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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我还没来得及 ...

  •   小城的春天来得迟,空气里还裹着冬天的尾巴,吹在脸上干巴巴的冷。陈屿失业快三个月了,工作依旧没着落。人才市场跑了好几趟,简历投出去像石沉大海。偶尔有个面试,不是嫌他学校普通,就是工资低得可怜,还不够租房吃饭。
      他开始白天出去晃荡,晚上才回家,免得听父母欲言又止的叹气。电动车卖了,换成了更省钱的公交卡。他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灰扑扑的街景,一站一站坐到底,再坐回来。日子像漏气的轮胎,一点点瘪下去。
      后来,他连出门都懒了。整天窝在房间里,窗帘拉得严严实实。旧电脑打开,也不知道干什么,就对着发光的屏幕发呆。饿了泡碗面,渴了喝凉水。胡子长了也不刮,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头上。
      父母看不下去,小心翼翼地劝他,哪怕先找个临时工干着也行。他不吭声,像没听见。有一次父亲声音大了点,说他这么大了不能总窝在家里。陈屿猛地抬起头,眼睛赤红,吼了一句:“别管我!”
      吼完,他自己也愣住了。父亲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了。门关上的声音很轻,却像砸在陈屿心上。
      他颓然坐回椅子上,双手插进头发里。房间里只有电脑风扇嗡嗡的响声。
      他点开浏览器,历史记录里还残留着搜索尚雾公司新闻的痕迹。他盯着那些链接看了几秒,然后移动鼠标,选择了“清除历史记录”。
      干干净净。
      日子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直到有一天,他高中时一个几乎没联系过的同学突然加他微信,说来了这边出差,约他出去坐坐。
      陈屿本想拒绝,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最后还是点了通过。他太久没跟外人说过话了,心里有点莫名的、病态的渴望。
      见面的地方是个嘈杂的火锅店。那同学胖了不少,穿着西装,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一副社会精英的派头。看到陈屿,他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当年那个清冷的学霸会变成这副落魄模样。
      “我靠!陈屿?差点没认出来!”同学大着嗓门,拍了拍他肩膀,“咋整的?这么沧桑?”
      陈屿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两人坐下点菜。同学很健谈,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工作,买房买车的压力,老婆孩子热炕头的琐碎幸福。陈屿安静地听着,偶尔嗯一声,筷子在油碟里无意识地搅动着。
      “对了,”同学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带着点八卦的神秘,“你听说尚雾的事儿了吗?”
      陈屿搅动油碟的手猛地一顿。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什么事?”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干涩。
      “嗨!就他结婚那事儿啊!阵仗搞得挺大,听说包了个岛,请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物。”同学咂咂嘴,语气里带着羡慕,“真他妈是走上人生巅峰了!老婆也挺漂亮,好像是哪个合作公司老总的女儿,强强联合啊这是!”
      陈屿低着头,看着锅里翻滚的红油,气泡破裂,发出细微的噗噗声。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好像也跟着一起翻滚,然后慢慢冷却。
      “哦。”他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叹息。
      “你说这人跟人差距咋就这么大呢?”同学还在感慨,“当年你俩成绩不是差不多吗?现在人家…唉!”他后面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陈屿没接话,拿起旁边的啤酒瓶,对着瓶口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苦涩。
      同学似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岔开话题,聊起了别的。
      这顿饭吃得陈屿如坐针毡。同学那些关于成功、家庭、未来的话题,像一根根细针,扎在他麻木的神经上。他感觉自己像个异类,被隔绝在正常人的生活之外。
      吃完饭,同学抢着买了单,又拍了拍他肩膀:“哥们儿,振作点!有啥需要帮忙的,吱声!”
      陈屿点点头,看着同学钻进一辆网约车离开。他独自站在火锅店门口,夜晚的冷风一吹,酒气上涌,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难受。
      他扶着路边的电线杆,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着鼻涕,糊了一脸。
      真他妈没出息。
      他用力抹了把脸,摇摇晃晃地往家走。路灯将他的影子拉长,缩短,又拉长。像个孤魂野鬼。
      回到家,父母已经睡了。他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房间,反锁了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房间里一片漆黑。
      他拿出手机,屏幕光刺得他眼睛生疼。他点开微信,那个同学的头像还在列表里。他盯着看了几秒,然后动手,删除。
      接着,他开始疯狂地删除其他几乎不联系的联系人。高中同学,大学同学,前同事……一个个名字和头像在屏幕上消失。
      最后,他的联系人列表变得空空荡荡,只剩下父母和几个不得不留的亲戚。
      世界清静了。
      他扔开手机,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被遗弃的狗。胃还在隐隐作痛,脑袋昏沉沉的。
      他想起同学说的,尚雾结婚了,包了个岛,新娘是合作公司老总的女儿。强强联合。
      真好啊。
      门当户对,珠联璧合。像童话故事里的王子和公主。
      而他呢?失业,啃老,躲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小房间里,像个阴沟里的老鼠。
      他们之间,隔着的已经不是距离,而是整个次元壁。一个在云端,一个在泥里。
      他忽然想起很久以前,那个阳光很好的下午,在学校的器材室里,尚雾第一次吻他。生涩,笨拙,带着薄荷糖的清甜。
      当时他觉得,那就是永远了。
      真傻。
      陈屿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在黑暗的房间里回荡,带着哭腔,难听得要命。
      笑够了,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到窗边,猛地拉开了窗帘。外面是沉沉的夜色,没有星星,只有远处居民楼零星的灯火。
      他打开窗户,冰冷的夜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他打了个寒颤。
      他就那么站着,任由冷风吹打着他滚烫的脸颊和麻木的身体。
      过了很久,他才慢慢关上车窗,拉上窗帘。
      房间重归黑暗和寂静。
      他摸索着回到床边,躺下,用被子把自己紧紧裹住,连头都蒙住。
      黑暗中,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像一具安静的,等待腐烂的尸体。
      小城的夏天,闷热得像一个密不透风的铁皮罐头。蝉鸣聒噪,搅得人心浮气躁。陈屿依旧窝在家里,失业的日子像没有尽头的梅雨季,潮湿,粘腻,让人浑身不自在。父母脸上的愁容越来越重,家里的气氛也一天比一天压抑。
      他开始整夜整夜地失眠,瞪着天花板,直到晨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将房间染上一层灰白。白天则昏昏沉沉,有时在电脑前坐着坐着就能睡过去,做一堆光怪陆离的梦,醒来时浑身冷汗。
      他觉得自己像一块正在缓慢腐朽的木头,从内里开始,一点点烂掉。
      偶尔,他会翻出那支刻着“S”的钢笔,笔身冰凉,那花体的字母依旧清晰。他看着它,眼神空洞,像是在看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古董。有时他会无意识地在废纸上划拉,写出来的都是些不成形的线条和碎片化的词语。
      七月中的一天,热得尤其厉害。空气像是凝固了,一丝风都没有。陈屿感到一阵没由来的心慌,坐立难安。胸口像是堵着一团棉花,喘不过气。
      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了那台落满灰尘的旧电脑,网线接口松动了半天才连上。浏览器主页是某个默认的导航网站,花花绿绿的,充斥着各种耸人听闻的标题。
      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扫过,忽然,右下角一个自动弹出的新闻小窗口吸引了他的注意。不是财经版块,而是社会新闻。标题用加粗的黑体字写着:
      《突发:A市知名科技公司创始人尚雾遭遇严重车祸,情况危急》
      时间显示是昨天下午。
      陈屿盯着那行字,瞳孔猛地收缩。大脑像是被重锤击中,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尚雾?
      车祸?
      危急?
      这几个词在他脑子里疯狂地旋转,碰撞,却无法组成一个他能理解的意思。
      他手指颤抖着,几乎是戳着鼠标点开了那条新闻链接。
      页面加载得很慢,像是一个世纪那么长。终于,文字和图片跳了出来。
      报道很简短,只说昨天下午在A市某高速路段,一辆黑色轿车失控撞上护栏,车主重伤送医,目前仍在抢救中,尚未脱离生命危险。报道提到了车主的身份,正是尚雾。配图是一张打了马赛克的事故现场照片,扭曲的金属和破碎的玻璃,触目惊心。
      陈屿死死地盯着屏幕,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呼吸变得越来越急促,胸口那团棉花像是被点着了,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
      重伤。抢救。未脱离生命危险。
      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上。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动作太大,带倒了旁边的水杯,咣当一声脆响,碎玻璃和冷水溅了一地。但他浑然不觉。
      在房间里像困兽一样转了两圈,然后他冲进客厅,抓起钥匙和手机,就要往外冲。
      “小屿!你干什么去?”母亲从厨房追出来,看到他煞白的脸色和慌乱的神情,吓了一跳。
      “我去A市!”陈屿声音嘶哑,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A市?现在?你去A市干什么?”母亲拉住他,“你连个工作都没有,跑去那么远…”
      “你别管!”陈屿猛地甩开母亲的手,眼睛赤红,“我必须去!”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去A市,去医院,找到他!现在!立刻!
      他冲到门口,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拧开门锁。
      “陈屿!”父亲也从里屋出来,沉着脸,“你给我站住!发什么疯!”
      陈屿像是没听见,拉开门就冲了出去。身后传来父母焦急的呼喊声,他充耳不闻。
      楼道里闷热异常,他几乎是踉跄着往下跑。跑到楼下,午后的阳光白晃晃的,刺得他眼前发黑。他站在路边,急切地拦出租车。
      一辆空车停下,他拉开车门钻进去。
      “师傅,去…去长途汽车站!快!”他气喘吁吁地说。
      司机看了他一眼,没多问,发动了车子。
      车子驶动,窗外的景物开始后退。陈屿靠在座椅上,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几乎要蹦出来。他紧紧攥着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条新闻页面。那张打了马赛克的事故现场照片,在他眼前不断晃动。
      他会死吗?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他的脑子,带来一阵冰冷的恐惧。
      不会的。肯定不会。
      他那么厉害,运气一直那么好…
      可是…重伤…抢救…
      陈屿闭上眼,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他强忍着才没吐出来。
      车子很快到了汽车站。他扔下钱,甚至没等找零,就冲进了售票大厅。大厅里人不多,他冲到窗口。
      “最快一班去A市的车!现在!”他对着售票员吼道,声音沙哑得吓人。
      售票员被他吓了一跳,看了看电脑:“一个小时后有一班,要吗?”
      “要!”陈屿掏出身份证和皱巴巴的钞票拍在柜台上。
      拿到票,他像攥着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捏在手里。离开车还有将近一个小时,他坐立难安,在候车室里来回踱步。汗水浸湿了他的T恤,粘在身上,很不舒服。
      他不停地看手机,刷新着新闻页面,希望能看到后续报道,希望看到“脱离危险”的字样。但没有。只有那一条简短的消息,像死刑判决书一样挂在那里。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开始检票了。他几乎是第一个冲进站台,找到那辆破旧的长途大巴,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车子缓缓启动,驶出车站,汇入城区的车流。陈屿看着窗外熟悉的小城景象一点点后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快一点,再快一点。
      大巴车在高速上平稳地行驶着。窗外的田野和村庄飞速掠过。陈屿靠在车窗上,眼睛死死盯着前方,仿佛这样就能让车开得更快些。
      他脑子里乱糟糟的,无数个念头闪过。他想起了高中时尚雾打球扭伤脚,龇牙咧嘴地让他背着去医务室。想起了大学时他感冒发烧,尚雾半夜翻墙出去给他买药。想起了那个在灯塔废墟里,抱着他说“一起”的少年…
      那些被他刻意遗忘、深埋心底的画面,此刻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带着尖锐的疼痛。
      他不能死。
      他还没来得及…还没来得及…
      陈屿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他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拿出手机,屏幕已经暗了下去。他解锁,点开通讯录。那个空荡荡的列表里,早已没有了那个名字。他点开搜索框,手指颤抖着,输入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他盯着那串数字,指尖悬在绿色的拨打键上。
      打过去吗?
      说什么?
      问他怎么样了?还是…
      就在他犹豫的瞬间,大巴车猛地一个急刹车!
      刺耳的轮胎摩擦声响起!巨大的惯性将陈屿整个人狠狠地往前甩去!额头重重地撞在前面的座椅靠背上,眼前顿时金星乱冒!
      车厢里响起一片惊呼和咒骂声。
      “操!怎么开车的!”
      “前面怎么回事?”
      陈屿捂着剧痛的额头,懵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出车祸了?还是只是急刹车?
      他挣扎着抬起头,透过满是灰尘的车窗向前望去。
      高速公路上,前面似乎发生了拥堵,车辆排起了长龙。更远处,隐约能看到闪烁的警灯和救援车辆的顶灯。
      是事故现场。
      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如同冰水般浇遍全身,让他瞬间手脚冰凉。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周围乘客诧异的目光,踉跄着冲到车门前,用力拍打着:“开门!让我下车!”
      司机在前面骂骂咧咧:“下什么车!高速上不能下!”
      “开门!”陈屿像是疯了一样,眼睛赤红,用力踹了一脚车门,“让我下去!”
      他的样子太过骇人,司机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开门按钮。
      车门嗤一声打开。陈屿立刻跳了下去,脚下一软,差点摔倒。他稳住身形,朝着前方事故现场的方向,发足狂奔!
      烈日灼烤着沥青路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他跑得飞快,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粗重如风箱般的喘息。汗水像小溪一样从额头流下,模糊了视线。
      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是他吗?是尚雾出事的地方吗?
      他要去确认!他必须去确认!
      他越过一辆又一辆停滞的汽车,不顾司机探出头来的叫骂。距离事故现场越来越近,他已经能看到被撞得扭曲变形的护栏,以及地上那一滩刺目的、尚未完全干涸的…暗红色痕迹。
      警察拉起了警戒线,救援人员正在忙碌。
      陈屿的心脏像是要跳出胸腔,他猛地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汗水滴落在滚烫的路面上,瞬间蒸发。
      他抬起头,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那片狼藉的事故现场,盯着那摊刺目的暗红。
      是他吗?
      是不是…他来晚了?
      一阵巨大的眩晕感袭来,世界在他眼前开始旋转、崩塌。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他张了张嘴,想喊那个名字,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眼前一黑,他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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