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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未抵达的台风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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期中考试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骤雨,打乱了原本悠闲的节奏。空气里弥漫着油墨印刷试卷的味道和无声的紧张。连最活泼的学生也收敛了玩闹的心思,课间十分钟,走廊里都安静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教室里唰唰的翻书声和低声讨论题目的絮语。
尚雾对着一道力学综合题抓耳挠腮,笔尖在草稿纸上划拉了半天,也没列出个像样的式子。他烦躁地揉了揉头发,下意识地抬眼望向斜前方。
陈屿坐得笔直,正低头验算着什么,侧脸线条在明亮的日光灯下显得格外认真。似乎感应到他的目光,陈屿的笔尖顿了顿,左手再次无声地垂到桌下,这次的手指动作快速而清晰:“别急,慢慢想。”
仿佛一股清泉注入焦灼的心田。尚雾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那道题,烦躁感奇异地消退了不少。他尝试着换个思路,竟然真的摸到了一点门道。
晚自习的教室灯火通明,安静得只剩下笔尖摩擦纸张和偶尔压抑的咳嗽声。尚雾终于攻克了那道难题,长舒一口气,颇有成就感地伸了个懒腰。目光不经意扫过陈屿的座位,发现他正微微蹙着眉,手指按着太阳穴,似乎有些疲惫。
尚雾心里一动。趁值班老师低头批改作业的间隙,他飞快地从桌肚里摸出一颗薄荷糖——还是那个牌子——用指尖弹了过去。糖粒划过一道细微的弧线,精准地落在陈屿摊开的物理笔记本上,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轻响。
陈屿一怔,低头看到那颗小小的、闪着透明糖纸光泽的薄荷糖,蹙起的眉头瞬间舒展了。他极快地侧头瞥了尚雾一眼,眼底漾开一丝笑意,然后不动声色地将糖握进手心。
过了一会儿,尚雾看到陈屿假装低头捡笔,迅速将糖塞进了嘴里。随后,他挺直了背,重新拿起笔,似乎那一点点清凉的甜意和来自某个人的关心,瞬间驱散了所有的疲惫。
放学铃声响起,众人如释重负。尚雾收拾好东西,慢悠悠地晃出教室。在楼梯口的转角,人稍微稀疏些的地方,陈屿自然地靠了过来,肩并着肩往下走。
“糖甜吗?”尚雾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 “嗯,”陈屿目视前方,嘴角却弯着,“下次别在教室扔,差点被老班看到。” “心疼了?那下次不给了。” “…没不让给。”陈屿的声音里带着无奈的笑意,手肘轻轻碰了他一下。
走出教学楼,晚风带着凉意吹散了白天的燥热。因为备考,他们已经好几天没去“老地方”了。
“复习得怎么样?”陈屿推着单车问。 “还行吧,就是物理最后那道大题有点悬。”尚雾踢着路上的小石子,“你呢?” “差不多。”陈屿顿了顿,忽然说,“明天早上,要不要一起去学校小花园?那里安静,最后再看看错题。”
学校小花园就在教学楼后面,种满了月季和栀子,这个时节香气扑鼻,但也有不少勤奋的学生会提前去那里晨读。
尚雾眼睛一亮:“几点?” “六点半?门口等你。” “成交!”
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空气里带着露水的湿润和清甜的花香。尚雾跑到校门口时,陈屿已经在了,手里还提着两个塑料袋,冒着热气。
“给你,”陈屿递过一个袋子,“食堂刚出笼的豆沙包,还有豆浆。” 尚雾接过来,包子的温热透过塑料袋暖着手心:“班长大人这么体贴?” “怕某个笨蛋饿着肚子复习效率更低。”陈屿挑眉,推着他往小花园走。
清晨的小花园果然很安静,只有几个高三的学长学姐在角落低声背诵。他们找了个有石凳的角落坐下。尚雾咬着松软的豆沙包,甜糯的豆沙馅儿溢了满口,配着温热的豆浆,胃里心里都暖乎乎的。
陈屿已经摊开了错题本,晨光落在他专注的侧脸上,柔和又清晰。尚雾几口吃完包子,也拿出自己的本子。两人并肩坐着,偶尔低声交流一句解题思路,大部分时间各自安静地看着笔记。
花香浓郁,鸟鸣清脆,身边是喜欢的人。原本枯燥的考前复习,竟然也变得没那么难熬,甚至生出几分岁月静好的恬淡来。
考试持续了两天。最后一门交卷铃响,整个校园仿佛都活了过来,欢呼声和喧闹声几乎要掀翻屋顶。尚雾随着人流挤出考场,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肩上的重担一下子卸掉了。
他正在人群中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肩膀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回头,正是陈屿。他眼里也带着考后的轻松和笑意。
“考得怎么样?”两人异口同声地问出口,随即都笑了。 “还行,应该死不了。”尚雾夸张地抹了把汗。 “嗯,我也还行。”陈屿点点头,左右看了看,人流汹涌,“晚上…” “老地方?”尚雾抢答,眼睛亮晶晶的。陈屿笑了:“嗯。七点。”
为了庆祝考试结束,尚雾特意绕去小卖部买了两瓶冰镇汽水和一大包跳跳糖。当他踩着晚霞赶到忍冬花丛时,陈屿已经在了,正仰头看着天边绚烂的火烧云。
听到脚步声,他回过头。夕阳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笑容比晚霞还耀眼。
“喏,庆祝解放!”尚雾把汽水和跳跳糖递过去。陈屿接过来,指尖碰到尚雾的,两人相视一笑。砰地一声打开汽水,冰凉甜爽的气泡水涌上来,瞬间驱散了考后的所有疲惫。
他们并排坐在老地方,喝着汽水,分享着一包跳跳糖。糖粒在舌面上噼啪炸开,带来一阵阵刺激又新奇的触感,逗得两人忍不住笑。
“你尝尝这个,”尚雾故意倒了一大口跳跳糖进嘴里,然后凑过去,飞快地在陈屿唇上亲了一下,将那些正在炸裂的小星星渡了过去,“是不是很带劲?”
陈屿被这突如其来的偷袭和口腔里爆炸的触感弄得愣了一下,随即眼底漫上浓稠的笑意和宠溺。他咽下那口带着对方气息的跳跳糖,伸手揽住尚雾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带着汽水甜味和跳跳糖刺激感的吻。
“是挺带劲。”吻毕,陈屿抵着他的额头,气息微喘,声音低哑地评价道。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天边只剩下瑰丽的余晖。忍冬花的香气在夜晚来临前愈发浓烈醉人。他们靠在一起,喝着汽水,天南海北地闲聊,从考试题目聊到即将到来的暑假,聊到未来的大学,聊到任何想到的事情。
“暑假有什么打算?”陈屿问。 “还没想好,可能跟我爸去钓几次鱼,然后…睡觉!”尚雾伸了个懒腰,“你呢?又要参加夏令营?” “嗯,有一个为期两周的数学夏令营。”陈屿顿了顿,声音低了些,“…两周好像有点长。”
尚雾心里一甜,故意说:“长吗?我觉得正好,清净两周。” 陈屿用手肘轻轻撞他一下:“喂。” 尚雾笑嘻嘻地靠过去:“想我啊?” “…嗯。”陈屿看着远处的天色,轻轻地应了一声,耳根在暮色中微微泛红。
这个轻轻的“嗯”字,比任何甜言蜜语都让尚雾心跳加速。他满足地嘿嘿傻笑,脑袋歪在陈屿肩膀上。
夜幕缓缓降临,星星开始零星地闪烁。夏夜的风温柔地拂过,带来清凉。
“对了,”陈屿忽然想起什么,从书包里摸出一个小东西,递给尚雾,“这个给你。” 那是一个小小的、手工打磨的木头哨子,被打磨得很光滑,系着一根深蓝色的编绳。 “我自己做的,”陈屿语气有点不自然,“材料课上剩的边角料…吹不响,就是个玩意儿。你要是…要是想…呃,没事的时候可以拿着看看。”
这笨拙又真诚的礼物让尚雾心里软得一塌糊涂。他接过哨子,指腹摩挲着光滑的木纹,那上面似乎还残留着陈屿的体温和小心翼翼打磨的心意。 “谁稀罕…”他嘴上嘟囔着,却立刻把编绳套在了脖子上,将哨子塞进了衣领里,贴皮肤放着,木头的微凉很快被体温焐热,“…谢了。”
陈屿看着他的动作,嘴角扬得老高。
夜色渐深,他们不得不离开。推着单车走在回家的路上,路灯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缩短。脖子上贴着皮肤的木头哨子的存在感格外清晰,像一个温暖的承诺。
“明天…”在分别的路口,陈屿停下脚步。 “明天还出来?”尚雾立刻问。 “出来。”陈屿点头,“去河边怎么样?带上作业,那边凉快。” “好!”
单车铃声叮当作响,各自驶向家的方向。夏夜的风鼓起他们的T恤,带着花香和自由的气息。考试结束了,漫长的、充满可能的暑假,才刚刚开始。而他们的故事,还有无数个甜蜜的明天可以期待。
暑假的真正开端,是由一场酣畅淋漓的暴雨洗刷出来的。考试结束后的紧绷感被雨水冲散,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植物被洗刷后的清新气息。尚雾一觉睡到自然醒,窗外雨声淅沥,他躺在床上,听着雨声,摸着胸口那个光滑的木头哨子,只觉得整个人都松快得快要飘起来。
手机在枕边震动了一下。是陈屿的消息,很简单:“雨小了,去不去音像店?新到了《泰坦尼克号》的VCD。”
《泰坦尼克号》!学校里男生们私下传阅讨论过好多回的电影,带着一种隐秘的、关于爱情和某些镜头的向往。尚雾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飞快回复:“去!半小时后公交站见!”
雨后的街道湿漉漉的,反射着天光。陈屿已经等在站牌下,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牛仔裤,清爽得像雨后的新竹。看到尚雾跑来,他眼里漾开笑意,递过一把伞:“还有点毛毛雨。”
“没事儿,这点雨怕什么。”尚雾嘴上说着,却接过了伞,两人很自然地并肩挤在了一把伞下。伞不大,肩膀不可避免地碰在一起,手臂蹭着手臂,温度透过薄薄的夏衣传递。
音像店里光线昏暗,架子上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碟片。他们找到放着新片的架子,果然看到了《泰坦尼克号》华丽的封面。旁边还有几个同校的男生,挤眉弄眼地小声议论着。
陈屿拿起碟片,看了看简介,表情一本正经,耳根却有点红。尚雾也凑过去看,心跳有点快。付钱的时候,老板是个中年大叔,看了他们一眼,了然似的笑了笑,什么都没说,把碟片装进黑色的塑料袋里递过来。
走出音像店,两人手里拿着那个黑色的袋子,仿佛揣着一个滚烫的秘密。雨已经完全停了,阳光破云而出,街道上蒸腾起湿热的水汽。
“去…谁家看?”尚雾问,声音有点干。 “我家吧,”陈屿说,“我爸妈出差了,下周才回来。”
陈屿家在一个安静的小区里。家里果然没人,收拾得干净整洁,甚至有点过于安静了。两人换了拖鞋,气氛莫名有些局促和暧昧。
影碟机嗡嗡作响,电视屏幕亮起。电影开场是宏大的造船场面,但两人的心思似乎都没完全放在剧情上。并排坐在沙发上,中间隔着一小段礼貌的距离,却能清晰地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当镜头切换到Jack给Rose画素描的那一幕时,空气仿佛凝固了。电视里传来的细微声响和画面,让沙发上的两个少年面红耳赤,心跳如鼓。尚雾感觉自己的手心都在出汗,眼神飘忽,不敢看屏幕,也不敢看旁边的陈屿。
忽然,他的手背被一只温热的手覆盖住。陈屿的手指有些僵硬,却坚定地滑入他的指缝,与他十指紧扣。掌心相贴,潮湿而滚烫。
尚雾浑身一颤,反手紧紧握住。谁也没有说话,也没有看对方,目光都死死地盯着电视屏幕,仿佛被剧情深深吸引,只有交握的、微微颤抖的手泄露了心底的惊涛骇浪。
电影里的爱情故事轰轰烈烈地展开,灾难降临,生离死别。而在这个安静客厅的沙发上,两个少年指紧扣,在虚构的悲欢离合中,感受着彼此真实的心跳和体温,一种难以言喻的亲密感和共鸣在悄然滋生。
当片尾曲《My Heart Will Go On》响起时,两人都悄悄松了一口气,却又有些怅然若失。陈屿先松开了手,起身去关影碟机,动作有些匆忙。尚雾也赶紧站起来,假装伸懒腰,掩饰自己的不自然。
“咳…片子还行。”陈屿背对着他说,声音有点哑。 “嗯…挺感人的。”尚雾附和道,目光落在陈屿泛红的耳廓上。
气氛依旧暧昧而微妙。陈屿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冰镇可乐,递给他一瓶。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冷却了脸上的热度。
“下午干嘛?”尚雾没话找话。 “写作业?”陈屿提议,顿了顿又补充,“…或者,去打台球?我知道一家新开的,有空调。”
台球厅显然比闷在家里写作业有吸引力得多,尤其是两人都需要一点活动来驱散刚才那种令人心慌意乱的暧昧。
台球厅里冷气开得很足,绿色的台球桌整齐排列,碰撞声清脆。他们开了一张台。陈屿显然玩过,姿势标准,出杆利落。尚雾则是野路子,全凭感觉,但运气不错,偶尔也能打进几个高难度的球。
“喂,你这属于瞎猫碰上死耗子。”陈屿看着尚雾一个别扭的姿势居然把球撞进了底袋,忍不住笑道。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尚雾得意地扬着下巴,拿着巧粉胡乱擦着杆头。
陈屿绕到他身后,忽然伸出手,从后面环住他,覆盖住他握杆的手,调整他的姿势:“手要这样放,腰压低点,出杆要平…”
他的胸膛贴着尚雾的后背,呼吸拂过尚雾的耳畔。尚雾整个人瞬间僵住,所有的注意力都从台球上飞走了,只能感受到身后传来的温热和环绕着自己的手臂力量,还有耳边那低低的、带着笑意的指导声。
“听明白没?”陈屿问,声音近在咫尺。 “啊?哦…明,明白了…”尚雾胡乱点头,脸热得能煎鸡蛋。
陈屿低笑一声,松开了他,走到一旁拿起自己的球杆,眼神里带着戏谑:“那试试?”
尚雾晕乎乎地按照他刚才调整的姿势,一杆打出…白球直接飞出了台面。 “噗——”陈屿终于忍不住笑出声。 “不准笑!”尚雾恼羞成怒,扑过去抢他的球杆,两人笑闹着在台球桌旁挤作一团。
一下午就在清脆的碰撞声和笑闹中过去。走出台球厅,夕阳正好。打了半天球,肚子都饿得咕咕叫。
“去吃麻辣烫?”尚雾提议,指着街角那家人气很旺的小店。 “好。”
小店狭窄热闹,氤氲着麻辣鲜香的热气。他们选了自己爱吃的菜和面,交给老板去煮。等餐的时候,并排坐在高脚凳上,看着玻璃窗外人来人往。
麻辣烫端上来,红油滚滚,香气扑鼻。两人吃得鼻尖冒汗,嘴唇红肿,却格外过瘾。陈屿不能吃太辣,不停地吸着气喝水,尚雾一边嘲笑他,一边把自己碗里的豆奶推给他。
“不行了不行了,”陈屿吐着舌头,“下次得点微辣。” “辣才好吃啊!”尚雾得意地又捞起一筷子裹满红油的宽粉。陈屿看着他被辣得红扑扑的脸蛋和亮晶晶的眼睛,忽然伸手,用指尖轻轻擦掉他嘴角沾上的一点油渍:“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动作自然又亲昵。尚雾愣了一下,看着陈屿的手指,心跳又开始不争气地加速。周围人声嘈杂,却仿佛在这一刻被隔绝开来。
吃完麻辣烫,浑身都热乎乎的。他们沿着夜晚的街道散步消食。路灯亮起,霓虹闪烁,夏夜的风温柔地拂过。
经过一个卖荧光手环的小摊,陈屿停下来,买了两根,一根蓝色,一根绿色。他把蓝色的递给尚雾,自己戴上了绿色的。
幽蓝和碧绿的光圈套在少年纤细的手腕上,在夜色里发出朦胧的光晕。他们晃着手腕,看着那微弱却执着的光亮,像共享着另一个小小的、夜间的秘密。
走到分别的路口,手腕上的荧光依旧亮着。 “明天,”陈屿晃了晃发着绿光的手腕,“去图书馆写作业?快开学了。” “又写作业…”尚雾嘴上抱怨,却点了点头,“几点?” “老时间?” “行。”
公交车来了,尚雾跳上车,隔着车窗对陈屿挥挥手,手腕上的蓝色荧光划出一道模糊的光弧。陈屿站在站牌下,也挥了挥手,绿色的光点在他腕间安静闪烁。
车子启动,尚雾看着后视镜里那个站在路灯下、身影越来越小的绿色光点,直到拐过弯再也看不见。他低头看着自己手腕上的蓝色光圈,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又软又涨。
暑假的日子就像手腕上这抹温柔的荧光,安静地流淌着,每一天都充满了平淡却真实的甜蜜。而他们还有很长很长的夏天,可以一起浪费,一起珍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