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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 35 章 ...

  •   Chapter 35
      转学,去荣城,上高三。这是杜芮消息中的三个关键要素。至于她后面又说了什么,或许是高三阶段的重要性,又或许是些她来新城的具体安排,陆一鸣已经无法认真地听下去了。

      他终于不再需要思考是否考去荣城的问题,因为杜芮已经替他做好了决定。杜芮或许在调度工作之时,便已将此纳入规划。

      可为什么偏偏是在今年?为什么恰巧是在下个学期开学以前的现在?

      换作过去,此事于他而言或许全然是个极好的消息。然而此刻,他突然真切地感到似有一盆冷水将他从一种梦幻的、安逸的生活状态中浇醒,迫他重回一种孤独沉寂的冷漠现实。他坐了一会儿,重新拨出杜芮的电话,但那边一直忙线。

      杜芮十分钟后再次打来,陆一鸣问:“为什么突然给我办理转学?”

      “上半年托上司帮忙找了这边学校的一个领导,”杜芮说,“荣城高考比新城竞争压力小很多,录取线也低。以你的水平,在这里或许更加轻松地考个再好一些的学校。而且……你不是一直都反对我离家太远吗?现在终于有个合适的机会把你转到这边,我也能心安些。”

      陆一鸣不语。杜芮那边似乎很忙,一边跟别人交代工作,一边又继续叮嘱了陆一鸣两句:“我最近忙完手头的事就回去办手续,你可以先把东西收拾一下。”

      陆一鸣呆呆地握着手机,分辨不出此刻的感觉究竟如何。

      到底要怎么决定呢?如果转学,要怎么告诉阿凛呢?

      而如果自己向杜芮提出继续留在这里,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他知道若是真的执意留下,杜芮必然不会过分勉强或逼迫他,杜芮为人理智却不专制。但自己最初的愿望难道不是想要与她长久团聚、体验如阿凛同其父母那样亲密而幸福的家庭生活吗?现在,杜芮明确告知他这个问题已被顺利解决,他的愿望已经实现,这难道不是一件令人期待的事情吗?

      然而,新城却也不是以前的新城了。这里突然有了一个与他心意相通的、最亲近的人,一个他深深喜欢的人,一个承诺他要始终如一地维持这份亲近的人。他突然发现自己虽然伪装得那样独立自主,却实际上什么都无法决定:无法替自己和别人决定,无法控制任何已经发生、即将发生或尚未发生的事情。他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可能的确无法放弃任何一个来到眼前的机会,因为不知道放弃后,相同的机会是否还会再有。

      而什么都不放弃,就等同于什么都没有选择。

      他翻来覆去思考这些,以至于好几晚都无法安然入眠。袁行凛再来找他的时候,首先看到的就是他那对异常明显的黑眼圈。

      “怎么魂不守舍的,”他把两杯茉莉花茶放在桌面,抽了张纸巾擦着额头人中的豆大汗珠。室外高温37度,他后背上的衣服也湿了一大片。他今天穿了件灰色T恤,那汗湿的地方就格外明显,让人看得自己的身上也跟着黏得慌。

      陆一鸣问:“去哪儿了,热成这样?”

      “去川儿小姨的店帮忙来着,上午人手不太足,他有事走不开,”袁行凛进卫生间洗了手,在陆一鸣面前坐下,替他打开一杯茶递过去,望着陆一鸣的眼袋半是心疼半是打趣:“还没说黑眼圈是怎么回事呢,怎么这么黑?在家熬夜学习了?”

      陆一鸣道:“嗯。你去帮忙,怎么不叫我?”

      “就只去一上午,这么热的天气,再说你一个高中生,功课才是最要紧的。”袁行凛装模作样教育够了,凑到陆一鸣耳边轻道:“更何况,也不知道某人这会儿愿不愿意见我呢。”

      “……傻,”陆一鸣有选择地回他,“你不也还是高中生?”

      “是啊,小熊猫。”

      陆一鸣看着眼前一脸真诚的人,突然忍不住探身去亲。袁行凛反倒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真情流露吓了一跳,有些窘迫地抓着陆一鸣的手解释:“我刚从外面回来,身上都是汗和外面的尘土的混合泥,你先——”

      他没能如愿。他一边试图说服陆一鸣允许自己至少去冲个凉,一边被强行拉进卧室,最后只好折中一下,跑去站在洗手台前用极快的速度简单冲洗全身,换掉了一身湿漉漉的衣服。眼前这人今天不知道为什么这样主动与猴急,这让他在受宠若惊的同时,也隐隐感到些许不安。

      这种不安的情绪并非只在和陆一鸣一起的时候才会产生。最近一阵,袁行凛很快察觉袁建廷在单位的情况似乎在这个暑假出现了一点危机。

      沈捷如和袁建廷很早便得知了这件事情,却并不想因为此事对袁行凛造成一些消极的情绪影响,毕竟如果细细讲来,那也算不得什么大事。直到袁建廷偶然的宿醉回家被袁行凛撞见,他才逐渐自己发掘出整个始末。

      一直以来,老袁都是一个文绉绉的规矩人,虽然受过学术圈的局部浸染,但自始至终都严于律己地秉持着中庸观念,并始终认为自己可以以一种平和的、厚积薄发的方式修成正果。这样的人是严于律己、并打心底地反对通过投机手段实现晋升的。然而即便如此,他也无法左右周遭某些恶意甩锅的做法,无法招架一些突如其来的变故。

      袁行凛发觉此事是在八月的某个晚上。他那时正躺在沙发上看小说,老袁打开防盗门,把电脑包扔在脚边,兴高采烈地问候道:“凛啊,玩儿手机呢?”

      他的确喝酒了,但喝得不多,主要是酒量不行。

      “爸,怎么喝成这样?遇到什么烦心事了吗,”袁行凛起身过来看他,给他倒水。

      袁建廷闭眼摇晃食指,表示都是小意思,并用一种轻快的语气道:“你妈呢?睡了没?”他双颊红润,活像一个二十来岁、一肚子心事却仍在酒精的糊弄下假装乐天的年轻人。他甚至是轻轻哼着歌换上了拖鞋。

      “没睡,卧室呢,”袁行凛有些疑惑地叫沈捷如出来看看,“最近发生什么事了吗?”

      袁建廷继续摇头道:“没事没事,没大事,全——不足为惧。”但这显然就是有事,更何况他没事基本不会在外面喝酒,更不会喝醉。

      沈捷如走出来,把他收拾停当后接回卧室,关门前不忘嘱咐袁行凛说:“没事儿子,继续看你的,不早了,等会儿赶紧睡啊。”

      虽然她极力表现出轻松自然的状态,袁行凛却还是感到了事态的特殊。他答应着,待沈捷如带着袁建廷进了卧室,便关了客厅的大灯。他没有立刻回房,而是悄悄躺回沙发上借着落地灯光继续看书,不久便听到老袁低声的呜咽和沈捷如的轻哄。

      袁行凛印象中的袁建廷非常克制,很少在家人面前放纵悲伤的情感。他记得最清楚的是奶奶去世的那次,袁建廷头一回在他面前泪流满面,却哭得无声无息。那次之后他沉默了很久,才从伤痛之中走出来。而或许由于最近一段压力过大而发泄无门,现在的老袁一反常态,孩子一样轻微呜咽。

      “这领导就是有病,心眼跟针鼻儿似的犯不着搭理,”沈捷如顺着老袁的背劝道,“你又不是没见过这种人。你通宵写教案的时候,他还不知道在哪儿欺负低年级同学呢,年纪轻轻就已经这么阴险了。没事,咱也没得罪过他,也不缺这一个破烂头衔不是?”

      “我干了几十年,他说不让我评上我就评不上了吗?他自己在厕所打电话又是撩骚又是威逼利诱的,跟我有半毛钱关系吗?有本事别躲厕所隔间里说啊。我平白撞见这事,我就不晦气吗,”老袁因为醉酒,一边抽泣,一边细碎抱怨。他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却又没有任何对付恶人的办法,只能在沈捷如这里委屈求安慰。

      “评,咱继续评,没事儿,”沈捷如一边捋着他的背一边说,“他也就只能吓唬吓唬你。最不济咱就是一个副教授当到底,也不去争什么领导,课时量也轻松,多好。什么都无所谓。”

      “但他把我当靶子公然打压我,还说我近几年的学术产出质量不高,说我只会抄袭自己的成果,还跟学生说我为人虚伪、精致利己,这不是胡扯吗……”

      “诶呀,但凡眼不瞎的都能看出来他鬼扯,他那水平怎么当上领导的都是个问题,”沈捷如说,“你让他作,看他能作到什么时候。”

      听到此处,袁行凛已然明白了大半:该领导多半是个与罗峰他爸类似或者更奇葩的角色,糟烂事被袁建廷听到,便挟私报复,试图用泼脏水的方式阻挡他晋升。

      起初为了化解这类打压,袁建廷曾动用了一些现有关系给这位领导送礼,同时表示过不会走漏任何风声,但由于此事多少还涉及学校内部的派系斗争,他评职称遭受严苛排斥和不良举报就成为不可避免的事,这属实是很冤的,冤且无处申诉。

      但沈捷如的话也无疑在理,现下不少权力结构的砥柱位上都坐着头脑空空、以玩弄权术为毕生事业的普信货色。而在他们之中,那些最无自知之明、公然作恶却不知收敛的人,往往最早完蛋,这是古往今来被普遍认同的规律。

      除了这件事,沈捷如这段时间也被袁行凛舅妈因精神问题复发而入院观察的事搞得格外疲惫。舅舅公务缠身,表妹正值考高中的关键时期,整个家里腾不出多余的人手帮忙解决陪护、请假等琐事。沈捷如一面开解老袁,一面又要隔三岔五帮着关注弟妹的情况。老袁向她哭诉的这个晚上,她刚刚从覃城看望舅妈回来。

      舅妈在一所中学做行政,不擅社交但能力不差。然而大约三四年前,她开始产生一些情绪波动、失眠健忘、食欲减退、手足僵硬的状况。它们初发时便被诊断为抑郁的主要症候,后来通过药物调理曾有所减轻。

      据沈捷如说,舅妈后来也时常在单位的心理咨询部或者其他心理医生处进行一些辅助治疗,但大都没什么显著效果。好在她那时的情况似乎不很严重,家人也就没太上心,更未注意妥善保管药物、监测舅妈按量服药这些患者家属需要格外引起重视的事。

      袁行凛此前对于精神问题基本没有太多关注,但因为同班张添休学的缘故,他才从黄灿灿口中得知了一些类似病症的典型表现与治疗方式。他也不了解舅妈生病的具体缘由,两家相聚的次数虽然屈指可数,但场面一直温馨和谐,他从未觉得舅妈的情绪存在任何异常。

      沈捷如一忙一累,袁行凛便自觉承担起一些力所能及的家务。虽然做饭打扫都有老袁保底,但他尚处在郁闷期,袁行凛也想多花点时间在他身边待一待,时不时宽宽他的心。因此这大半月来,他往常春苑跑的时间就肉眼可见地少了。

      他同样不想带着这些烦恼打扰陆一鸣学习。因此,除了回去拿书拿衣服时拐去看他一眼,或陪他待个半天,他并未将自己这边略显狼狈的近况详细告诉对方,只说亲戚那儿发生点事,父母也忙,自己多回去照看一下,让他在家注意饮食、劳逸结合。

      “妈,你得注意休息,”袁行凛看着沈捷如日渐消瘦的脸说:“要不就让舅妈他们请个保姆。你老跑来跑去其实也不是办法。”

      沈捷如说:“请保姆的话,主要是怕你舅妈敏感想多。医生说她现在对任何的过多照顾,或者对陌生人的介入都比较警惕。而且现在基本你舅一人的工资顶着,这事儿也暂时不想告诉你姥姥,可能不太愿意长期请。目前还是我和你小姨轮流去看看,覃城也不远。开学以后再看情况请保姆,说不定到时候就康复了。”

      “那你可千万悠着点,啥事都别往心里搁。天气这么热,不能太耗气力,”袁行凛只能如是叮嘱。

      “好,好。你看看我们凛最省心了不是,”沈捷如一想到自家儿子既贴心又上进,感到一阵欣慰。

      “你们老袁也一样省心,”袁行凛说,“哭了一场以后人家基本恢复了元气,整个人还躺得挺平的。”

      “嘿,他以前躺得也平,所以什么乌烟瘴气、跳梁小丑,都伤不到他的根本。评职称这事,无非是晚点再说,少拿点钱。”

      然而,少拿多少都是少拿,加上老袁这回是实至名归却被人阴了一把,肯定还会介意。更何况他还遭受了不实诋毁,工作生活多少会受到波及,这些母子俩心里都很清楚。

      “不过我就说那天晚上他那样一定会被你听到,”沈捷如吃瓜群众一样低声道,“十几年不哭一次,这次被人栽赃,实在是怪委屈他的。”

      “死生之外无大事,那个傻逼实在闹腾得厉害了,咱也完全可以取证告他,”袁行凛老成道,“只是目前懒得搭理罢了,大家又不蠢,现阶段最重要的是保重身体及时行乐。你也跟舅妈说说,虽然可能这话太表面了,有点站着说话不腰疼。”

      “怎么会表面呢?我们凛看问题这么通透,不愧是我的好宝贝!啧,”沈捷如两眼放光,“这是哪里学的,我寻思也不太像是小陆教的。”

      袁行凛说:“这种心灵鸡汤得是我教他更合适一些,你们小陆在这块可能会相对薄弱。”

      沈捷如伸手使劲揉搓一把儿子的脸颊,袁行凛笑,给她盛饭端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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