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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不成相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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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艇在凌晨时分悄无声息地滑入港湾,引擎的低鸣融入寂静的夜。甲板上,星光渐稀,海风带着彻骨的凉意。肆煜松开怀抱,两人唇齿间还残留着彼此的气息,混杂着酒液的醇香和一丝血腥气——不知是谁的嘴唇在刚才激烈的厮磨中破了皮。
他没有看祝楽郇,转身走向驾驶舱,背影在稀薄的晨光中显得冷硬而疏离,仿佛刚才那个失控的、近乎掠夺的吻只是一场幻觉。祝楽郇站在原地,抬手用指腹擦过自己刺痛的唇角,看着那抹鲜红,心里却奇异地没有慌乱,只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平静。
他跟着走进船舱。肆煜已经重新掌控了方向盘,侧脸线条紧绷,没有任何表情。一路无话,直到游艇停稳,他率先跳下甲板,没有像上次那样伸手,只是背对着祝楽郇,等他自己下来。
回到别墅,天色将明未明,佣人们尚未起身。肆煜径直上了楼,脚步声消失在主卧方向。祝楽郇回到自己房间,洗掉一身海风的咸涩和酒气,看着镜子里自己红肿的嘴唇和锁骨处若隐若现的红痕,耳根微微发热,却忍不住弯起了嘴角。
他知道,那个吻,以及吻之前那番近乎自毁的坦白,是肆煜所能做到的极限。他将自己最不堪的内里剖开,不是为了吓退他,而是交付了最后的、也是最沉重的信任。剩下的路,需要他自己去走,去证明那句“不会离开”并非少年意气。
接下来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某种紧绷的平衡。肆煜变得更加忙碌,时常不见踪影,即使回来,也多半将自己关在书房或者画室,周身的气压低沉得吓人。他开始更频繁地考验祝楽郇,交给他的任务难度陡增,涉及的资金和风险级别也今非昔比。有时是让他独立处理一笔涉及多方势力的敏感交易,有时是让他从一堆真伪难辨的信息中,精准判断出潜在的威胁。
祝楽郇没有抱怨,也没有退缩。他将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投入进去,像一块被投入熔炉的粗铁,在高温和重压下反复锻打。他犯过错,吃过亏,甚至有一次因为判断失误,导致一笔不小的资金被暂时冻结,引来了肆煜冰冷彻骨的目光和毫不留情的斥责。
那一次,祝楽郇在书房里站了整整两个小时,听着肆煜用最刻薄的语言,将他方案里的每一个漏洞和愚蠢之处剖析得淋漓尽致。他没有辩解,只是死死咬着牙,将那些伤人的话语连同翻涌的委屈一起咽下,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清晰的月牙印。
他知道,这不是针对他个人。这是肆煜的方式。一种扭曲的、近乎残酷的,确保他能够在这个吃人的世界里活下去的方式。
斥责结束后,肆煜将一份更复杂的、关于如何解冻资金并反制对手的方案扔到他面前,语气依旧冰冷:“明天早上,我要看到可行的步骤。”
祝楽郇拿起那份沉甸甸的文件,转身离开。那一晚,他通宵未眠。
第二天早上,他将一份条理清晰、考虑了多种可能性的方案放在了肆煜的书桌上。肆煜扫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极淡地“嗯”了一声。
但那天下午,祝楽郇发现,自己房间的书桌上,多了一盒进口的、对缓解视疲劳极好的眼药水。
没有纸条,没有言语。
但祝楽郇握着那盒冰凉的眼药水,眼眶却微微发热。
秋天深了,海岛的旅游旺季彻底过去,别墅周围愈发显得寂静。祝楽郇的成长速度惊人,他开始能够独立处理一些肆煜名下不那么核心的产业,甚至在某些领域,提出了连肆煜都未曾想到的、更具前瞻性的布局建议。
他们之间的话依旧不多,但那种无声的默契却愈发深厚。有时肆煜只是一个眼神,祝楽郇就能精准地捕捉到他下一步的意图;有时祝楽郇在会议上提出一个大胆的设想,肆煜虽然面上不显,却会在事后,将更多相关的资源和权限下放给他。
一种全新的、建立在绝对能力和深刻理解之上的信任,在沉默中悄然建立。
十一月的某天,肆煜突然决定带祝楽郇去北欧。理由是考察一个新能源项目,但祝楽郇隐约觉得,事情并非那么简单。
飞行了十几个小时,抵达时正值北欧的初冬。天空是一种清澈冰冷的蓝,空气干冽,呼吸间带着白雾。他们下榻在一处位于森林湖畔的私人木屋,远离城市喧嚣,周围是皑皑白雪和沉默的针叶林。
项目考察只用了半天时间,剩下的日子,肆煜似乎并无安排。他有时会带着祝楽郇在覆满积雪的森林里徒步,踩着厚厚的雪层,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有时会租一艘小船,在结着薄冰的湖面上破冰而行,惊起岸边栖息的水鸟。
他依旧沉默,但那种紧绷的、仿佛随时会断裂的神经质似乎缓和了许多。北欧冰冷纯净的空气,仿佛也涤荡了他身上一部分沉重的阴霾。
一天傍晚,他们徒步到一个视野开阔的山坡。夕阳正在沉落,将雪地、森林和远处的山峦都染成一片瑰丽的金红色,壮美得令人窒息。
肆煜停下脚步,望着那片燃烧般的景象,久久没有说话。呼出的白气在他冷峻的侧脸前氤氲开。
祝楽郇站在他身边,看着他被霞光勾勒的轮廓,心里一片宁静。
“这里,”肆煜忽然开口,声音被冷空气滤得有些失真,“是我母亲生前,最想来的地方。”
祝楽郇的心微微一动,侧头看向他。
肆煜的目光依旧望着远方,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冰冷和算计,只剩下一种淡淡的、如同这雪原般空旷的怅惘。“她说,这里的冬天,干净得像能把灵魂都洗干净。”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几乎融入了风声里:“可惜,她没能等到。”
祝楽郇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伸出手,握住了肆煜垂在身侧、戴着皮手套的手。隔着手套,他依然能感觉到对方手指的僵硬和冰凉。
肆煜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却没有挣脱。他反手,更紧地握住了祝楽郇的手。力道很大,像是在汲取某种力量。
两人就这样并肩站在冰天雪地里,望着天际那场盛大而寂静的日落,双手紧握。
直到最后一缕霞光被墨蓝色的夜幕吞噬,星辰开始在头顶清晰起来。
“回去吧。”肆煜松开手,声音恢复了平时的平静,转身朝着来时的路走去。
祝楽郇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在雪地里留下的深深脚印,心里充满了某种沉甸甸的、却又无比柔软的情绪。
他知道,肆煜带他来这里,不仅仅是为了看风景。他是在完成某种仪式,一种与过去告别、也是向未来确认的仪式。
而自己,是他选择的,唯一的见证者和同行者。
回到木屋,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满身的寒气。肆煜脱下厚重的外套,走到酒柜前倒了两杯烈酒,将其中一杯递给祝楽郇。
“喝点,暖身子。”他的语气很平常。
祝楽郇接过酒杯,琥珀色的液体在火光下荡漾。他喝了一口,辛辣的液体从喉咙一路烧到胃里,带来一阵暖意。
肆煜坐在壁炉旁的扶手椅上,晃动着酒杯,看着跳跃的火焰,眼神有些放空。
“那个项目,”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背后牵扯的势力很复杂。有官方,有军方,还有几个盘踞多年的家族。”
祝楽郇放下酒杯,认真地听着。他知道,肆煜开始向他展露更深层次的东西。
“我之前一直在犹豫,要不要碰。”肆煜的声音低沉,“风险太大,一旦失控,可能就是万劫不复。”
他抬起眼,看向祝楽郇,目光在火光映照下显得深邃难测:“但现在,我改主意了。”
祝楽郇迎着他的目光,心脏微微收紧。
“我要拿下它。”肆煜的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不仅拿下,还要把它做成一个标杆,一个谁也不敢再轻易伸手的禁地。”
他的目光紧紧锁着祝楽郇,像是要将他吸进去:“我需要一个绝对信得过的人,在我无法分身的时候,替我守住这里。”
祝楽郇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血液仿佛在刹那间涌向头顶,让他有些眩晕。这不是简单的委任,这是将他真正地、彻底地绑上了自己的战车,推向风口浪尖。
他没有立刻回答。他端起酒杯,又喝了一大口。烈酒灼烧着喉咙,也灼烧着他的理智。
壁炉里的木柴发出噼啪的轻响。
许久,祝楽郇才放下酒杯,抬起头,看向肆煜。他的脸上因为酒意和激动而泛着红晕,但眼神却异常清明和坚定。
“好。”他只说了一个字。
声音不大,却像宣誓般郑重。
肆煜看着他,看了很久。火光在他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跳跃,映出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审视,有期待,或许,还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如释重负。
他极轻微地勾了一下唇角,那是一个真正的、不带任何冰冷笑意的弧度。他举起手中的酒杯,向着祝楽郇的方向,微微示意。
然后,仰头,将杯中剩余的烈酒,一饮而尽。
祝楽郇也举起酒杯,学着他的样子,一口喝干。辛辣的液体带来一阵猛烈的咳嗽,眼泪都呛了出来。
肆煜看着他狼狈的样子,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很短,在安静的木屋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站起身,走到祝楽郇面前,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掉他眼角呛出的泪花。
动作很慢,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珍视。
“笨蛋。”他低声说,语气里听不出是责备还是别的什么。
祝楽郇抬起湿润的眼睛,看着他。
四目相对。
壁炉的火光温暖地跳跃着,将两人的影子投在木质的墙壁上,紧紧相依。
窗外,是北欧寂静的、繁星满天的冬夜。
十八岁的冬天,在这片远离尘嚣的冰雪世界里,以一种沉默而庄重的方式,完成了最后的加冕。
从此,他是他唯一的软肋。
也是他最强的铠甲。
前路凶险,生死未卜。
但他们手握着手,便无所畏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