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7、死期:四七二十八 ...
-
“安肆!你就不能等等我嘛!”一位粉衣少女提着裙摆,艰难地跟在一名少年的后头。
少年安肆快烦死了,自打上次他无意中从山匪那救下这个女孩后,她就一直鬼鬼祟祟地跟着自己,近日还愈发地张狂起来,真是受不了。
“施柒,别再跟了,我有大事要做,带上你太累赘。”他停下脚步,毫不留情地说。
“好嘛,可我真的很有用啊,我是苗族圣女,未来还能当族长,带上我你肯定不亏!”
安肆不屑嗤笑,“你不是和亲人走散了么,确定还能找到他们?”
“哎呀,以后一定找得到的……”施柒的如画眉眼间有了些落寞,瞧着挺可怜。
可某人不为所动,一点想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桀骜的眼神像掺了冰似的,让她不禁后退。
“我…我明白了,你就是瞧不起女子,觉得我们天生就该待在深闺,然后乖乖嫁人,除了管好家务事什么都不会!”她快难过死了,眼底慢慢氤氲出水雾。
“没有,我从未这般想过,是你太过偏见而已。”
“那你带不带我走?”
“……”
最后施柒如愿以偿当上他的小尾巴,乐呵呵地跟在后面晃。
期间,在她软磨硬泡,无数日夜掏心掏肺试图深入交流的努力下,她终于窥见一点他的隐私,同时自己祖宗十八代都已经被她说了个遍。
血亏但小赚。
原来阿肆以前是哈刺那边的,但为何放着好好的皇子不当,转而来这战乱割裂的中原称帝呢?施柒水灵灵的眼睛不解地转了转。
不过她没能多想下去,因为他们又要去下一个目的地了。
这几个月来,施圣女使出浑身解数去帮他笼络人心,或用色相吊人胃口,或用蛊毒威逼利诱,无所不用其极,还用了些下流手段。才让安肆用正眼多瞧了她几下,亲近了一些。
“走了,柒。”安肆一如既往地将她甩在后面,径自坐上马车,后者暗自窃喜,她总感觉这是在喊“妻”。
施柒几乎是对他一见钟情,宽肩窄腰,身材好也就罢了,她又不是没见过,可最吸引她的就是他那双如玉如翠如群山般广袤不羁又令人惊艳的墨绿鹰眸。看人时不怒自威又摄人心魄,只得远观而不得亵玩焉。
后来又被他这个人给吸引,就彻底死心塌地地追随他了。
有一些人,似乎天生就有某种独特的气质,让别人情不自禁想靠近。
“这次去谁处?”施柒也坐上了马车,“喏,你拿着,随手编的。”
“霍家,这次不用你出面,跟在我旁边便可。”他扫眼过去,看到施柒傻笑的神情,接过那个草编手环后,平淡地合上眼皮,如若说几句“花言巧语”就能得到施柒的一大助力,那多言一些也未尝不可。
“肆兄!许久不见,快进来歇歇!”来迎接的人是青年霍驰,他和安肆虽仅见过几次,却仿若知己,而且他们的母亲曾是闺中密友,这无形让两人关系更好了。
于是乎,当他看见一个陌生女子站在他旁边时,默契的什么都没问。
寒暄一阵后,他们步入正题。
“什么?你想统一中原?!你知道这有多困难吗?!!”霍驰大惊失色,“你知道现在中原形势是如何吗?诸侯割据纷争四起,遍地的尸体。想统一何谈容易?你放着尊贵的皇子不当,给自己找苦吃作甚!”
“哈刺看着光鲜,实则弊端甚多。百姓也被分为三六九等,还有不合理的收税制度以及别的诸多冗杂的事物,再这样下去,哈刺迟早会和中原一样,我与其去缝补一件已经破烂不堪的衣裳,倒不如直接去买件新的。”
安肆深沉的眼眸藏着捉摸不透的算计,暗色瞳底不时亮起,看上去游刃有余。
“而且,我母亲……已驾鹤西去,哈刺没我值得留恋的地方了,在来你家之前我已经笼络了岑家宋家杨家等家族,现在就缺一个开国大将军,怎么,来否?”
……
两人好一阵交心,最后以霍驰热血澎湃地答应告终。
施柒就在一旁默默地听,也挺兴奋的,大抵是她这副模样有些惹眼,安肆难得同介绍霍驰了她一两句。
“哦哦,那她也算一位功臣啊,以后打算怎么赏她?”
安肆但笑不语,霍驰一看他这德性,没忍住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他人糙是糙了点,但不至于连那小姑娘的眼神都分辨不出。
可就是这样他才难免担心几分,以他对他兄弟的了解,未完成某件事时,是不会分心到其他事物上的,也就是说,他在未完成大业之前,几乎不会谈情说爱。
当然,只是几乎,霍驰看着他俩,突然就不敢肯定了。
晚上,两个客人自然要留宿,霍驰心事重重,还是决定找安肆谈谈。
“你老实给兄弟透个底,你对她啥感觉?”
“就那样。”
“???”
“说不上来,你觉得如何?”
“我觉得?这种事你问我?你喜不喜欢她我看不出来,但她应该挺喜欢你的。”
“嗯,知道。”
“……”霍驰彻底无语了,如鲠在喉。
安肆也沉默着,半响,才再度开口:“我不能爱上她。”
说完感觉有歧义,又补充道:“而且我对她没意思。”
霍驰得了保证,才不琢磨他的异常发言,赶紧回房呼呼大睡去了。
安肆半敛凤眸,心道,就快了,只要他再加快一点……
所谓一力降十会,虽说放在收复中原里并不恰当,但也比较形象了,在霍家和安肆亲自披刀上阵的强强联手下,很快就杀出了一条血路,宁国版图已初具雏形。
安肆让岑屹楼担任军师,霍驰是他的主将,三人组合的存在,此时也已出现在史册上,令人望而生畏。
而施柒,始终是一个默默无闻却不可忽视的存在。
某个稀疏平常的下午,她照常去山里采药——是的,她还没找到家人,一直混在军营里,当了个军医,今天运气特别好,她遇见了一株良好的草药。
施柒小心翼翼地用小铲子将它连根取出来,她太过专注,以至于没听见周围枯枝被踩碎的声响,等回头时已经来不及了——
强壮肥硕的野猪毫不犹豫地冲了过来,施柒瞪圆了眼,随即就侧身往地上一滚,娴熟地将袖中的毒粉撒到它身上。
然而这非但没有使野猪停下来,反而还激起了它的凶性,雄浑危险的嚎叫在山林间荡出回响,施柒无意识皱眉,再这样下去,她可能面临的就不只是这一头野猪了。
她当即立断,马上上树,随手把毒粉全给撒到猪身上。
这只野猪被刺激得不停撞着树干,而始作俑者此时反倒悠闲哼歌起来,听到猪渐渐吭哧喘气时,施柒慢慢从树的背面一跃而下,转身就飞奔起来,像只灵活的兔子,溜得它晕头转向,还磕出不少伤。
不过这死猪怎么这么锲而不舍?施柒渐渐脱力,现在全凭意志和求生欲在跑了。
要不是草药摘下来后最有效的时期很短,不然她也不必这么着急就下树逃跑。
大概英雄救美这个词瞧她太可怜,所以打算来帮她一把——
只见下一刻,一个高挑的身影策马而来,紧跟其后的是一根破风箭,那撕裂空气的声响令人胆寒。施柒在原地愣住,那箭便擦过她的耳畔直中野猪的命门,瞬间毙命。
“还站着做甚?上来。”
施柒没回应他,在经过极限逃命和大喜大悲用脑过度之后,她已经精疲力竭,知道自己获救后,便直接晕了过去。
她是被饭香熏醒的。
“醒了,你已睡了一天一夜,肆兄和驰兄已经外出了。”岑屹楼正巧端饭进来,看她还一脸迷瞪的样子,想乐,但又乐不出来,果不其然,施柒问道:“他们几时回来?还有,岑哥,我是怎么回来的?”
岑屹楼无声叹了口气,还是尽量自然地微笑,老实按安肆之前给他的说辞对她道:“还有一点就可以收尾,之后估计就是要准备建朝登基的事了,所以……应该得忙上大半年,你晕倒了,我和霍驰赶来将你扶上马给带回来的,好了好了,不说这么多,饿了吧?先吃点东西,我去忙了。”岑屹楼逃也似的离开,一下没了影儿。
施柒心中那股不安愈演愈烈,如她所料,她果然一次都没见着安肆——直到他登基那天。
宁国元年,永新初年,安肆一统中原,史称宁太祖,他广招贤士,应之前诸侯答应他所需的承诺,将他们的女儿纳入后宫。
最后这位史上最年轻有为的帝王,私下召见了施柒,半年未见,她倒是没怎么变,远瞧着就像一朵水灵灵的荷花,他听见她说:
“安肆,你真的要这样,是么?”施柒看上去快哭了,连冷淡的嗓音都摇摇欲坠。
被点名道姓的人微垂着头,“抱歉。”
施柒浑身冷颤,偏偏他还在说:“你的家人已经找到了,我把他们安排在西南,不日你就回去罢。”
“你明知道我……心悦你”施柒后面越来越小声,几乎如蚊呐,是啊,他是皇帝了,还有那么多妃子,喜欢他的人不计其数,她又算什么。
“嗯,但我更喜欢权,而这个旁人给不了,你也差点。”
“施柒,以后别来宁阳了,我从未回应过你,所以不必太过挂怀,下去吧。”安肆自觉说得清楚,所以率先离开了,只是那步伐看上去有点“大步流星”。
施柒浑浑噩噩回到亲人身边,她失散已久的哥哥说父母已经离世了,她被推为族长,不过能否当选还未可知,毕竟失踪那么久,谁也不了解她的实力。
哦,顺带一提这块地方有名字了,叫亟州,什么意思呢?她也不知道,可能是抛弃吧,也可能什么意思都没有。
好想他啊,真的好想好想好想,一旦忙完每天族内的事物,施柒就开始想了,哥哥实在看不下去,恨铁不成钢地指着她的鼻子骂她没出息,为个男人要死要活的,她听不进骂安肆的话,还敢反驳她哥。
“好,好!有本事你就让他过来当面承认,他不是我说的那种人!”施柳天天听她小声念叨她和安肆的事,如今他都能倒背如流了。
施期忿忿闭嘴,之后,没过多久,施柳便去云游四海了,她倒不想走,只想一个人呆着,静静地思念某个无法再喊大名的人。
可是谁能告诉她为什么朝廷现在连一个官员都没派过来,难道是想累死她吗?亟州这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忙的时候却要命。
就这样,一点一点的,亟州自成一体,却始终无人有异议。
原本时间的确可以冲淡强烈的爱恨,连施柒都被自己给骗过去了,于是乎,当幻梦被打碎时,长期压抑的感情几欲暴体而出。她很久之后才感到这其实是件很不可思议的事。
永新四十一年,皇帝病危。
施期听到此事时,第一反应是不可能,自己只是把那个药给了哈刺,让他们在边境周围制造出点骚动来,引起那人的注意。事实上她不是第一回干这种事了,甚至还请人把他们之间的故事写成话本。这次怎么就……
她怒不可遏,但她冷静得吓人,尉迟拓以前——在她和家人失散后,遇到安肆前——见过她。
这个见色起意的人,当场就想把她收为外室,现在她还不能贸然和他撕破脸,万一自己一时没注意到,暴露了和他交易的黑衣人,其实就是他当年想带走的那名少女呢?
所以施期乔装一番,最后来到了瘟疫爆发之地——江州把药方给了一个当地倍受爱戴的大夫,原本想直接去宁阳,但宁阳现在不准进出,无奈只得出此下策。
可她万万没想到,安肆驾崩于年末。
施期施期,终是失了期,终是失了妻。
怎么会呢?他一个那么优秀的人,身体健朗,解药肯定已经呈给他了,所以为什么?
施柳也从外面回来,很显然兄妹想到一块去了,他哥干巴巴安慰:“人都会死,我徒弟他全家都死于非命,那小子都跑没影儿了,留我老头一个。这……我俩凑合待吧,你看你,五十多了,还哭,害不害臊。”
施期怔怔的,像一下失去了鲜活气,后知后觉般,心一抽一抽的疼,她终于回过神来,扒着她哥的衣服嚎啕大哭,像想把这些年的委屈全都哭出来。
好痛啊,被安肆拒绝的时候都没这么痛过。
一夜之间,施期白头,远瞧着就像七八十的老妪。
“哥哥,你莫管我了,我闹了这么多年,还让你这么操心,对不起。”满头华发的施期看上去比之前冷淡了很多,骨相出色的人,哪怕岁月逝去,也依旧有种沉淀的美,优雅又疏离。
施柳最后看了她一眼,满腹无奈地拎着行囊走了。
当施柒给影织阁阁主和她夫君下蛊时,她就清楚地知道自己已经疯了,不过她不在乎,反正她在乎的已经不在了,没什么可后悔的。
正好这孩子的名和字都被他父母起好了,自己也懒得费心。
小裴初昼好骗得很,主要是她的表情很能唬人,特别能让人信服,就和某人一样。
少年就像一株树苗,抽条生长,每天都不是一个样,一眨眼,他已经及冠两年了。
施期早有打算,宁国养精蓄锐了这么多年,是时候能与哈刺抗衡了,当今的淳仁帝看着昏庸,可她不觉得,毕竟他可是那个人亲自选的。
施婆婆首先去燕州看望了宁久微,她之前就把事务分给其他族人,轻松了许多,还带裴初昼来玩过几次,说来也巧,她俩带的孩子都不是自己的,两人能结为好友也是缘分,十七年前,施期在回亟州的路上正好碰到了去燕州安居的宁久微。
一开始,她看着母子俩挺惨的,顺手帮扶了他们一二。
宁久微虽然带足了盘缠,但不会压价,所以很快就所剩不多了,施柒则十分熟练,她和那人落魄的时候,两人齐上阵,他用肃杀的眼神看着店家,她则用花言巧语迷住店家,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默契得很。
宁久微是一个很记恩的人,并且很执拗,一来二回,她们就熟悉了。
拜访过自己的老朋友后,她又转了很多地方,像在回忆又像在打量,时间一下就过了三个月,施期觉得时间差不多可以了,裴初昼应该会急着来找她,于是她将他一路引到宁阳,去让他拓宽视野,熏陶一下报国的拳拳之心,将来还得让他上战场,所以现在就要准备着。
只是,令她惊讶的是,再见之时,他竟然找到了伴侣,他们看上去感情很好,那个叫祝识归的孩子模样端正,仪表堂堂,还是副温和的性子,也不知道怎么就便宜了这小子。
不过施期是真希望两人能一直好下去,别像她一样,没个好下场。
后面所发生的一切,都在施期预料之中,等这场闹剧落幕后,她这个幕后谋划之人也该退场了,施期自觉不配参加两孩子之间的婚礼,也不配当新郎的亲眷。
于是,她把当年血淋淋的事实毫无保留地剖于裴初昼眼前。
后续如何,她才不管。
施柒微笑着,笑貌一如当年,说不出的明媚动人。
在狱里,她还遇见了被冤枉的岑哥。
“再等等吧,再等等我们就能出去了。”岑屹楼安慰道。
施柒笑笑,不说话。
出狱的那天,哥哥和霍大哥来接他们。
施柒摆摆手,告别。
阿肆,我来陪你了。