么这么多,”吴桐掏出电话转身,边走边说,“我朋友。”

      吕坤就在她身后一个劲儿揣摩,同时感叹她的异地亲友之多。

      吴桐此刻对电话那边的袁行凛问:“你知道这件事吗?一鸣这学期真的要转过来吗?不过好像听那个阿姨说这件事情还并没有特别具体地告诉他。”

      “我也还没听他说过,”袁行凛说,“我回去以后再问问他吧,最近事实在有点多。”

      “回去?你在外地?怎么了吗?”

      “我在覃城有点事,”袁行凛没有继续说下去,他问吴桐,“你们开学了?”

      “嗯,上周就开学了。一想到高一高二还有半个月可以躺,我就忍不住羡慕。据说我们这一整年好像都只能单休,怎么荣城录取分数低,却比新城还要卷啊,”吴桐哭丧着脸,聊到与学校有关的内容就有倒不完的苦水。

      “高三还没完全开始,我就已经觉得窒息了,我妈妈不应该把我转到这么好的学校来的,我在这里感受到了极大的压抑。”

      她继续说:“凛哥,我不知道你那边发生了什么,但不管怎样都要保重自己,叔叔阿姨也是。要是有什么不开心,就多找川儿灿灿还有刘昭他们唠唠,没准能轻松一点。也可以找我,但我一般得晚上才能集中回复你,我们班主任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变态,买了一个专门的储物格,手机白天上课时不让用,全都要放进那里。”

      袁行凛说:“是够变态的。你也保重,多给自己找点乐子,没什么困难是不能克服的。不过我可能很快也和你一样了,我们下周就也开学了。”

      他心情沉重,没与吴桐继续聊得太多便结束了对话。他猜想,即使一鸣自己还不知情,但杜芮既已与校方谈妥,转学的消息也大概率已成无法扭转的现实。而且现在那边学校也开学了,他或许很快就会知道。

      他坐在墓园的石凳上,感到脑中的消息有些过载。舅妈去世得让他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现在吴桐又突然告诉他陆一鸣大概也要离开去外地了。他浑浑噩噩,短暂地失去了整理思路、平复情绪的能力。一旁三五成群的亲戚们还在各自低语,他慢慢闭上眼,把脸埋进了沾着汗水和郊外尘土的臂弯里。

      回家后,沈捷如就病倒了,很大程度上是前阵子过度劳累与情绪的持续低落共同导致。老袁在旁手忙脚乱地端茶送药,也全然不再继续纠结职称评定的问题。此时此刻,家人的身心健康成为于他而言最重要的事。或许老天有意将这些内容集中起来给他上了异常具有现实意义的一课。

      袁行凛拿着平底锅愣神,一个不注意,把鸡蛋煎煳了。老袁小心翼翼从卧室退出来,到厨房交接任务,赶他出去:“甭管了,不是快开学了吗?你忙你的就行,这段时间的事情把你也折腾得不少。”

      “爸……”

      袁行凛站在原地,看着他爸从自己手里接过锅和铲。老袁面色也有些憔悴,但仍然乐观地拍着他的肩膀安慰:“没事,这把你妈一康复,咱们以后只管好好保护彼此。咱什么都不缺,任何琐事都不值一提。”

      他继续道:“开学以后你估计也得煎熬煎熬了,自己看开点。学习嘛,循序渐进、细水长流,别有太大负担。你看你来了一中都进步多少名次了,我跟你妈满意得很。”

      袁行凛点头:“嗯,那我回屋了爸。”

      开学在即,不同于以往的无欲无求,他的确面临着无形的巨大压力。他在写字台前坐下,现实留给他归置心态的时间实在有限,许多他认为重要且尚未得到答案的问题大约来不及仔细思考,就要暂时搁置。他觉得自己或许的确应该分清主次。

      陆一鸣近几天除了常规问候,没有提及别的内容。袁行凛回忆起此前两人语音时有那么几次,对方似乎有些欲言又止,但彼时自己忙于安抚父母而从未多问。现在想来,如果一鸣当时已经得知即将转学的事,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他的心中升起一丝无力与衰颓。

      这个消息来得实在突然,以至于他如同不能接受舅妈离开一样,无法相信自己面临着这近在咫尺的分离。他甚至开始抱着侥幸的心态,期待一鸣不会轻易答应转学,会坚持留在新城与自己一起度过一年艰难却甜蜜的时光。

      所以,应该马上回常春苑问问一鸣是否真要转去荣城吗?可他又格外害怕得到肯定的答案,只好像鸵鸟一样把自己在房间里继续埋了两天,才艰难地说服自己主动去找一鸣,把这件事询问清楚。

      他坐在晃晃荡荡的公交车里,陆一鸣的电话也恰巧打来了。

      “阿凛,”陆一鸣问,“在干什么?”

      “我正回常春苑,现在刚上公交。”

      陆一鸣并不知道他今天回来,短暂地停顿了一下,继而轻声说:“那我等会儿去找你……我有事想跟你说。”

      他柔声道:“嗯,我去找你吧,在家里等我。”

      天色阴沉,空调车厢内有点闷气,经过几站后,开始有非常细小的雨滴挂在车窗上。走到两栋楼之间的空地时,他看到陆一鸣已伫立在楼下等他。陆一鸣拿着把伞,但没有撑,面色一样有些忧郁。他望着袁行凛走近,在他面前站定,才缓缓开口道:“阿凛,我有一件事想告诉你。”

      “我可能……要转学去荣城了。”

      袁行凛说:“我知道,吴桐前几天告诉我了。”

      “吴桐吗,”陆一鸣的问题略显苍白。

      “嗯,她前几天在办公室听到阿姨和她们年级主任的聊天,说你的事,”袁行凛轻道,“她以为我们已经知道了,所以来问问这是不是真的。”

      陆一鸣站在原地,无措地垂眸解释:“我不是故意要一直瞒你,阿凛,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你。”

      “我想了很久,也不清楚该如何决定。我害怕如果不走,以后就没有这样的机会了。”他头一回做检讨一样说了这么多话,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局促不安。

      袁行凛说:“没事的一鸣,不论你去哪儿,只要到了休息日,我们都可以联系。现在的信息手段这样便捷,这点丝毫不用担心。”

      陆一鸣抬眼,默然望着他异常平静偏离话题的样子。这并不仅仅是接下来如何联系、多久联系的简单问题。如果两人以后报考了不同省市的不同学校,走上没有太多交集的人生轨道,不管愿意与否,或许都要从此渐行渐远。

      袁行凛当然清楚,但他逼迫自己暂时关注眼下,而不去想得过分长远。他从方才的恍惚中渐渐抽离,走近陆一鸣,伸手将他抱住,把下巴放在他的肩头轻声安慰:“顶多是这一年大概会辛苦一点,学习和生活节奏都会加快,需要重新适应适应环境,好好和新同学相处,多注意休息。这些对你来说都不是难事。”

      这话不仅是说给陆一鸣,也部分地说给他自己。他像老人一样絮絮叨叨,陆一鸣知道他在强忍难过,在他肩头闷声道:“别说了……”

      他不顾阻止,继续温声倾诉:“其实,我本来还担心我接下来会影响到你学习、给你添乱。毕竟我这一年已经把你的时间占用不少了,这点你真的否认不了,一鸣。”

      “但不应该只有我自己是受益方,我不能把好处建立在你的无限给予上。而且我一直在你旁边任性撒娇,怎么可能不给你造成反面诱导呢?不然为什么那么多学校都不支持早恋?”

      “所以现在这样,兴许就是为了让我不要老在你这儿恃宠而骄,让咱俩都收收心,集中精力完成主要任务。我其实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的。”的确如此,否则在最关键的一年时刻纠缠一鸣,万一造成他为情所困、成绩下降的消极结果,袁行凛打死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轻轻拍着陆一鸣的背,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可以一股脑倒出这么一堆充满说服力的道理,也把自己说得坦然了许多。

      他并未因为陆一鸣的延迟告知而不解或生气,他更心疼对方要经历如此煎熬的抉择。然而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委屈和悲凉呢?不管怎样还是要与喜欢的人被迫分离了,对于此种走向,陆一鸣左右不了,自己一样左右不了。

      去年除夕那番信誓旦旦的心迹表露此刻却似乎被抽离了存续的土壤一般,沦为虚浮空泛、自以为是的口嗨。一年或多年以后,一鸣还会需要这份徒有虚名的情感支持吗?他无法预知。他只能将头埋在陆一鸣的颈窝,暗自决定不论如何都会坚守这份感情。

      陆一鸣揉着他的头发,有些失神地与他默默拥抱。过了许久,袁行凛柔声道:“下大了,回去洗个澡收拾收拾,淋感冒就麻烦了。”

      陆一鸣这才缓缓松开他,扣紧十指将他拉入自家单元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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